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某一高級公寓。
羅欣美打開屋門，朝身後的浩浩說：“換了鞋，到浴室裡把一身灰塵給我去洗了。”
她的表情嚴肅，語氣嚴厲，話一說完就拽拉下浩浩背上的書包，含怨帶怒地又說了一句：“再不聽話，再喜歡打架，我就把你趕出家門，你找你奶奶去！”
浩浩換上拖鞋，擡頭不悅地瞪了羅欣美一眼，爾後才噘着嘴走向客廳。
羅欣妍瞧他小小的年紀就一副傲氣，眼神冷冽堅毅，氣得甩上門，把他沾滿了墨水的書包狠狠地扔到地上，嘴裡傷心地嘟噥着，似乎在自言自語：“你以爲我願意管你嗎？要不是你親爸，親媽都不要你，我纔不願意管……管得好了還好，管不好還惹你恨我。”她在外面嘀嘀咕咕，浴室裡浩浩則靠着門，豎着耳朵在聽，隔了一扇門，話音又急促，浩浩聽得並不是很清楚，可是，“親爸，親媽”這四個字，他還是聽進了耳。
“浩浩，別怪奶奶狠心，你先跟着你外婆，外公在新加坡讀書，等到高中，奶奶再跟你爸爸說說，你去美國好不好？”
七歲生日的那天，他的奶奶邢素素特意從國內趕了過來，她給他帶來了許多禮物，就在那一天的晚上，她跟他說：“你是我們的親孫子，你的親爸爸是陳俊楠。”
他怔愣了，眼睛直直地盯着邢素素：“奶奶，這怎麼可能？外婆說我的爸爸是個畫家，但他和媽媽一樣不要我了……你，你是不是也要像我小姨媽那樣，說我是她撿來的？”
邢素素摟着他，眼裡滿含着淚水，哽咽道：“不是撿來的，你是我的親孫子，在你兩歲時，你親爸出了車禍，所以……所以我們都瞞着你一個事實，你親媽是羅欣妍，你小姨的姐姐，你親爸是我兒子，呶，你看，”邢素素從袋子裡掏出了一張照片，上面是陳俊楠與妞妞的合照，五歲大的妞妞依偎在陳俊楠懷裡笑得異常甜美，而陳俊楠同樣笑得幸福，“這是你爸爸，這是你姐姐，她叫妞妞。”
二歲就跟陳俊楠與妞妞分開的浩浩哪裡有他們的印象，他雙眼茫然，拿着照片呆愣着，良久，他才喃喃出聲：“爲什麼他們不要我？”
話落，兩行晶瑩的淚水從臉上滑落下來。
邢素素一陣心酸，含着眼淚把他緊緊地摟在懷裡。
陳俊楠出了車禍後，羅欣妍就把浩浩扔給了他們，幾天之後，羅欣美跑到他們陳家說：“我姐姐與李亞博離婚了，她去了加拿大，說不會再回來。”
邢素素驚詫不己：“浩浩她不管了嗎？”
“對不起，她說這個地方留給她太多的傷心，現在沒有了丈夫，沒有了任何希望，浩浩是你們陳家的骨肉，她當然是要還給你們，而不能把他帶到加拿大。”
邢素素聽完，糾結地抓住羅欣美的手說：“欣美，既然這樣，阿姨也無
話可說了，可你也知道，我兒子還躺在美國的大醫院裡救治，婉兒一直在照顧着他，我家老太太也是一病不起，現在生意上只有我丈夫和美琳在拚命地幹……我的身體也大不如前了，浩浩交給我們，我實在沒有信心帶好他，我也不能把他送到美國，你知道的，婉兒與你姐的事，我不能去傷婉兒的心了。”
聽到這裡，羅欣美領悟出了她的話意，她頓了頓，慢慢走到沙發旁，俯身抱起已昏昏欲睡的浩浩，有些傷感地說：“我知道你們的難處，這樣吧，你把浩浩交給我們來撫養，我會和爸爸媽媽一起好好照顧他。”
“謝謝，真是太謝謝了，”邢素素感動無比，她從羅欣美懷裡又抱過了浩浩，在他小臉上親了親，顫抖着脣說，“真是對不起，浩浩，奶奶現在心裡很難過，爲了支撐住這個家，奶奶只能暫時委屈你了，”擡起溼潤的雙眸，她對羅欣美說，“這樣吧，你們幫我們帶着，撫養費每年我們都會轉帳過去，另外，我要求每年的寒暑假都讓他過來，這樣關係不會生疏掉。”
羅欣美答應了，就這樣，她一帶就帶了浩浩十年。
浩浩對這一些並不知情，因爲他還小，他不懂事，羅欣妍一直騙他是撿來的，講得多次以後，他還真的將信將疑了。可自從七歲那年，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後，這個本調皮開朗的男孩子忽而愛沉默了，同時脾氣也變得異常敏感倔犟。
