阮凌政遲疑了下,卻是沒有要打斷的意思,莫梓瑤接着道:“如今,臣妾也已爲人母,臣妾以爲,當年她將皇上過繼給太后,也是爲了保護皇上。”
話落,她明顯感到阮凌政的身子一緊,臉色略微有些蒼白,見他咬牙開口:“朕那時候恨她,不管她有什麼理由,朕是她的兒子,她都不該拋棄朕!”
莫梓瑤也是今日才知,對於熙太妃的事情,他並不是真的一概不知。他只是裝作不知。可,卻又要在暗中,偷偷摸摸地去打探她的消息。
他真驕傲啊,所以活得那般累。人人都以爲他是豺狼虎豹,卻不想,他也只是表面光鮮,內心掙扎在親情邊緣的孩子。
當年熙太妃寵冠後宮,必然是遭宮中衆人嫉妒的,她一個弱女子,要想護得兒子周全,那是要非常的本事的。她自認爲沒有那樣的本事,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莫梓瑤嘆一聲,低聲道:“可是於一個母親來說,只要自己的孩子活着,那比什麼都重要。”她也身爲人母,如今的她,深深理解那樣的心情。
突然,她想起了太后,也亦是明白,太后那麼驕傲的人,是不會允許有熙太妃來分享兒子的愛的。她沒有得到丈夫的愛,所以這一次,她是不會退步的。
對於這一點,阮凌政像她。呵,她教出的兒子啊。
望着面前之人,莫梓瑤羨慕他,羨慕他的兩個母親。
阮凌政垂眉瞧着莫梓瑤,頹然笑道:“其實有些事,不必說清楚。其實很多時候,維持原樣,便好。”
莫梓瑤笑着點頭,她明白。熙太妃要的,不正是今時今日的阮凌政麼?而自己,只是想讓他知道當年的事實,讓他在心中消去對她的那份恨。而現在,自己已經什麼都不必擔心了。
二人沉默了片刻,莫梓瑤瞧着他,又問:“皇上,劉家的事……”
阮凌政“唔”了一聲,開口道:“這些日子,朕一直在讓人搜尋他的罪證,等罪證收集好後,便是懲處他之時。”他低頭看着莫梓瑤,“你放心,朕絕不會輕饒他的。”
莫梓瑤卻是搖着頭道:“不,還請皇上先留着他的命,將其交給伏摩帝,他還有事情要問他。”
阮凌政點了頭,並沒有問起原因。莫梓瑤又開口:“臣妾回宮後,便再也沒有見過楚擎天了,皇上派給他的事,他還沒有完成嗎?”她一面觀察着他的神色,一面小心問着。
阮凌政看了她一眼,淡淡開口道:“他失職讓刺客混進宮的一事,朕不再深究,並讓戴罪立功,朕原本有意給他復職。他卻說,願意帶兵,守衛邊疆。”
莫梓瑤聞言,吃了一驚,想起那時候他說,是因爲自己過得不好,他纔要在自己的身邊守着。如今自己過得好了,他已經沒有留下的理由。所以,纔要選擇遠離這裡麼?
好傻的擎天,去那麼遠的地方,日後是不想與自己相見了麼?咬着脣道:“皇上是打算將劉炎飛的兵權交給他麼?”
阮凌政似乎有些不悅,開口道:“朕將兵權三分了,一部分,給了他。”
三分,那便可以防止出現擁兵自重的局面,看來,有了前車之鑑,他已經開始早做防範了。
莫梓瑤擡眸望着阮凌政,見他微微皺眉。伸手撫上他的臉,低聲問:“皇上怎麼了?”
“生氣了。”阮凌政咬着牙。
莫梓瑤怔住了,好端端的,怎的又生氣了?
他側身看着她,擰眉道:“你一回來,問這個,問那個,你怎就不先問問朕?”
莫梓瑤指尖一顫,這話,多熟悉啊。那次,自己與阮凌恆在西獵場落崖回來,他亦是這樣說,自己回宮來,看這個,看那個,卻獨獨不想着,來看看他……
隔了那麼久的事情,如今想起來,竟然有些想哭。菱脣輕啓,問他:“皇上過得好麼?”
阮凌政重重地哼了聲:“不好。”
莫梓瑤輕笑:“皇上哪裡不好?”
阮凌政瞪着她,一把抓過她的手,貼上自己的心口,怒道:“這裡。”
他有力的心跳透過掌心傳過來,莫梓瑤故意抽了抽,他卻抓得更緊了。
“皇上……”莫梓瑤喚他。
阮凌政一頭扎過來,皺眉道:“朕難受。”
莫梓瑤忍不住想笑,他又跟個孩子一樣了。阮凌政終於放了手,抱住她的身子。她伸手捧住他的臉,輕聲問:“皇上累了麼?”
“朕昨日喝多了酒,吐了一地。”他悶聲道。
莫梓瑤吃了一驚,怪不得昨晚他進來的時候,臉那般紅,瞧着,卻又不像是喝醉的樣子。原來,是吐過了。他真是的,多大的人了,還這樣。撐起身子叫:“金公公!”
