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公主已無需秦助再去推波助瀾, 就已與遙律定枰打得火熱。因爲不便暴露遙律定枰的行蹤,那猶如偷情般的會面讓她覺得更是新鮮刺激,她完全墮入情網, 沉浸其中。每日期盼着與遙律定枰相會, 遙律定枰自然也極力討好她。兩人溝通起來雖依舊還是雞對鴨講, 但並不妨礙他們最本能的交流。文昌又偷偷隨他出京到郊外遊逛, 領略到遙律定枰的雄姿英發, 真是又快活逍遙又得意滿足。
一個月後諸事皆已安排妥當,文昌公主踏上和親路。出嫁路途遙遙,卻已有新婚夫婿暗中相伴。出京, 再過幾個城鎮,更是公開出雙入對了, 自然無需像前朝公主那般彈奏淒涼琵琶曲以慰寂寥。而滿朝文武大臣恭送她出京時的壯觀場面, 沿路百姓又盛讚公主之德, 文昌公主平生第一次聽到如許讚美,一時風光無限, 簡直有些飄飄欲仙了:因此頗是志得意滿!
秦助聲譽日隆。
羣臣對他的辭官開始一窩蜂上書阻止,宣帝也不得不一再親自出面挽留。這日,又在御書房單獨召見。
“秦卿,此次你又立大功……如今,朝廷內外大事皆仰仗於你, 朕也還需要你的輔助。”
秦助去意已決, 但他熟稔宣帝、陸皇后猜忌之性格, 此時只得回稟。
“皇上, 微臣才疏學淺, 這幾年殫精竭慮,雖無大建樹, 卻張狂魯莽,得罪人不少,此次回鄉,還請皇上能下賜幾個大內高手護衛微臣一路安全。”
宣帝當然知道秦助府中豢養了不少護衛,他已上交虎符,交還兵權,此言不過去疑之意。只是……
靜苑。一向靜謐的院子人來人往,忙碌不堪。
韶玥正吩咐丫頭僕婦整理行裝。丘嫂匆匆來報,武嘉侯之母柳老夫人求見。
韶玥有些意外。雖不知柳母來意,但也客氣地以長輩之禮接待。
羅夫人在孫子的帶領下一路進了靜苑。看韶玥那微微凸起的肚子怔了一瞬,她並沒聽兒孫提起這事,一時只覺刺眼得很。但她既然早就改嫁了,這樣的事又豈非再正常不過?而況兒子都不在意……她倒也自以爲理解了前段時日韶玥的態度。
略略寒暄之後,羅夫人嘆息道:“我們做父母的,耽誤了你們……如今真是後悔莫及!……”
韶玥愕然。她怎麼也想不到柳母會忽然轉變態度,說出這樣的話來。
柳綱大喜,原來祖母現在又成了好人哪!他畢竟年幼單純,不知大人世界裡複雜曲折的情感。他小心地依偎在孃親懷裡,這是那個秦助一再囑咐他現在對孃親要小心,不要驚擾了妹妹。
“娘!自我們住在對面那個府邸裡,總有很多人來找祖母,要給爹爹說親,祖母都沒答應。我也不要那什麼人做繼母,人都說繼母不是好人!我跟爹爹一樣,只要孃的。”
羅夫人當然也有心替兒子再娶一門親,然這段日子兒子所作所爲,那八年來的矢志不渝,他們初婚時的恩愛情濃,離異前後的難捨難分……在兒子心中,誰又能取代韶玥的位置?她哪敢再擅自做主,給他另訂婚事,也不可能讓他答應!她算也想通了,延嗣這孩子不過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之輩,又是因那種事體夫妻仳離,又怎麼可能忘懷?罷了,罷了!在母親心中,兒子究竟是最重要的,與其看他後半輩子還這般孤寂痛苦,不如讓韶玥回到他身邊。
“你若是爲以前我說過的話,如果是爲當初我攆你出去而怪我,我可以統統收回!其實,那也並非我本意……如果你還是不能原諒,我……”
柳母站起來,作勢欲跪下。韶玥急忙阻攔扶住。
“不……我,事已至此,您還是……多勸勸他……”
“延嗣怎麼可能忘情於你?他以前斷指發誓……他是不可能對別人打開心門的了,難道你不明白?”
韶玥垂首,“我……”
“我相信你不是一個輕浮女子,從來都不是,更不可能移情別戀……你當然和延嗣一樣。就還是回到延嗣身邊吧!”
韶玥只摟緊了懷中的柳綱。
“以前,我是恨你,恨過……可我更心疼延嗣,不想再毀了他後半生。”
羅夫人雖知她可能是因腹內孩子爲難,但她不是一個普通見識的女子,而兒子和他們都不提及,她自然也不想提,她只想爲兒子把自己的意思表明給韶玥。
“雖然你們目前的身份地位,會有些爲難,可你父親本是非湯武薄周孔之人,你又豈會在意拘泥那些世俗禮教……延嗣早已無意於官場,遲早會離開,這也沒什麼影響……而況,延嗣一定不在意……就讓他帶你走吧。”
柳母能說出這樣大違當時禮教的話,實在不容易;又在兒子封侯之後,支持他做出不同於他那位汲汲於富貴功名的父親的決定,更是艱難!或許,這位敏感的母親,也感受到君心難測,朝堂風雲變幻,而極其不安。
“您不要說了。”韶玥搖頭,“會忘掉的……時間一久,就會想通,會忘掉。”也一定得忘掉。“娘,請允許我最後叫你一聲娘。我們就要離京了,以後,就請您幫我照顧好綱兒……和他。”
羅夫人心沉入淵。這就是她的決定嗎?最後的……
送走羅夫人,韶玥把手放進纔回府的秦助手中,與他回房。
秦助自然一下子就明白了羅夫人的來意,而她臨走那樣失落茫然……將韶玥抱進懷裡,好久兩人都沒說話。
心中一時又煩亂了,他不自覺地問道:“我若死了,你會不會也爲我守上三年,再……?”
