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佳音趕到救助中心的時候,丁小嫚還沒有離開。從她眼底明顯的青黑可以看出來,她昨晚大概徹夜未眠。
丁小嫚確實一整夜都沒睡。很久以前,她就患上了失眠的毛病。
一開始是不敢睡,怕睡得好好的,突然被祁彪揪起來暴打。
久而久之,失眠也就成了常態,哪怕累得不行也很難睡着。
有時候好不容易睡着了,也總是會像驚弓之鳥一樣突然驚醒,然後就更難入睡,只能蜷縮在一角,聽着祁彪的呼嚕聲徹夜不眠。
偶爾她也會忍不住發狠地想,如果現在去廚房拿把菜刀,把這個畜牲給殺了,自己再給他償命,也好過被他這樣折磨一輩子,可總是貪戀活着的滋味。
“真的考慮清楚了?”
丁小嫚毫不猶豫地地點頭。
“考慮清楚了。我不全是爲了他,更多是爲了我自己。這麼多年,我被他折磨得生不如死,活得連條狗都不如。憑什麼他什麼代價都不用付出,我反而要躲躲藏藏的過一輩子?我不甘心。”
聽她這麼說,沈佳音就不再勸了。
人活在世界上,有時候就是爲了一口氣。爲着這口氣,哪怕是付出慘重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行。我也不廢話了。只是有一點,不管怎麼說,儘可能保護好自己。活着,一切纔有可能。”
丁小嫚笑了笑。“我知道。”
“加油。”
丁小嫚早就收拾好東西了,跟沈佳音談完,她就直接離開了春雨救助中心,腳步非常堅定。
沈佳音跟她一起走出門口,看着她漸行漸遠的背影,心情多少有些複雜。
祝你幸運。
返身回去前,沈佳音側頭看向不遠處那一男一女,看年齡,像是一對母子。
男的站在那左看右看,神情懵懂像個孩子,跟他的年齡很不相符。
女的不時地探頭往裡看,似乎在猶豫着要不要進去,蒼白消瘦的臉上有着明顯的掙扎。
沈佳音主動走過去:“你好。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到你嗎?”
葉柳英忙擠出笑容,語氣有些緊張:“你好。你是這裡面的工作人員嗎?”
“對。如果你是遇到了困難,不妨進來跟我們說說,或許我們可以幫你。”
“這、好吧。”葉柳英抓住兒子的手,拉着他往裡走。
沈佳音直接把人帶到了歐陽海辦公室。
葉柳英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才終於開口把來意給說了。
“我兒子叫是個嚴重的自閉症患者,已經二十五歲了,但還跟個孩子一樣……他爸前幾年意外去世了,我都做好心理準備自己養他一輩子了,可是——”
葉柳英突然哽咽起來,好一會兒都開不了口,只是淚眼婆娑地看着兒子。
“我被檢查出了癌症晚期,沒多久時日可活了。”
“我是在網上看到春雨救助中心的,就想來碰碰運氣。我知道,我這個請求挺過分的,畢竟別人的困境都是暫時的,但我兒子一輩子都得有人照顧。自己的親人都受不了,何況陌生人?”
“但我真的沒辦法了,他爸不在了,親戚朋友都指望不上,我一走,他就只能餓死了。我以前總想着,要是他沒辦法獨立生活,等我要死的時候,我就把他也給帶上,省得留他在世上受罪。可真到了這個時候,我又捨不得了……”
說着,葉柳英又忍不住抹起眼淚來。
生下一個智商有缺陷或者是身體嚴重殘缺的孩子,對一個家庭來說是一輩子的災難。
每當葉柳英看到那些虐待孩子的人渣,都恨不得衝上去打死他們。
擁有一個健康可愛的孩子是天賜的幸運,他們不珍惜就算了,竟然還這樣去糟踐,也不怕被天打雷劈!
可世事往往都是如此,想要的人求而不得,擁有的人卻又不懂得珍惜。
沈佳音也不知道如何寬慰這樣一個苦命的母親,未經她的苦難,似乎說什麼都很蒼白無力。
“這樣,我認識一個很厲害的老中醫,先帶你過去讓他看看。”
就算治不好,哪怕能延長那麼一年半載,也是好的。
“至於你兒子,如果真的那麼不幸,我答應你讓他留在我們救助中心。但有一點,我想跟你說明白,我可能會想辦法找到他能幹的活,儘可能讓他憑着自己的勞動來養活自己。當然,不一定能找得到,但如果能,我會讓他像正常人一樣幹活,你能接受嗎?”
