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讓顧老爺等太久，顧雲嘵搭着柳絮的手，後頭跟着秋紅秋綠，一併去了花廳。
來的不止是顧老爺，還有顧玄奕和言子馨。
顧雲嘵剛進門，言子馨一怔，眼前一花，還以爲來的是顧雲妍，頓時有些怔忪。只是仔細一瞧，還能分辨出來，顧雲妍的容貌是豔麗無雙，顧雲嘵雖說眉眼跟親姐姐有些相似，卻要溫和秀美得多，整個人如同寶石洗去了塵埃，美麗無瑕。
顧老爺怔怔地看向顧雲嘵，這個女兒素來平凡無奇，陡然間五官似乎沒變，整個人卻又變得不同，這張臉跟過世的夫人有六七分相似，甚至比起顧雲妍更貼近一些。
顧玄奕愣神中，喃喃道：“三妹妹？”
“大哥，是我。”顧雲嘵坐在上首，低頭看着顧老爺，不由大吃一驚。
顧老爺原本烏黑的頭髮變得灰白，一張臉猶如蒼老了十歲，眼角甚至有了皺紋，與之前風流倜儻的他簡直是判若兩人。
“爹爹這是……”
言子馨嘆氣道：“昨天安國候府派人來，說是二丫頭在莊子附近踏青，一失足摔下了懸崖，如今屍骨無存，尋了兩天一無所獲，這纔來告知我們。”
顧老爺如此，便是受不住打擊，一夜白頭。
“爹爹該保重身子纔是，”顧雲嘵知道姬柯冉肯定會找理由遮掩，顧雲妍逃走的事他也未必知道。只是顧雲妍還活着，到底要不要告訴顧家人？
看見顧老爺蒼老的模樣，整個人搖搖欲墜，要顧玄奕扶着才站穩了，她有些不忍心，斟酌地道：“我倒是聽說前兩天有人在福來酒家碰到姐姐，她早就離開莊子了，據聞是想幫溫姑娘把溫大人就出來，單獨去見了大理寺卿……”
後面的話顧雲嘵有些說不下去，實在有些不好啓齒，便沉默了下來。
言子馨聽着，面色微變。她是聽出來了，顧雲嘵的意思是顧雲妍不但沒死，還孤男寡女去見一個外男。想必後來被姬柯冉發現，這纔會謊告顧雲妍的死訊，遮掩的必然是醜事了。
大理寺卿是個半百的老頭，年紀比顧老爺還要大，沒想到顧雲妍這麼好心，居然要幫一個非親非故的溫如琪冒這麼大的險？
還是說顧雲妍在侯府過得不好，尤其受姬柯冉的冷落，實在耐不住了，所以藉口此事去見外男？
她正思緒萬千，卻見顧老爺猛地站起身，不像之前的虛弱，滿臉漲紅，怒氣衝衝地上前，狠狠一巴掌扇向顧雲嘵。
事出突然，誰也沒想到顧老爺會忽然發難，顧雲嘵只來得及伸出手臂一擋，只覺得小臂火辣辣的，顧老爺是下了狠手：“爹爹這是做什麼？”
顧老爺被顧玄奕扶住，又恢復剛纔搖搖欲墜的樣子，恐怕是趁着怒氣而爆發，把身體裡最後的那點力氣都用盡了，連臉色都蒼白了兩分。
他抖着手，氣憤地道：“我知道以前在府裡對你二姐多有偏心，讓你心生不滿。但是人都死了，你卻如此污衊她的名聲，真是惡毒之極！就像你姐姐說的，你心思歹毒，城府極深，乖巧順從的模樣根本就是裝出來的！”
聞言，顧雲嘵臉色微白，沒想到在顧老爺的心裡，自己是如此不堪。
不過是顧雲妍寥寥幾句話，顧老爺就信了個十成十，根本從未親自去了解過自己。
她說的是實話，想要顧老爺別那麼傷心，顧雲妍還活着。可惜自己這番好心猶如一顆石頭扔進了大海里，連個水花都沒有，反而被責難。
顧雲嘵心裡不好受，自嘲一笑：“既然爹爹不信，我也沒什麼好說的。只是以後姐姐回到顧府的時候，爹爹親眼見了，可別太吃驚纔是。想必爹爹也不想再看見我，大哥和大嫂送爹爹回府好好歇着，就別來這裡找不痛快了。”
顧玄奕對她的話也有些不滿，只是顧雲嘵語氣篤定，又有蕭府在，沒道理信口雌黃。
言子馨對她是深信不疑，心裡也明白顧雲妍指責顧雲嘵城府深，心思歹毒，這說的不就是她自己嗎？
真是厚臉皮，也就顧老爺相信顧雲妍的話。
她對顧玄奕使了個眼色，賠笑道：“爹也累了，大夫說過爹不能操勞，趕緊回府歇着纔是。”
顧玄奕左右爲難，得了言子馨的話，便扶着顧老爺就要往外走。這裡畢竟是蕭府，可不是顧府，剛纔顧老爺發難，沒見周圍的丫鬟婆子露出憤怒的神色來，只怕回頭蕭太傅也得知道了。
不看僧面看佛面，蕭太傅若是知道顧老爺對他家夫人不客氣，那就等於是間接給蕭府沒臉，可不會善罷甘休。
