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威武
昭坤殿中,香菸繚繞;戰雲一身白色素衫舒服的躺在軟榻上,腳邊,跪着一個頗爲俊秀的少年動作小心的爲她捶着小腿;常瑜和顏行書坐在一旁,雙方各執一子,正在下着圍棋。
戰國闖進來之後,戰雲一直輕眯的眼睛稍稍睜開了一些,看見是自家閨女一副被火燎了尾巴似的出現在面前,鼻息間悶哼出一口氣便側過身,完全裝作沒看見。
還是常瑜心疼自家女兒,放下手執的黑子走上前,一臉慈愛:“今日怎麼得空來看我們了?”
戰國面對着親爹寵愛的神色不敢造次,躬身福了福禮後就繞上前,對着戰雲的背影直接開口:“母皇,我有事情要問你。”
戰雲哼哼着:“感情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一有事情了纔想到我這個母親,平常見你可像是貓躲着老鼠似的對待寡人。”
戰國懶得理會戰雲語氣中的陰陽怪氣,又逼着朝前走了幾步,道:“母皇!你和宋遇白究竟是什麼關係?!”
一句話激起千層浪!
親爹爹常瑜的了臉色瞬時變了三變!
五爹爹顏行書更是將捏在指尖的白色棋子‘啪’的一聲掉在棋盤上,將一副好好地棋局徹底打亂。
一直背對着她不肯多看她一眼的親孃立刻跟老鼠咬了屁股似的噗楞着坐起身來,睜大的眼睛裡充滿了詫異和慌亂。
衆人的表情一一落在戰國的眼裡,這叫本來就心生懷疑的她更是敢肯定這裡面定是藏着天大的秘密。
“突然之間,你問這個做什麼?”戰雲想要唬起來喝退戰國,可卻不知自己此刻的表情是有多心虛緊張,完全沒有任何說服力。
戰國端正的坐在宮人搬上來的圓凳上,挺直了腰背,直挺挺的回答:“母皇,今日我坐在這裡敢跟你說起這些,就證明了孩兒已經知道了些什麼;我是您的女兒,究竟有多大本事你自己最清楚不過,如果你不說我大可以自己親自去調查;現在,是看你主動跟孩兒講起還是逼着孩兒自己去勘察呢?!”
戰雲瞅着戰國不似作假的表情,心裡一直不敢面對的事情終究被人掀起,而且還是被自己唯一的女兒提起,這叫她一時間幾乎難以招架。
常瑜已經看出此刻戰雲的慌亂,心疼之際走上前想要勸阻戰國:“小國,你不可這樣逼問自己的母親。”
“爲什麼不行?她當初將這天下說不要就不要的扔到我身上,現在又是說回來就回來的住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母女相見還未說幾句貼心話,她就端起太上皇的勢頭命令我將若卿哥哥送出宮,已經養尊處優在外數十年的太上皇突然之間回宮,只爲下達這個命令難道不叫人懷疑嗎?”說話間,戰國就直直的鄙視着戰雲,一字一句說的堅持認真:“母皇,你不給孩兒一個合理的解釋,孩兒定不會罷手。”
大殿中,僵持的氣氛越加壓迫人,連顏行書都站起來走近,看着殿內杵着的內侍們,一擺手盡數退下,頓時讓碩大的殿內顯得頗爲空蕩。
戰雲直盯盯的看着戰國,戰國也毫不退讓的直逼着自己的母親,終於在顏行書的一聲嘆息下,兩人齊齊的朝着他看過去。
“雲兒,你瞭解我,我的性子不比幾位哥哥來的沉穩隱忍,其實這麼多年以來我也一直想要問你,當年你明明和宋遇白如此要好,爲何說拋棄他便能拋棄了?”
顏行書的一句話,煞那讓戰國哆嗦了一下。
宋遇白是被母皇拋棄了的?這不可能啊,根據她現在調查來的消息可見,當年母皇可是喜歡極了宋遇白,甚至還差點爲了他放棄自己的皇位隱退山林;可是爲什麼現在又變成這個樣子?