沈佳音這麼做,主要不是爲了給救助中心創造收入,而是單純認爲:一個人活在世界上,能夠憑自己的勞動養活自己,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尤其當這個人身體或者智商有缺陷的時候。
“能的!”葉柳英拼命地點頭,生怕點得慢了,她就會改變主意。“不瞞你說,我也一直想教他一項技能,讓他能靠自己混一口飯吃,可惜”
想法是美好的,現實卻很殘酷。
哪怕是一個正常的孩子,想讓他掌握一門技藝尚且不容易,何況是一個有智商缺陷的孩子?
“那行。我向你保證,不管他最後能不能學會一項最基本的謀生技能,我都會保他衣食無憂,還有不被人傷害。”
“謝謝!謝謝你!如果有來世,就是做牛做馬,我也會報答你的。”葉柳英激動得眼淚如雨,屈膝就要跪下去。
“不用。”沈佳音稍稍一用力,就把她給拉起來了。“別嚇到孩子了。”
等葉柳英平復了情緒,沈佳音就載着他們母子倆去了白蘞中醫館。
如果韓醫生有辦法救她一命,一切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因爲上了一回熱搜,白蘞中醫館的名氣已經打開了,每天都有很多人慕名來求醫。這會兒,醫館的各個診室門口都擠滿了人,但最多的還是韓醫生那裡。
醫館分診臺那邊也儘可能提前瞭解病人的情況,然後把那些病症不嚴重的病人分給別的醫生,把最需要的病人安排到韓醫生那裡。
這樣的處理方式,並不是每個病人都能理解。個別病人覺得自己就是衝着韓醫生來的,憑什麼把他們安排給別的醫生?別的醫生能跟韓醫生比嗎?
事實上,這裡的醫生都是肖長卿和沈佳音從各地蒐羅來的有名的中醫,醫術都不差,只是在錦城不像韓醫生那麼有名氣。
這就是爲什麼那些大品牌一定要花大價錢請明星代言的原因。很多時候,名人效應真的很管用。
好在中醫館的安保人員不少,而且都是退伍軍人,一個個身姿挺拔眼神鋒利,想要鬧事的人都得掂量一下自己的能耐。
更別提中醫館五十米外就是派出所,一個電話,警察眨個眼就到了。
醫館還出了一條規定:鬧事者,除非已經命懸一線,不然都排在最後一個看病。
總而言之,有些人,就不能太慣着!
這句話是沈佳音說的。
沈佳音到的時候,就看到一個大媽在那扯着嗓子嚷嚷,說一定要韓醫生給她看。
“我就是因爲韓醫生纔來你們這裡的。你們隨便找個醫生糊弄我,是什麼意思?這不是欺負人嗎?”
護士正耐心地反覆地給她解釋,努力安撫她的情緒。
“韓醫生。”韓白蘞趁去洗手間的時間,讓沈佳音將人帶去會議室,抽空給嚴柳英做了診治。
但很快,沈佳音就從韓白蘞的細微表情裡判斷出,情況只怕不樂觀。
葉柳英也意識到了,滿心苦澀。“韓醫生,你直說就是,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我今天來也不過是想碰碰運氣。”
韓白蘞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很多時候,他比病人更希望自己有妙手回春的本領。
“我最多能保你一年半的性命,再多,我就沒有把握了。”
即便如此,也足以讓葉柳英喜出望外了。
“謝謝韓醫生!太謝謝你了!對我來說,這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
“這藥建議由我們煎好了再寄給你。因爲煎藥的火候很重要,如果火候不對,效果會打折扣。”
“好,我聽醫生的。”
從中醫館出來,葉柳英又猶豫着提了個要求:“沈女士,你們已經在給這些特殊人羣找尋適合他們乾的夥計了嗎?”
“說實話,還沒有。在今天之前,我並沒有關注這個特殊的羣體。”
但現在已經知道有這麼一個特殊羣體了,沈佳音肯定要想辦法做點什麼。只是這事兒實踐起來並不容易,所以她也沒有承諾什麼。
“哦。”葉柳英有些失望。“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們有這方面的發現,能不能跟我說一聲?”