顧老爺卻不肯走，指着顧雲嘵罵道：“你以爲自己的容貌變得跟妍兒有幾分相似，就開始得意了？早就聽說過，親姐姐死了，容貌卻是在妹妹身上呈現，那是這個妹妹黑心肝，做了什麼虧心事，不然姐姐的相貌怎的落在你的臉上去了？”
顧雲嘵臉色陡然一沉，她想過很多，顧老爺以前不喜歡自己，是因爲這張臉。
沒想到等自己的容貌變了，顧老爺依舊不喜歡。看來不是容貌的問題，而是爹爹這心早就偏到顧雲妍身上，沒給自己留一點點。
“爹爹錯了，我這張臉不是像姐姐，而是像足了孃親。以前爹爹總說我的容貌跟顧家人格格不入，如今變了，卻又說我是把姐姐的臉搶了過來，真是可笑之極。”顧雲嘵嘴角微彎，脣邊的弧度帶着諷刺，笑意卻沒有達到眼底。
“在爹爹的心裡，姐姐做什麼都是對的，我做什麼事都是錯的。既然如此，還上門來爲何，只爲了聽我假惺惺地說一句姐姐死得好冤，打算叫我去安國候府給姐姐討回公道？”
顧玄奕的臉色有些不好看，言子馨更是尷尬，顯然被顧雲嘵猜中了顧老爺的心思。
之前顧老爺把顧雲嘵趕了出來，如今又登門來找她幫忙給顧雲妍討公道，言子馨光是想着就覺得臉皮發燙，也不知道顧老爺怎的還有臉到蕭府來。
顧老爺卻皺眉，不悅道：“你姐姐死得不明不白，你這個當妹妹的去討公道又有什麼不該的？”
“爹爹彷彿忘了，當初你把我趕出了顧府，不是對外說再也不認我這個女兒。怎麼如今又忽然認了，就因爲姐姐的事，就對我招之則來，揮之即去嗎？”顧雲嘵諷刺地笑笑，又道：“我說過了，姐姐沒死，爹爹大可不必去安國候府討公道。只怕姬大人心裡還窩着一肚子的火，少不得要對顧府有所責難。如今找藉口遮掩，爹爹非要刨根問底，撕破了臉，可沒什麼好果子吃。”
“爹爹就是不爲了自己，也不爲大哥着想？”
顧老爺偏心顧雲妍，顧玄奕亦然。但是等大哥的利益受到威脅，原因就是顧雲妍引起的，還會全心全意維護這個心肝一樣的妹妹嗎？
顧雲嘵託着腮，看見顧玄奕滿臉遲疑和爲難。
顧老爺冷笑，指着她道：“瞧瞧，真面目終於露出來了。以前在府裡乖巧聽話的模樣果然是裝出來的，如今不但不顧念姊妹之情，還打算挑撥離間嗎？安國候府若是對妍兒做了什麼錯事，我就算是跪在宮門，求皇上給一個公道，也絕不會再到蕭府來求你！”
他抓着顧玄奕的手臂，示意這個兒子趕緊扶着自己出去，一刻都不願意在蕭府裡呆着。
兩人一走，言子馨滿臉難堪，小聲道：“是大嫂不對，原本只以爲爹是找妹妹商討二丫頭出殯的事，誰會料到他突然發難？”
見是言子馨，顧雲嘵緩和了臉色，卻依舊有些蒼白：“大嫂言重了，爹爹要做什麼，必然不會讓你有阻攔的機會。若是你阻攔了，反倒在府裡不好立足了。”
做人媳婦的難處，她是能體諒的。言子馨能留下來安撫自己，這心總是向着顧雲嘵。
言子馨又蹙眉，問道：“二丫頭真沒死，那跑去哪裡了，也沒見回顧府去。”
“我也不知道，她被侯府趕出來，便跟着陌生人走了，只是在京中尋人，猶如大海撈針，不過姐姐總不能一直躲着，遲早會出現，大嫂靜觀其變就是了。”顧雲嘵眉宇間含着些疲倦，剛纔對顧老爺發火，彷彿已經用盡了所有的精力。
言子馨見狀，有些心疼，安撫幾句便急急走了，免得被顧老爺丟下。
柳絮扶着顧雲嘵往裡走，滿臉不忿道：“老爺真過分，居然這般想夫人。夫人也是好心，才告訴他事情的真相……”
“真相從來沒有人喜歡聽，爹爹也是如此。”顧雲嘵搖頭，打斷了她的話。顧老爺其實不是不懷疑，也並非不相信自己的話。只是剛纔的話若是真相，那麼顧老爺的臉面該往哪裡擱？
一直寵在手心裡的女兒居然不守婦道，還跟外男單獨見面，只怕做了齷蹉事，不然姬柯冉怎會幫忙遮掩，還對外宣城顧雲妍不過是失足墮崖？
足見這事見不得光，顧老爺說是不信，倒不如是自欺欺人，認爲他寵愛的女兒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只會是顧雲嘵信口雌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