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是姐姐，還有個是弟弟，我給他取了小名叫盼盼……只是命薄，生下來份量就不足，沒有妞妞結實，常常發燒感冒，好不容易帶到一週歲，都開口會叫媽媽了，可有天晚上發高燒，碰巧又是下大雨，也是這樣的季節，我們叫來村裡的赤腳醫生，他翻看了一下孩子的眼睛，然後囑咐我們快送孩子去大醫院，婉兒聽了，就着急地抱着他要上鄉醫院，醫院離這兒有五十多里路呢，深更半夜，山路不好走，可她還是一個人打着手電抱着盼盼走了……”說到這，索婭的眼眶已紅了，聲音發哽，捏着筍的手一直在顫抖，蕭子璃的心不由得往上提，表情無比凝重。
索婭吸口氣，還是接着說了：“我不放心，把妞妞交給好心的鄰居，然後去追她，趕到醫院天都快亮了，卻沒見到她孃兒倆，原來……原來下雨路滑，她抱着孩子跌下了山崖……第二天才讓鄉親發現送進了醫院，與盼盼同住在一間病房。”
她又停下來，蕭子璃的心緊縮一團，忍不住顫聲問道：“就因爲摔下山，所以失憶？而盼盼他也沒能救過來？”
“她腦子裡有血塊，壓迫到了視神經……原本醒來，她還是記得往事，可當醫生宣佈盼盼不行時，她就發了瘋似地大吼大叫，抱着已失去呼吸的盼盼肝腸寸斷，哭到昏厥了過去，等再次甦醒，她的眼睛就看不見了，而且也不再提起往事，當我提起妞妞是她女兒時，她很驚訝，醫生這才告訴我，她失憶了，”淚無聲地從索婭眼角滑落，她擡手抹了一下，繼續說，“我馬上回了家，收拾了行李，抱着妞妞到了醫院，爲了給她治病，我想送她回去。”
蕭子璃看着她，見她停頓，他問：“那回去了嗎？”
索婭眼裡一片黯然，輕輕搖了搖頭：“也許這就是命。”
她說那天她與婉兒坐着救護車，一路顛簸，不想車子在半路拋錨，婉兒下了車，一個人傻傻地站在路邊，忽然問她：“媽媽，我怎麼會有妞妞？妞妞的爸爸是誰？他在哪裡？”
索婭怔愣，神情充滿無限哀傷，看着懷中的妞妞，她儘量淡定：“她沒有爸爸。”
“媽媽，這怎麼可能？”她雙手伸出，摸索到了母親，臉上盡顯焦慮，“告訴我，他是不是壞人？是不是他拋棄了我與妞妞？”
看着女兒失去光亮不能定焦的雙眸，索婭心痛難忍：“你真的記不起他了嗎？如果記不起他，你怎麼記得有媽媽？”
她糾着臉，然後很痛苦地抓住頭髮，嘶吼：“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媽媽，太莫明其妙了，我怎麼會生下妞妞的？我不是剛剛考上大學嗎？”
索婭錯愕地望着她，難道她真的如醫生所
說，她是屬於選擇性的失憶，偏偏忘記了這幾年的事情？
看着女兒，她突然閃過一個念想——也好，忘了陳俊楠也好，結婚那日的痛苦也隨之忘了，這樣她活得沒有痛苦，只是她的眼睛怎麼辦？
“媽媽，你帶我去找妞妞的爸爸吧？”婉兒拉着母親的手，表情懇切。
“媽媽不是說了，她沒有爸爸。”
“可妞妞怎麼來的？”
“媽媽撿來的。”索婭脫口而出。
“可你昨天明明對我說，妞妞是我的女兒，還有，妞妞一直在叫我媽媽。”
“是啊，妞妞小，你喜歡做媽媽，所以妞妞……妞妞就做你的女兒。”
婉兒不再說話，她眼前一片漆黑，腦子混亂，她努力想回憶出什麼，可搜不到她想要的點點滴滴，最後司機修好了車，索婭抱着孩子上去，可婉兒怎麼也不上去了。
一名隨行的醫生勸她：“去吧，到了大城市，你的眼睛就能看得到了。”
她搖頭，不知不覺眼裡滾出了淚，忽然說：“這是大山區，我原本就住在大城市，媽媽帶我來到這，我有了女兒……不要，我不要回去！”