“浩浩，你洗好沒有啊？”羅欣美在廚房裡燒好了麪條，走到浴室前敲門，“今晚外婆，外公不回來吃了，我倆吃麪條吧。”
裡面有水聲，卻沒有浩浩的應答。
羅欣美再敲了兩下，見他還是不吭聲，無奈地搖搖頭，走到沙發前打開了電視。
幾分鐘之後，電視屏幕上播放了一段廣告，說著名的華裔畫家李亞博將在近日來新加坡開個人畫展。
羅欣美怔怔地盯着屏幕，上面閃現着的電視畫面讓她熱淚盈眶，當李亞博的笑容清晰地出現時，她禁不住捂住嘴，無法自控地哭了起來。
十年，他離婚後回法國已有十年了，這十年期間，她去找過他，可是，他都想法設法地避開了她，有一次，他躲避不了，在畫室門口被她攔住。
“爲什麼你要躲避我？”她生氣地問。
李亞博看着面容消瘦，皮膚已黑了不少的羅欣美，心中的情結百轉千回，他怎麼會不懂她的心意？就因爲他懂，所以他不想見她。
“美美，你不要再來找我好不好？”他艱澀地說，眉頭緊擰。
羅欣美哽咽着：“你不喜歡我？你真的不喜歡我？”
“不，不是，我喜歡，只是……喜歡不等於愛。”他垂下頭，目光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羅欣美哭了，她不顧一切地抓住他的手臂嚷嚷：“你說假話，姐姐告訴我，你說你這
輩子都不會再娶老婆，可你又說不是因爲她而不娶……亞博，如果我沒猜錯，也算我自作多情，你是愛我的，你是因爲與我姐姐結過婚，所以你怕世俗的眼光讓我困擾對不對？”
“不對！”他甩開她的手，那張已變得成熟的男人臉忽而嚴峻了，語氣堅定，“我不愛你，我覺得你們羅家姐妹都不值得我愛！再見！”
他走了，走得異常決然，她望着他頎長又漸顯單薄的身影，哭得沒有了氣力……
“小姨。”不知何時，羅欣妍的衣角被一雙小手拉住，聲音清淺喑啞，“你別哭了，是浩浩不好，浩浩以後不再跟別人打架。”
羅欣美放開捂住臉的手，扭過頭看他。
一張白淨的臉上被人抓出了幾條血痕，右手背被人撕了一小塊皮，清水洗過之後，血絲滲出來，那血痕更是清晰明瞭，讓人一見心疼不己，她收住淚，到櫃子裡捧出了藥箱，給他的臉作了清毒處理。
“你爲什麼跟他們打架？”給他的手背上貼了創口貼，羅欣美傷心地問。
“他們搶了我的照片。”
“什麼照片？”羅欣美看着他，眉宇微蹙，“又是你爸爸和姐姐的？”
“恩。”浩浩低下頭，從褲袋裡掏出了照片。
彩色的四寸照片沒有塑封，大概他每天帶在身上磨磨蹭蹭，四個角落都褶皺了，表面起了毛，羅欣美拿在手上，看了幾眼後輕嘆一口氣：“浩浩，你是不是特想見見爸爸和姐姐？”
浩浩低下頭，長長的眼睫輕輕扇動。
十三歲的他都快趕上羅欣美一米六五的高度了，身材特好，不胖不瘦，大眼睛，高鼻樑，薄嘴脣，英俊的外表像極了年青時候的陳俊楠，只是他略顯稚嫩的臉過早地蒙上了一層與他年紀極不相稱的憂鬱。
“他們不會想我吧？”他垂眸反問。
羅欣美心中酸澀，看着這個大男孩，她的眼睛再次有了酸辣感，搖搖頭，她說：“肯定也想。”
“如果想，爲什麼不給我來個電話？或者發個郵件？”
“你爸爸……他的病不是還沒痊癒嘛。”
“他生病，我卻不能看他，小姨媽，”他擡起頭來，眼底一片晶亮在涌動，“你知道他們在美國的地址嗎？”
“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想去看他們，他們不喜歡我，我就偷偷地看，我躲在門口看一眼，我不會讓他們發現的，我就想看看我爸爸和姐姐真實的樣子……小姨媽，你告訴我吧。”
羅欣美的心一陣難過，她摟住浩浩，低啞道：“浩浩，你別這樣，你再等等，等你爸爸好了，他會來接你。”
“小姨，”浩浩的聲音裡有了濃重的鼻音，“我偷看一下也不行嗎？”
“浩浩，你別說了。”羅欣美泣不成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