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佳音挪了一下凳子,將小姑娘的頭按在自己的肩頭。“想哭的話,就哭一場吧。”
小姑娘估計是真的委屈得不行,抱着她的胳膊,趴在她肩頭上嗚嗚地哭了起來。不一會兒,她就把沈佳音的衣服給哭溼了。
韓志傑坐在一旁不出聲,只是捏着茶杯的手格外用力,看得出來他在努力壓抑着情緒。
“然然她,讀完初中就出來打工了。”他突然開口道,眼眶隱約泛紅。“她今年才二十一歲,但已經工作6年了。”
“她讀書特別用功,學習成績其實很好的。可是爲了把上學的機會讓給我和大哥,她一個人偷偷地跑出來打工。賺到的錢除了留下一點點用來吃飯,其他的全都打給我們!”
“她以前在電子廠上班,廠裡三班倒,她一個人上兩班,就爲了多賺點錢!如果不是身體頂不住,沒準她一天上三班!連過年都不回家!一年下來,幾乎沒有休息過。只要廠裡有活幹,她就絕對不休息!”
“你現在看着她白白胖胖的,其實她以前可瘦了,又黑又瘦。我從老家來到錦城,見到她的那一刻,我真覺得自己像一個面目可憎的吸血鬼,把妹妹的血汗全都給吸乾了!”
“後來我和大哥能兼職賺錢了,以輟學威脅,才逼着她離開電子廠,改去蘇氏的味天下餐廳上班,後來又去了烘培店。她喜歡做吃的,從小就喜歡.”
沈佳音想,這應該是韓志傑表達最流利的一次,因爲他想讓別人知道,他的妹妹到底有多美好!
聽到哥哥帶着哽咽的聲音,韓怡然反倒冷靜了,不哭了。“哥,不要說了。那些都過去了!”
韓志傑就真的不說了,只是抱着茶杯,低着頭。
沈佳音遞了張紙巾給韓怡然,轉而問道:“你喜歡烘培?學得怎麼樣?”
“我們店裡生意很好的,那些蛋糕,大多數都是我做的!我經常在網上找圖片,只要看到圖片,我就能做出一模一樣的來。而且,我烤的蛋糕胚會更好”
提到自己喜歡且擅長的東西,小姑娘一時也忘記了煩惱,整個人都散發着自信的光芒。
“有沒有興趣做烘焙私廚?”沈佳音知道,現在烘焙私廚遍地開發,已經不稀罕了。但任何一個行業,只要做到極致,都是不缺客戶的。
韓怡然立馬點頭如搗蒜。“當然!”
“加上直播呢,能不能行?”
現代人最關心的飲食問題,就是安全衛生問題,還有什麼比衆目睽睽之下做出來的東西更讓人放心?
這一塊做的人也不少,但是沒關係,他們只要做得比別人更好就行了!
韓怡然還沒意識到什麼,倒是韓志傑眼睛一亮,看着沈佳音的目光既含着希望又不敢置信。她這是要.
“直播?我沒做過,不知道。”
“敢不敢嘗試?”
韓怡然毫不猶豫地點頭。“當然。”
再怎麼樣,也不會比在電子廠一天上16甚至20個小時班還要難吧?
“開始的時候,只有你一個人,能行嗎?”
韓怡然聽得眼睛閃閃發光。“你的意思是說,整個烘焙廚房都是我一個人的?我說了算?”
“對。你說了算。”
“那可太好了!我跟你說,我動作可利索了,而且我研究過,知道怎麼安排可以做得又快又好”
韓怡然一口氣說了很多,都是她自己想出來的一些提高效率的辦法。直到烤魚送上來,她才意猶未盡地收了尾。
“那一會兒就去找你老闆辭職。然後去做烘焙私廚加直播,我來投資,你來幹,咱們五五分成。”
天上掉餡餅也不過如此!
韓怡然被這個碩大無比的餡餅給砸暈了,瞪大眼睛看着沈佳音,好一會兒都是懵的。還是韓志傑戳了戳她,她才猛地反應過來。
“真的嗎?沈姐,你說是真的嗎?”
沈佳音笑眯眯點頭:“當然。不過,你可得加油才行,不然我可是要撤資的。”
一個私廚烘焙,其實成本沒多少。但如果做得好,收益不會差。
“不會的!我一定竭盡全力,做到最好,不會讓你虧本的!五五分成不合適,三七吧,我三你七。對於我來說,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還能賺錢,已經很幸福了!”