此時的她很敏感，就像小時候，母親做一個決定，她都會猜測母親的用意，眼下莫明其妙多了個女兒，母親又帶她來到山區，她不只是眼瞎了，還失去了記憶，如果沒有悲痛欲絕的事發生，母親怎麼可能把她帶離那個城市？那母親嘴裡的“他”是誰？她們母女倆隱沒在山區裡是不是因爲他？
“婉兒，走吧。”索婭喚她，可能是聲音驚動了睡夢中的孩子，妞妞在她懷裡哭了起來，晃亂着一雙小手，望向婉兒叫着：“媽媽……媽……”
母女連心，婉兒的心一揪，她的胸口疼痛起來，她連忙循着聲音撲過去，從母親懷裡抱過女兒，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胸前。
妞妞聞到了母親的味道，乖乖地窩在她懷裡不再哭泣，婉兒低了下頭，一滴滴淚落到了女兒的臉上……
“就這樣沒回到江心市？”蕭子璃難過地問。
“婉兒怎麼也不回去，冥冥之中她好像覺察出了什麼……她很敏感，就算是失去了這三年來的記憶，她也喜歡惴度我的做法，總覺得我是爲了她好，”索婭嘆了口氣，“她是在賭，賭這次我是不是爲了她好。”
“阿姨，你是爲了她好嗎？”蕭子璃不管不顧，滔滔不絕，語氣裡有些怨氣，“她失蹤了這麼久，大家都找翻天了，所有關心她的人都在找，陳俊楠就不用說了……可阿姨你怎麼找到她後，怎麼會帶她來到這兒？這兒幾乎與外界隔絕，看不到電視，收不到手機信號，你讓大家多着
急啊，婉兒懷了孕，生下孩子失去了盼盼，如今她失明，又失去記憶，這一切……阿姨您有沒有想過自己很失職……”
“想過，”索婭打斷了他，面色憂傷，很快地回答，“我有責任！”
“阿姨……”蕭子璃皺起了眉，心裡百味交雜，“我……我太激動，對不起，我想你肯定有苦衷的對嗎？”
“茲……”水開了，蒸汽徐徐冒出，索婭轉身提壺，沒有回答他的問話，而是拿來一隻茶杯泡上：“這兒的新茶，剛出的毛尖，沒有污染。”
蕭子璃望着杯子，那上面有清綠的葉子飄浮起來，慢慢綻開，他捧起杯子湊近鼻，香氣縈繞鼻端，淡雅、清新，“好茶。”不用喝，他也知道這味道不同一般。
索婭把開水倒進熱水瓶，又給孩子泡了杯牛奶，端到了婉兒桌前，她跟婉兒說了點什麼，蕭子璃站在廚房門口，看到婉兒在微笑。
索婭回來，看了看蕭子璃，表情親切了許多：“在這兒吃晚飯，我燒幾個菜。”
“我幫你。”蕭子璃放下茶杯，挽起了袖子。
索婭一笑：“你行嗎？”
“行，留學的時候我都自己做。”
飯菜擺上來時，妞妞已開口叫蕭子璃“叔叔”，婉兒端着飯，微笑着問女兒：“妞妞，叔叔不是壞人了吧？”
妞妞坐在蕭子璃的腿上，粉嫩的小手在他下巴處摸着，上面有胡茬，摸上去粗糙，她似乎很有興趣，咧着嘴笑，也沒回答婉兒的話。
“妞妞，媽媽問你話呢，叔叔是好是壞？”蕭子璃手上拿着一塊華夫餅乾，在她眼前晃了晃，妞妞接過來，甜甜地說，“叔叔好。”
索婭端了一碗湯上來，坐到桌邊，伸手去抱妞妞：“來，外婆餵你吃飯。”
蕭子璃隨後就拿起筷子，幫婉兒挾菜，索婭撩起眼皮，目光隨意地瞟過他的臉，落在了女兒臉上，輕柔地說：“婉兒，這是你喜歡吃的雪菜煮筍，還有蕭先生帶來的烤鴨，你嚐嚐。”
婉兒很嫺熟地拿起筷子，把碗湊近嘴邊，先聞了聞，一股香氣撲鼻，她嫣然一笑：“媽媽，你燒得真香。”
索婭看向蕭子璃，想了想還是說了：“是蕭先生燒的。”
婉兒轉頭，方向對着蕭子璃，長長的眼睫撲閃着，眼睛清清亮亮：“你會燒菜？”
“恩，”蕭子璃應答，然後挾起一塊蔥煎雞蛋，“來，吃吃這個。”
婉兒笑笑，說了聲“謝謝”，然後就低下頭吃飯，她吃得很香，還時不時與女兒說笑幾句，蕭子璃望着她，眼睛發酸，最後挾了點筍放進自己碗裡，端起來，低下頭不停地扒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