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泡兩碗荒腔走板的清茶,柳福兒擡手一請。
崔大郎端起,略一淺嘗,擡眼看柳福兒,眼裡有掩飾不住的驚訝。
不同於時下添了油鹽胡椒等各色味道濃郁調味料的茶湯,柳福兒這盞茶只保留了茶葉本身的清香與回甘的清苦,讓人回味無窮。
柳福兒微微的笑,一派雲淡風輕。
實則心裡臭屁得緊。
沒想到當初網上學來的樣子貨,偶爾還是能唬下人。
崔大郎重又低頭,將盞中清茶飲完,方纔放下。
立在邊上的汪四郎偷瞄了眼,轉眼看柳福兒。
柳福兒將手邊的茶遞給他。
汪四郎不好意思的看柳福兒和崔大郎。
柳福兒把茶盞塞進他手裡,笑着與崔大郎道:“一個故交的弟弟,跟康兒性情很是相投,腦袋也很靈光。”
崔大郎眉宇微動。
他看向柳福兒。
柳福兒含笑以視。
崔大郎心裡一動,隱約明瞭她的意思。
到這時,他才正眼看向汪四郎。
柳福兒重又提了壺,進行第三泡。
崔大郎靜等汪四郎喝完,才道:“可曾過開蒙了?”
汪四郎點頭,道:“家父曾教我讀過千字文。”
“綺回漢惠,說感武丁是何意?”
崔大郎甚是隨意的道。
汪四郎正色回:“漢惠帝做太子,其父欲廢其另立,其母請來當時最爲聞名的四皓,與惠帝朝夕相處,其父見子勢已成,打消念頭,後纔有了惠帝。”
崔大略微點頭,道:“若你是四皓之一,作何選擇?”
汪四郎垂下眼,思忖半晌,道:“我若是其中之一,三位至交皆輔佐與旁,便說明其有過人之處,我亦會做同樣選擇。”
崔大郎眉頭一動,道:“只因友情便將一生抱負交付,不覺得輕率,若日後事不遂,不後悔?”
汪四郎微微抿嘴,良久他搖頭,肯定的道:“不後悔。”
崔大郎露出一點笑意,轉眼朝柳福兒微微點了點頭。
柳福兒露出個舒心的笑,道:“四郎,拜師吧。”
汪四郎呆了呆,還是乖巧的跪下,砰砰磕了三個響頭。
樑康懵懂的看着,也跟着跪倒,學着汪四郎的樣子磕頭。
柳福兒不由失笑。
崔大郎也跟着笑了起來。
早在當初他回信給出建議時,兩人便已有了默契,樑康便是他默許下來的學生。
但要行禮,需得等到樑康四歲之後,準備開蒙之時,才正式拜師的。
現在樑康這樣亂入,他也只能提前收了。
赤槿將一早備好的拜師禮奉上。
因沒想到樑康也跟着添亂,這禮只備了一份。
好在崔大郎也不計較這個。
他起身,將兩小隻扶起來,轉頭道:“小郎君還小,離不得你,待到三歲之後,再學也不遲。”
柳福兒點頭,算了下他守孝時間,差不多樑康三歲半的樣子,便道:“到時我便在江陵恭候郎君大駕。”
想想又道:“家兄正在籌備書院,年後便會準備妥當,郎君若有好友願往,定開門歡迎。”
“這個好說,”崔大郎有心投奔,對這等有利讀書人的事情自然大力應和。
他轉頭,見汪四郎面帶忐忑,便道:“我這裡實在清苦,他還在長身體,索性也跟着城主一併回去吧。”
想了想又道:“不過該有的功課卻不能少。”
他折身回了屋裡,片刻他拿了兩卷書冊出來,道:“這兩本書內裡附有詳解,你需得日日研讀,每旬月傳一書信與我,內裡附着你自己的理解。”
汪四郎恭謹拱手稱是,雙手接過。
樑康還不能理解兩人對話,但他看汪四郎有東西,他沒有,頓時不幹了。
他搗騰着小短腿,來到崔大近前。
也不吭氣,只用他黑黢黢的眼睛看呀看。
崔大郎與他對視一瞬,笑眯眯問:“你可是也要?”
樑康立馬點頭。
崔大郎道:“小郎君好學呀。”
他回到屋裡,這一回時間有些長。
汪四郎見屋裡沒聲,便忍不住翻開書卷來看。
樑康歪頭看了兩眼,也看不懂,便索性盯着門口。
半晌,崔大郎拿着一疊薄薄的紙,其上墨跡尚未乾涸。
“這些是給你的。”
樑康嫌棄的咧了咧嘴,小手虛握。
就這麼兩張,跟人家差得好遠。
“不要?”
崔大郎道:“那我拿回去了。”
他作勢縮手。
“要,”樑康急忙探手,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將其搶了過來。
崔大郎微微的笑,道:“既然拿了,就要按照上面的來,不然爲師可是要責罰的。”
樑康不明白,轉頭看柳福兒。
柳福兒笑眯眯道:“康兒可要記住先生的話,阿孃以後可是會監督的呦。”
柳福兒笑得溫柔,樑康眨巴眨巴眼。
直到這時,他才醒悟,自己似乎做了件錯事。
他急忙上前,想要把紙塞回崔大手裡。
崔大平掌一推,搖頭道:“言必行行必果,方爲君子之道。”
樑康被他說得一臉迷糊,還掂着腳把紙往崔大手裡送。
遠處有人緩緩行來,崔大餘光瞄見,微微挺了挺背脊。
他堅決的朝樑康搖頭,並與柳福兒道:“草舍粗陋,就不留城主了,待我定下行程,再與城主聯繫。”
柳福兒眉眼微動,隱有所覺。
她站起身,命兩小隻跟崔大作別,而後離開。
出了院落,赤槿側目看了眼遠處,道:“娘子,那邊好像有人。”
柳福兒幾不可見的點了下頭,道:“不妨事,咱們走咱們的。”
她步履悠然的轉去阜頭,帶着衆人登船離城。
三刻之後,郡守便得了消息。
聽說柳福兒只去看了崔大而後便離開,郡守疑惑:“這什麼意思?”
如果是來訪友,她不遠千里而來,好歹盤桓幾日,纔算說得過去。
哪有隻呆了一盞茶就離開的道理?
郡守百思不得其解。
幕僚也一頭霧水。
而在大船之上,汪四郎正坐在桌前,一臉嚴肅的看書。
柳福兒坐在邊上,看崔大交代樑康需要學習的東西。
樑康尚且不知自己以後的日子將會如何的水深火熱,還在正繞着汪四郎打轉,盤算着怎麼才能讓他跟自己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