戰雲垂着眸子,整個人似乎一下陷進了泥藻中一樣,寬大的白色素衫空空蕩蕩的掛在她身上,讓這個從出生就開始譜寫傳奇的女皇身上居然隱約暴露出了駭然的淒冷和落寞。
那是一種寒到骨子裡的疼痛,讓人只要看上一眼就會覺得連呼吸都快要被剝奪。
常瑜走到戰雲身邊坐下,有力的手臂輕輕地攬着她的肩膀,戰雲擡起頭,細密的睫毛上居然沾上了淚意,讓坐在一旁的戰國懵了好半天。
“瑜哥,你說,是不是他來找我討債來了?先是兒子,現在是女兒?”戰雲渾身無力的靠在常瑜的懷裡,呢喃的聲音裡有着數不盡的哀傷。
常瑜看了一眼擰着眉心看過來的戰國,接着伸出手輕輕地拍着戰雲的脊背,就像是在安撫一個無措迷路的孩子,小聲道:“我這輩子,見過的最溫順柔和的人就是宋公子,他愛你如此之深,怎會眼睜睜的見你爲難?孩子們不是來向你討債,而是要你說出來,讓你釋懷。”
“是嗎?”戰雲苦笑一聲,一滴淚墜了下來:“好,那我就告訴她們。”
說話間,戰雲看向戰國,清亮的眼睛裡有淚,也有隱隱綽綽的堅強:“小國,你猜得沒錯!我和宋遇白曾經的確是戀人,他是我這輩子最喜歡的男人之一,不!確切的說是我輩子真真正正的第一個愛上的人,但同時也是我傷害的最深的人。”
“當年寡人正值新君登基,一腔抱負、滿腹才華,從太祖手裡接過皇位的那一刻就發誓終身效忠於西涼,務必會將西涼治理的無人敢欺、無人敢小覷;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遇見了他!一個溫順純潔的就像一尾羽毛一樣的男人,這輩子我都沒見過那麼好看的人,臨淵而立之際,對着我微微一笑,那一刻寧願用這萬千江山來換都是值得的,那個人就是宋遇白,當朝丞相的獨生子,僅用一首《話梅春》便博得了西涼第一才子的稱號,一身白色素衣爲他贏得天下第一美男的雅名。”
“從見到宋遇白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這輩子恐怕是栽進去了;小國你明白那種感受嗎?明明知道自己是很愛很愛他的,可是到了第二天醒來卻發現比前一天更愛他,那種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感情,每次見到他時的心涌澎湃,都像一根繩索撕扯着我的心臟,想他一下就悸動的跳一下,逼着不要想他,卻發現跟死沒什麼兩樣;那時候,我剛剛登基不久,天下初定、百廢待興,不少朝臣進言要寡人選鳳君,那時候我的第一人選就是宋遇白!”
“我的很清楚,當我親口告訴他要將他娶爲鳳君的時候,他羞澀的垂着頭,修長白嫩的脖頸如世間最姣白的一塊美玉,緋紅的臉頰,粉紅的耳朵,羞澀到泛着霧氣的眼睛,簡直要我欲罷不能,我緊緊地抱着他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發誓說今生只愛他一個人,諾大後宮,只要他一個人便已足以;他相信我的話,小心翼翼的抱着我,說他今生今世也是隻跟着我一個人,只和我一個人好。”
“可就在我親手寫好冊立他爲鳳君的聖旨,就只剩下傳喚傳旨太監下去傳旨的時候,殿上御史臣來到寡人面前,手裡捧着數封摺子跪在地上,求着寡人務必要看清楚了再下達聖旨;一封封言辭鑿鑿的金筆摺子中,盡數列出了當朝丞相宋非結黨營私、心懷不軌的事實;西涼是個相對於其他幾國頗爲特殊的國家,在寡人之前也有數名女皇當朝,他宋非有不臣之心不過是不甘心屈居女人之下罷了;御史臣年紀已老,可就是用那樣一副佝僂的身子跪在涼咋咋的地上求着寡人,宋非已經權勢滔天,不可再讓其獨自進宮爲鳳君,若不然——西涼危矣!”