“那我就卻之不恭了。既然你對這一行熟悉,那你自己做一個方案出來給我,到時候我們再談論細節的問題。”
“嗯嗯嗯。”韓怡然做夢都想有一個自己的烘焙私廚,很多東西她都是構想過的,做方案對她來說並不難。“不過,我不太會做正規的方案。”
“沒事,你只要把該有的東西都寫出來就行,形式沒那麼重要。”
“那沒問題。”
“但有一點,安全衛生問題必須過關!咱們不能坑人,尤其不能坑咱們中國人!能做到嗎?”
韓怡然難得皮了一下:“報告長官,一定執行到底!”
沈佳音笑着朝她伸出手,“那,祝咱們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因爲這一單臨時決定的合作,韓家兄妹倆心情都很不錯,連帶着韓志傑的話都多了起來。
“對了,你哥剛纔說,你在蘇氏的味天下上過班?是做房地產的那個蘇氏嗎?”
韓怡然點點頭:“對啊。”
“那後來爲什麼不做了?因爲薪水待遇問題,還是太辛苦了?”
“都不是。”韓怡然搖搖頭,想起什麼不好的記憶似的,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
她看了看門口,然後才湊到沈佳音耳邊,小聲說:“衛生差!當然,別人可能很容易就接受了,但我比較挑剔,在那上完班,回到宿舍我都吃不下東西!”
“這麼可怕?”沈佳音聽得皺起眉頭。“蘇氏不是大集團嗎?它名下的餐廳,衛生要求應該很嚴格纔是啊?而且,現在國家在食品安全衛生這塊不是出臺了很多法律法規,還經常實地檢查嗎?”
韓怡然毫不猶豫地搖頭,露出一抹諷刺的笑。
“法律是好的,政策也是好的。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等監督部門來檢查,他們再抓一抓,等檢查完了,一切恢復原樣。再說了,監督部門又不可能天天上門檢查。”
“你還有認識的人在裡面上班嗎?”
韓怡然點點頭。“有的。它工資待遇還是可以的。而且員工吃的飯菜都是另外準備的,肯定搞得比較乾淨衛生啦。”
但韓怡然有點潔癖。 沈佳音琢磨了一會兒,然後問:“那你朋友有沒有說,現在已經改善了?”
“改善個啥啊!上個月我還跟她一起吃飯了,她還跟我吐槽這事兒呢!”
沈佳音點點頭,終止了這個話題。
看來,她得找人去查一查蘇氏的這家連鎖餐廳了。蘇家賺得盆滿鉢盆,還這樣坑害自己的同胞,簡直罪不可赦!
沈佳音始終相信:一座高樓大廈再怎麼堅固,只要撕開一道口子,想讓它轟然坍塌,也是遲早的事兒!
一直到吃完飯,三個人的話題纔回到那位老中醫的身上。
韓志傑自認爲表達能力不夠好,所以講故事的人就由韓怡然來擔當。
韓怡然抱着茶杯,有些出神地看着前方,在茶水的熱氣繚繞裡,她的面容變得有些模糊,表情有些凝重,眼睛也是溼潤的。
她好一會兒都沒有開口,像是在組織語言,又像是在調整自己的情緒。
沈佳音意識到,這個人一定跟他們息息相關,而不是單純的同鄉!
韓怡然突然深深的吸一口氣,再緩緩地吐出去,用一種夾雜着感慨、心疼等許多東西的複雜語氣,將故事緩緩道來。
“他叫白蘞,韓白蘞。白蘞是一種藥物,多用於瘡癰,有清熱解毒,去腐生新的功能,還可以用於預防和治療肺癌。韓家祖上是宮廷御醫,所以子孫後代的名字都跟草藥有關。”
“我們喊他伯伯,但其實,他相當於我們的父親,因爲我們兄妹三個都是他收養的孩子。我們的名字之所以不是草藥,是因爲他覺得韓家人的命運不好,怕我們重複他們的命運。一開始,他甚至不讓我們跟他姓,是我們執意要姓韓的。”
能夠成爲宮中御醫,韓家的醫術自然是非同一般。
但古語有云,伴君如伴虎,韓家祖上光輝過,也衰敗過。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爛船還有三斤釘子呢。
直到後來一場災難席捲而來,韓家不幸落得一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只有韓白蘞的父親——韓忘憂,在那場災難裡撿回了一條性命。
災難過去後,爲了生計,更是因爲醫者仁心,韓忘憂成了村裡的赤腳醫生。他醫術高明,也不漫天要價,很快就在方圓幾十公里內出了名。
後來更是遇上了兩情相悅的女子,成了家,也有了孩子。根據韓家的傳統,他同樣以草藥爲名,給孩子取名白蘞。
韓白蘞從小耳濡目染,又深得父親的真傳,醫術自然也不差。他考上了衛校,但畢業後沒有留在醫院,而是回到了村裡。
他們所在的四方村離鎮上足足有七八公里的路,還是上山下坡、坑坑窪窪的泥土路,腳程再快也得走一個半小時才能到鎮上。
那時候交通很不發達,村裡別說小汽車,連拖拉機都只有兩輛。因爲路實在太爛了,拖拉機跑起來比人也快不了多少。遇上下雨天打滑,還得人來幫忙推車!