他其實是明白的,即使當時是顏母去世,她也有藉着母喪而當柳延嗣也已死掉,爲他守節三年的意思,世上又有多少人會那麼嚴格遵守所謂的爲父母守制的?然後,她答允和自己做事實上的夫妻,該是已下決心與過去斷情絕意的,只不過是他一直不敢相信……
“你若死了……”韶玥瞪住他,微微不滿,“也許我也會死……”
秦助一驚,卻是驚訝大過驚喜。“怎麼會?我也……不許!”
他絕不會做讓她傷心欲死的事,她怎麼能輕言去死?
韶玥微微嘟起嘴,“這些年你照顧得我太狠了,我幾乎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了……”
秦助心頭狂跳,卻無言以對。失神良久,半晌才唉了一聲,“原來你只是怕沒人照顧?”
韶玥揚起下巴,斜睨他,笑道:“那你還指望什麼?”
秦助攬她入懷,“韶玥……”
下巴抵在她發心,心滿意足地嘆息。雖然,他知道她有矛盾,有掙扎,但她選擇了他,並且還爲此一直在努力,不是嗎?他不能再像以前那麼小氣了……他一定要守住這來之不易的情意,幸福!
“我們還是儘快離京吧。”
秦助點頭,“好。一切聽你的。”又問,“去哪裡?”
“到處走走,去一個……誰也找不到我們的地方隱居起來。”
秦助怔了怔,她故作輕鬆的語氣似乎藏着些什麼。她是不是知道了什麼?匡述告訴他那次去找何太師前,提到她問過遙律定枰的事……只是,他不該讓她擔心的。
“這你可不如岳父了,他是大隱隱於市啊!”
“我爲什麼要跟爹爹一樣?他怎麼也離不開朋友熱鬧,即使是所謂隱居。我可最怕熱鬧!”
秦助笑笑。岳父是不懼寂寞,但又似乎極喜與三五好友相聚,當然他可能有他的思量。而韶玥的確是能耐得住寂寞,她幾乎沒什麼閨中姊妹。雖然年少時和人親近,對人並不差,也有人因此喜歡她依戀她,但她總不以爲意,就連自幼一直相伴的青鴉也一樣。
韶玥在臨風閣接待了柳延嗣。她知道,這一面是怎麼也避免不了的。
宰相府上下情形,柳延嗣看在眼裡,已知無法挽回,他還是要盡最後一份力。
“我能,你當然也能……”
“玥兒!我不能……玥兒,你……不過是因爲你有了……”
他不甘心,不甘心,即使是她親口否認了以前,他也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般死死不肯放手。
“不,不是。”
“你不要否認,不要……你不可能,”他比母親還要堅信,“我們不可能忘記那些……”
“是不可能忘記,是不可能當它沒有發生般不留痕跡。但我已經改變心意了,你何必又非要讓我明說呢?我不會負他,他也並不是如傳聞所說,他對我……不比你差。你不用以爲他對我不好,所以才……”
柳延嗣呆呆地看着她。她還是懂得他,懂得他是擔心她,可,他的心不僅僅是這樣……
“我不信,不信你會——”見異思遷,喜歡上別人。“會像以前一樣……”
韶玥嘆口氣,“也許是有不同,也許是不一樣,但我的確喜歡他。”
“我不信!”
“你何苦空守着昔日誓言……”
“你以爲我僅僅是遵守誓言嗎?自從你出現在我的生命中,在我的眼睛裡,世上只有你一個女人!我根本忘不掉,放不下……”
“你可以睜開眼去試一試。如果真的不想再找,就請你好好帶綱兒長大……一切順其自然吧。”
“玥兒……是不是還恨着我,是不是……”
“不是的。延……延嗣,你不要這樣。不要……”
“玥兒!”柳延嗣凝視着她的眼睛,低聲,“奈何許!天下人何限?慊慊只爲汝!”
韶玥頓時淚落衣襟。那是在他們一天天情深如醉、難捨難分,卻又一天天對將來無法把握時,她讀到那個故事,以此向他自誓的……
眼淚撲簌簌地不斷落下,她黯然明白。原來,她一直並未從內心原諒他,但如今,背棄情意的卻是自己!是她違背了誓約!不管當初他是如何艱難丟下她,她也一直以這樣的狠心絕意來報復他!她錯了,對他負情是錯了,那麼回報秦助的情意是否又對了呢?她要放下他的情,卻又背上另一段情?
柳延嗣愣愣地瞧着她。
“夫人!”
韶玥忙擦淚看時,卻是秦助抱着柳綱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