“那時候,寡人被愛情衝昏了頭腦,不肯苟同御史臣的話,怒斥着將那個老頭兒攆出大殿;其實這一切的一切,寡人都心知肚明,我知道宋非有不臣之心,知道宋非在利用自己的兒子引誘寡人;可是那又怎麼辦?寡人喜歡他!愛他!就算是當上亡國之君寡人也不怕在地府中面見列祖列宗時成爲那不忠不孝之人,更何況寡人雄才偉略,豈會讓一個外臣牽着鼻子走?在那時,我都做好了最壞的決定,要麼放棄這江山和遇白當一對普通的山野夫妻,要麼爲了這絕世美人,賠上這如畫天下;可一切都不如我所預料,就在傳旨太監奉了寡人的聖旨前往丞相府的時候,遇白他進宮了,……他領着一個女人進宮了!”
“至今我都記得,那個躲在遇白身後怯怯發抖、連寡人的面容多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的膽小女人;遇白他就站在這大殿上,聲音亦如當初溫婉純透,笑着對寡人說——他弄錯了,其實他真正對我的感情而是仰慕並非愛情,直到他遇見那個女人,他才知道什麼是愛,所以他親自將自己‘最愛的人’領到寡人面前讓寡人看清楚,然後讓寡人大發慈悲放過他!他不願意進宮,不願意將自己的一輩子賠到這冷冰冰的宮牆之內。”
“當年寡人畢竟太年經,年輕到看見自己的摯愛拉着別的女人說喜歡別人的時候,便一下信以爲真;所有的堅持、所有的信任、所有的感情一瞬間化爲灰齏,心底築好的城牆瞬間崩塌,什麼信念愛情都成了當下最諷刺的存在;我信以爲真,將他們兩個轟出宮去,並指着遇白痛恨的發下誓言,這輩子都不會在多看他一眼,今生今世都不要再多見他一面;遇白跪在地上盈盈謝禮,不爲自己辯駁一句。”
“那就是從那時候起,寡人荒淫的名聲才傳了出去,後宮之中俊才無數,皆是爲我取樂;本以爲我會恨他一輩子,可是當我聽說那個他口口聲聲說很愛的女人因身體孱弱而去世的時候,卻鬼使神差的穿着一身便服出現在他面前,也就是在那時我看見遇白懷裡抱着的男嬰,便是現在的宋若卿!我恨這個男人,恨他吝嗇與自己的感情,恨這個男人,爲什麼在欺騙了我之後還能和別的女人生兒育女,也就是從那刻起,我決定好好地迎娶一個天底下最能配得上我的男人,和他一起生個孩子;直到數年之後,小國你已會蹣跚走路,我也在尋覓中找到了喜歡的五位郎君,無意之間得知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原來當年遇白不知從何人口中得知寡人與宋非之間的僵持,也明白寡人若是迎娶了他必然會埋下無限隱患,他深知我的個性認定了便是一生一世,所以唯有讓我主動放棄才能保得住我的龍椅,護得了我的天下!”
“原來一切,並非如我所想!原來,他纔是犧牲最大的那個,他該是有多委屈,承受着我的恨意和別的女人成親,肩負着父親的斥責也要默默地守護着我的一切;當我知道這一切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他不肯再進宮來,只因他若進宮我必然會厚此薄彼,後宮中四位侍君相互之間彼此友愛,鳳君更是擁有經天緯地之才,他不肯讓自己的出現破壞這一切的美好,所以寧願將自己的關在梅園中,寸步不出!”
說到這裡,戰雲擡起泛着淚的眼眸看向被真相驚住的戰國,緩緩地聲音裡夾雜着細細的哽咽:“所以數年來,我只與他在梅園中相見,那一天雖然短暫可卻是屬於我們彼此兩人的,誰也無法破壞,誰也不能更改;也是爲了他,這麼些年來我遲遲未動宋非,眼睜睜的看着他蟄伏下去隱隱對你造成了威脅;所以小國,你要三思!如果你是真心實意的喜歡宋若卿,那就不要走上當年母皇的老路,拿出你的勇氣和宋非還有他的那些盤根錯節的舊臣們好好幹一架,不過這一架如果稍有差池,便是讓你賠上江山天下;如果你不喜歡他而是愛着合歡宮的那小子,就徹底的遠離若卿;畢竟那個孩子是遇白的親生骨肉,我已經對不起他爹,不可以讓自己的女兒也對不起他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