如果是小病、慢性病倒也不怕,如果是急病,等送到鎮上,只怕已經是無力迴天了。
所以村裡有個醫術高明的醫生,那真的是所有人的福音!
有一年春節,那是大年初七,村裡有一戶人家閒來無事在家煲了一鍋敗火的草藥做涼茶喝。
常見的草藥,村裡人大多都是認得的,也沒少挖了回家煲水喝。
那戶人家煲的草藥也是自己上山挖回來的,而且也不是他們家第一次煲這一類草藥來喝。
或許是那天挖藥的人認錯了,又或是草藥的根鬚跟一些有毒植物的根鬚糾纏到一塊兒,讓他們當成草藥給挖回來了。
小孩子不喜歡喝草藥,只喝了一點點就撒了碗。
老人家覺着自己沒什麼火氣,也沒喝多少。
只有家裡四個壯年人喝完自己那一碗,還把老人小孩不喝的,也一併灌了下去。等肚子開始疼痛,意識到不對勁,他們連忙讓鄰居幫着找醫生。
命運弄人,那天韓忘憂一家恰好去了鎮另一邊的親戚家,並且還留宿了。
左鄰右里都跑來幫忙,上山砍竹子扎擔架,然後扛着走去鎮上。那山路光是空着手走路就已經夠累了,還要扛着一百多斤的重量,走起來自然就更慢了。
擔架走了還沒有一半路,人就都沒氣了。屍體就暫時擱在路邊的荒地裡,白布一蓋,了此一生。
一家九口人,一夜之間就沒了四個口,留下兩個年邁老人家和三個小娃娃相依爲命。
韓怡然聽村裡的人說,事情發生的時候明明是白天,淅淅瀝瀝的雨一直下個不停,烏天黑地的,伸手不見五指。
村裡的老人說,這叫黑天。當發生悲慘的事情時,就會出現這種情況,叫做天人同悲。
韓白蘞父子兩知道這件事後,都很自責。自那以後,除非迫不得已,不然父子兩總有一個會留在村裡,以應付突發情況。
韓忘憂雖然在那場災難裡撿回了一條性命,但因爲受了太多罪,傷了根本,身子骨大不如前。哪怕他自己是個醫生,也沒辦法讓身體回到原先的狀態。
1996年,親眼看到兒子成家立業之後,韓忘憂就含笑九泉了。
韓白蘞正式接過父親的擔子,成了村裡唯一的醫生,後來還申辦了村衛生所。
韓白蘞跟父親一樣收費公道,碰上困難的不僅不收醫藥費,還要倒貼藥材,自然沒賺什麼錢。
但作爲救死扶傷的醫生,他在村裡是很受人敬仰的。畢竟誰也不敢保證自己一輩子無病無災,得罪誰也不要得罪醫生。
就算偶爾碰上韓白蘞無力迴天的情況,家屬也只是默默地接受事實,不會找他的麻煩。
可凡事總有例外。
村裡有一戶姓潘的人家,家裡比較窮。
老太太還是那種特別厲害的,跟左鄰右里沒少鬧矛盾。重男輕女還特嚴重,所以女兒出嫁後基本不怎麼跟孃家走動。
兒媳婦十月懷胎生孩子,爲了省紅包,潘老太太連接生婆都不請。覺着自己都生了一個兒子三個女兒,經驗豐富得很,完全可以給兒媳婦接生。
她兒子潘建明外出打工了,不在家。她又是個霸道不講理的,自然是她說了算。
當然,她兒媳婦孃家人也是重男輕女的,覺着女兒嫁到別人家了,那就是別人家的人,孃家不好管那麼多。
至於生孩子,那時候農村人基本不去醫院的,都是接生婆來看一下,覺得時候沒到就交代幾句又回家去,根本不會守在一旁。
那個時代的婦女天天下地幹活,營養又不夠,孩子個頭不大,只要胎位沒問題,也沒有其他基礎疾病或突發情況,基本生產都比較順利。
有些人根本等不及接生婆來到,自己就已經生下來了,跟母雞下蛋一樣簡單。
但無巧不成書,潘老太太的兒媳婦偏偏就難產了。疼了三天三夜,孩子也沒生下來。
後來連大人都失去意識了,這纔在鄰里的勸說下,急忙忙地把人送到韓白蘞那。(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