外頭卻未聽見金公公的聲音,莫梓瑤不免有些疑惑。卻聽他突然道:“朕不出聲,他不敢進來。”
莫梓瑤一想,昨夜是多麼特殊的日子啊,如今天色還這麼早,金公公自然不敢擅自進來。輕輕伸手碰了碰他的額角,哄着他道:“那皇上快叫他進來。”
阮凌政這才睜開眼睛瞧着莫梓瑤,嘴角露出得意的笑,轉身叫:“小金子。”
門很快便聽得被打開的聲音,細碎的腳步聲傳進來,不一會兒,莫梓瑤便見金公公帶着宮婢進來。原來,東西早就準備好了。醒酒的茶,暖胃的湯。
她回眸,看着阮凌政,見他一臉得意的樣子,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這會兒,宮人們進來,他低咳一聲,又端起架子來。方纔臉上還有邪邪的笑,一下子消失無蹤了。
金公公將醒酒茶端過來,遞給莫梓瑤道:“娘娘,皇上說沒人喂他……”
“咳。”牀上之人重重咳嗽一聲。金公公的手一顫,忙道:“娘娘,還是娘娘服侍皇上……”
莫梓瑤無奈地搖搖頭,坐起來接過金公公手中的碗,朝阮凌政道:“皇上不起來麼?”
阮凌政朝金公公瞧了一眼,金公公會意,忙讓宮婢將手中的東西放下,識趣地退了出去。
他們前腳纔出去,阮凌政便一下子坐了起來,乖乖地面對着莫梓瑤坐着,衝她手中的碗看了看,臉上又堆起笑。
莫梓瑤無奈地搖搖頭,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喂他。他喝得津津有味,很是開心的樣子。
莫梓瑤感覺這茶聞起來,味道似乎有些奇怪,與以往的並不相同,不由開口道:“咦,這醒酒茶怎地和以往似乎不大一樣呢?”
阮凌政頭也不擡地道:“哦,裡面加了些從它國進貢的藥茶。”
莫梓瑤聞言,便不再說什麼。很快,醒酒茶喝完了,她欲下牀去端那碗暖胃的湯,阮凌政卻拉住她的手道:“朕不喝了。”莫梓瑤擰着眉,“不喝了,你一會兒又要難受。”
阮凌政聽了,卻是笑起來。將碗端了過來,自己仰頭喝了。
莫梓瑤從他手裡接過碗,將空碗放下了,擡眸問他:“還難受麼?”
“難受。”他回答得真快,莫梓瑤纔要說話,他便已經抱住她躺下去,靠在她的身上,依舊笑着,“讓朕再抱你一會兒吧。”
莫梓瑤輕嘆一聲,撫上他的面頰,低聲道:“皇上快睡吧,時間還早呢。”
待她再次醒來的時候,阮凌政已經去上早朝了。湘晴進來,見莫梓瑤醒着,吃驚地開口:“娘娘,您怎的醒得這般早?”
莫梓瑤起身,笑道:“睡得熟啊。”自然起得早。
湘晴幫她梳妝好,莫梓瑤便道:“叫人備轎。”
湘晴忙道:“娘娘,皇上說了,您不必過泰仁宮去給太后請安。
莫梓瑤擡眸問她:“安兒和帝姬都在太后那兒麼?”
湘晴怔了下,才明白過來,點了頭道:“是的娘娘,奴婢這便去準備鸞轎。”
莫梓瑤上了轎,當鸞轎行至一個叉路口時,她突然擺手道:“等一下,先去一趟菱悅閣。”
湘晴臉露不解之色,但卻也沒多問,吩咐着轎伕調轉了方向。
到了菱悅閣,黎充儀瞧見莫梓瑤的時候,眼底明顯閃過詫異,掙扎着下了牀,欲要跪,莫梓瑤忙道:“黎充儀既然身子不適,便無需多禮了。
她擡眸瞧着莫梓瑤,忙道:“多些皇后娘娘。”
莫梓瑤開湘晴的手上前,凝視着黎充儀,半晌,才笑言:“本宮有些話,想單獨與你說說。”
黎充儀略微怔了下,隨即淡聲讓身邊的人都退下。
……
半個時辰後,莫梓瑤從黎充儀的住處離開。湘晴等在外頭,見莫梓瑤出來,忙小跑着過來,扶了她道:“娘娘,現在去哪裡?”她皺眉看着莫梓瑤,生怕她進去半天,有什麼事。
莫梓瑤搖頭道:“不,去泰仁宮。”
湘晴皺起了眉頭,嘀咕道:“可是,已經過了請安的時間了……”她還想說,莫梓瑤卻已經徑直上前,她輕呼了聲,終是作罷。
此刻,給太后請安的嬪妃們已經散去。莫梓瑤進去的時候,太后正再寢宮稍作歇息。
她進門,朝太后行禮:“母后。”
太后略吃了一驚,起了身道:“皇后怎的來了?”
莫梓瑤笑道:“哪有不來跟母后請安的理?”
太后笑着讓她坐下,又命奶孃抱着安兒進來,原本還想把帝姬也抱來的,只是她畢竟還太小,需要多睡覺,見是睡着,便沒有弄醒她。
一年多未見安兒,莫梓瑤發現他又長大了好多。她看了心裡高興,從太后關切的神色裡,亦是看得出,對安兒,她是打心眼裡喜歡的。
莫梓瑤心下淺笑,也不枉芸賢妃千方百計保住這個孩子。只是這個孩子不會說話,也看不見,一歲半了也還不會走路。
小孩子餓得快,奶孃帶他下去餵奶的時候,莫梓瑤似乎隱約瞧見他的眼睛隨着自己動了動。
她欣喜地叫:“母后,他看見了!”
太后的臉上露出慈愛的笑:“是啊,太醫說,安兒沒有完全失明,只是視線會比較模糊。”原來,太后早就知道了?
不知怎的,聽到這樣的消息,莫梓瑤突然覺得很開心。想來,是自己也有孩子,那是母愛吧。
想着,不由思念起瑞兒來,他纔不到一歲,便離開自己,也不知他在南疆那邊過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