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地牢,桑麻的腳有些踉蹌。
眼前不停浮現柑香知道自己便是杜五留在內宅之人之後的表情。
桑麻不由再想,經過這一遭之後,她的身份會否還能遮掩得住。
如果暴露,等待她的會是什麼。
遠處,有人抱着花樹經過。
桑麻不欲被人看到,忙躲去茂密的樹蔭之下。
待到人走遠,才閃身與一旁偏僻的小路。
此時,寧氏已從小憩中醒轉。
從榻上起身,她下意識的喊了聲桑麻。
正堂裡的小丫鬟急忙過來,纔要回答便聽得身後道:“夫人,我在這兒。”
她笑着上前,道:“今天醬香坊新糟的魚好了,我過去拿了些。”
寧氏面色略微和緩。
因着馬穎之事,徐九這幾天一直沒有過來。
但他素愛糟魚,醬香坊做得尤其入味。
有美食勾着,想來會過來。
她由着丫鬟動作,只跟着慢悠悠起身。
“你去趟那院,與他說一聲。”
桑麻低應,等了片刻,見寧氏沒在吩咐便出了門去。
此時,院子的後罩房裡,已瀰漫起淡淡的苦澀。
桑麻走進去時,正看到丫鬟端着藥碗進去。
她快行兩步,來到她跟前。
丫鬟叫着桑麻姐姐,雙膝微曲着行李。
桑麻扶住她,道:“可好些了?”
丫鬟微微搖頭,道:“郎中說,娘子耗費心神太過,又氣血匱竭,若再不注意,怕是要不要呢。”
桑麻眉頭輕蹙,低聲道:“郎君可在?”
丫鬟點頭。
桑麻鬆了手,撩起門簾。
丫鬟頷首謝過,託着托盤入內。
桑麻刻意落後兩步,待丫鬟進了裡間,纔跟上去。
門簾起了又落,桑麻與縫隙間看到徐九正拉着馬穎的手似乎在說什麼。
從她這裡看不到馬穎的表情,但從徐九的神情來看,應該是說夫妻間的私房話。
丫鬟來到近前,徐九擡起頭,順手接了托盤上的藥,輕舀兩下,送到她嘴邊。
桑麻垂着眼想了片刻,將簾子落下。
約莫兩刻鐘之後,徐九從裡面出來。
見到桑麻,便道:“可是有事?”
桑麻將來意說了,並道:“今天的糟魚特別入味,是夫人特地準備的。”
徐九這會兒心裡着亂糟得很,又哪裡有心情吃什麼魚。
“你沒看到這邊什麼樣嗎?還吃魚?魚什麼時候不能吃?”
桑麻低了頭,不敢言語。
徐九煩躁的擺了下手。
桑麻斂襟一禮之後,快速的走了。
徐九擰着眉頭瞪她一眼,重又轉身進去。
桑麻則將徐九不來的消息告訴寧氏。
寧氏頓時很是不悅。
但她總不好因爲這點小事就與兒子起齷齪,便忍了氣,吃了晚飯。
桑麻恭謹的服侍寧氏歇了,待到丫鬟前來值夜,她轉頭消失於夜色裡。
外院專門給管事準備的小院裡,管事一早將物什準備齊整。
桑麻身爲寧氏跟前的大丫鬟素來冷傲,整個府裡,能讓她給臉的可沒有幾個。
今天她卻能應他邀請前來,雖說是爲了那些個藥材物什,但管事以爲這也是個機會。
是個可以跟桑麻拉近距離,進而在寧氏跟前露臉的機會。
他特地置辦了桌酒菜,約莫着時辰。
待到月入中天,桑麻翩然而至。
管事急忙忙迎到跟恰,殷勤的請她入內。
待到坐定,桑麻環顧一圈,看向管事。
管事道:“今天我實在魯莽,幸得娘子提點,這一杯便是我自罰的。”
他端了杯,一飲而盡。
桑麻淡聲道:“一杯就算了?”
管事一頓,哈了聲道;“不錯,娘子說的是,這得罰三杯纔是。”
他又倒了三杯,接連幹了。
桑麻素知曉這些在外辦事管事的酒量,半點也不動容。
管事便只能擱了杯子,小意看她。
桑麻頓了好半晌,感覺給管事足夠壓力了,才道:“你那事夫人已經知曉,又說這事你辦得妥帖,想來明日便會招你過去了。”
“多謝娘子,”管事眼睛一亮,連連拱手道謝。
“你先別謝,”桑麻淡聲道:“還是先把這一遭過去吧。”
言外之意便是不滿意,這事就還會有變動。
管事眼睛一轉,拎起桌角的酒甕,道:“今天我便捨出去了,娘子說多少便多少。”
他托起酒罈,咕嘟嘟的喝了起來。
因爲喝得急,清亮的酒液從他嘴角溢出,落在衣襟和案几之上。
管事大張着嘴,努力吞嚥。
終於,將甕中的酒喝乾,他有些搖晃的將甕擺在案几之上。
桑麻轉眼,見他眼神迷離,方纔露出點笑意。
她舉了杯,道:“王管事豪氣,我作陪一杯。”
王管事咧了嘴,呆呆笑了笑。
桑麻親自執壺,給自己和他皆滿上,道:“適才是我輕狂,王管事莫要見怪,這杯便是我賠罪了。”
她站起來,恭謹一禮,仰頭將酒乾了。
王管事急忙起身,陪了杯。
桑麻淺淺一笑,道:“我酒量淺,實不能陪着多飲,且明早好須服侍夫人起身。”
管事趔趄着起來,明瞭她必須要在宵禁之前返回內院,便道:“娘子盡請自便。”
桑麻淡笑,手指一轉,在他搖晃着要送之時,手指一轉,將他的杯子藏於袖中。
快步進了內院,她身形一晃,閃進暗影之內。
一路疾行,她回到正院,纔要從邊上的角門進去,就覺肩膀一沉。
一瞬間,桑麻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她緊緊的捏着杯子,感覺手裡的汗溼。
肩膀上的手還留在那裡,很是篤定。
桑麻的腦子前所未有的冷靜,她安靜而遲緩的轉了身。
身後,不到一步的距離,一人如幽靈一般的立在那裡。
桑麻心頭訝異自己竟然不曾發現的同時,又冷聲喝問:“誰?”
來人低笑了聲。
桑麻記得他的聲音,心頭頓時一鬆,道:“這時候你怎麼在這兒?”
那人答:“我若不在,你要如何處置那杯子?”
桑麻緊了緊手指,將杯子遞了過去,道:“現在管事應該已經發作了,你趕緊把這個處理掉。”
那人拿過杯子,轉頭走了。
桑麻一直盯着他背影,確定他已走遠,且並沒有人發現,纔回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