要是在自己還活着的時候能讓兒子學會一樣謀生技能,她就能夠安心走了。
“當然。”
丁小嫚坐在公交車上,看着窗外掠過的鬧市街頭,深刻地體會到了朱自清先生那句話: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麼也沒有。
恍惚間,她又想起很多年前,她跟喜歡的人手牽着手走在街頭小巷,兩個人分食一串冰糖葫蘆、一個水果或一個餅的畫面。
胡思亂想間,公交車停下,廣播裡響起她熟悉的公交站名。
丁小嫚如夢初醒般站起來,腳步有些凌亂地下了車。在公交站呆呆地站了一會兒,她深吸一口氣,轉身邁開了大步,不給自己任何退縮的可能。
有些賬總是要算清楚的,不能永遠糊塗下去。
祁彪家是一個老舊小區的兩居室,樓齡已經三十多年了,但因爲是框架式結構,倒也能住,只是有能力的都搬走了,房子出租給打工的。
這個時間點,公婆肯定已經上班去了,只有祁彪那個畜牲在家。
是的,祁彪不僅是個畜牲,還是個恬不知恥的啃老族。要不是這樣,當初他父母也不會同意給那麼多彩禮。
丁小嫚嫁進來以後,多了一個幹活的人,他就更加什麼都不幹了,要麼去賭,要麼喝得醉醺醺,一不高興就打人。
丁小嫚踏進小區,努力忽略那些異樣的眼光。
小區裡的人,大多都知道她被家暴的事,好心的鄰居還曾幫忙報警。
終於,她到了9單元204門口。
丁小嫚沒什麼猶豫就抓住門把,擰開門進去。
果不其然,祁彪歪倒在沙發裡,斜眼朝她看過來,嘴角勾着的弧度滿是嘲諷,彷彿在說:你死定了。
空氣裡是濃郁的酒味。
丁小嫚不看他,將身上的外套掛在可玄關處的衣架上,調整好,又低頭換了鞋子。
做完這一切,她移步到小小的客廳,隔着茶几,平靜地看着祁彪。“我回來了。”
就這麼一句話,不知怎麼的就一下子把祁彪給激怒了。他騰地站起來,兩步繞過茶几,一腳就把丁小嫚踹了出去。
“啊——”
丁小嫚後腦勺重重地磕在牆壁上,疼得眼冒金星,好一會兒眼前都是黑的。
祁彪又一把揪住她的頭髮,將她拽起來,左右開弓連扇了她幾個耳光。
“賤人!我讓你跑!我讓你送老子上熱搜丟人……”
祁彪一邊罵一邊扇,扇夠了又把人踹到,再用腳狠狠地踢在丁小嫚的腰上。
“啊——啊——”丁小嫚蜷縮起身子,拼命地保護住自己要害,掙扎着往前爬。
祁彪一把抓住她的一條腿,像拖拖把一樣將人拖過來,然後繼續拳打腳踢。
“你不是很能跑嗎?你跑啊,你倒是跑啊!我告訴你,你就是死,也得死在老子的眼皮子下!”
等他打累了,丁小嫚才慢慢地將擡起頭來。她的臉早已經腫成了豬頭,嘴角還有明顯的血跡。
她憤恨地瞪着祁彪,咬牙切齒地說:“祁彪,有本事你就打死我。不然,我總有一天會殺了你!你這個畜牲!”
話音未落,她就再次被踹倒在地,承受新一輪的暴打。
“你殺得了我嗎?我把脖子送到你面前,你敢下手嗎?你不敢!”
這場家暴在直播平臺全程直播,無數網友親眼目睹了這慘無人道的一幕。
網友們義憤填膺,如果是在現場,他們肯定會一起涌上去,打死這個畜牲不如的東西。
【必須嚴懲這個畜牲!如果這樣法律都制裁不了他,誰還相信法律!】
【誰知道這是在哪裡?有沒有人幫忙報警?】
【博主是不是有病?都要出人命了,這個時候不趕緊報警,還做什麼直播?】
【我報警了!希望警察趕快鎖定地址,救救這個可憐的女人吧。】
【我也報警了!】
終於,祁彪又一次打累了,就在他氣喘吁吁地起身想要退開去沙發躺着的時候,丁小嫚猝不及防地攻擊了他最要命的地方。
“噢——”
那地方太脆弱了,祁彪頓時慘叫一聲,膝蓋重重地跪了回去。
丁小嫚前所未有的冷靜,那些明明才學的招式被她使用到了極致。
她太恨了!
而自己只有這一次機會!
如果必須有人付出生命的代價,爲什麼要是受害者,而不是施暴者?
這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