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再多說無益,倒不如讓言政楠換一條路來試試:“我記得管家的長子就在江南定居,你過去投奔,也好有個知根知底的人帶着四處走動。從商不必從官容易,一切要小心謹慎纔好。”
言政楠看着鬢角已經花白的老父親,雙眼微澀。他以前不可一世,總覺得有爹在,天塌下來也不算什麼。
如今才明白,父親老了,不可能一直當自己的靠山,幫他收拾爛攤子。
言政楠想着過去的自己真是不孝,還被一個美貌的女子給矇蔽,害得言家險些被連累,祭酒的官職也差點丟了。
他覺得對不住父親,留在府裡無所事事,吃着祭酒的俸祿,只覺得臉皮火辣辣的。琢磨了幾天,言政楠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言府原本就沒多少底子在,坐吃山空只怕沒幾年的事了。
商人的地位不高,言政楠以前是不屑於與他們爲伍。如今爲了生計,他也不得不妥協了:“爹放心,兒子知道商人素來被人看不起。我以前又時常口不擇言得罪人,只盼着在江南認識我的人不多,也能少走些彎路。”
言祭酒拍了拍長子的肩頭,心裡欣慰,這個兒子總算長大了,懂事了,知道爲言家着想:“那爲夫就等着你功成名就的一天,別小看商人,這小到一根針,大到皇宮裡的珍寶,哪樣不是從商人手裡得來的?”
“兒子不會讓爹再失望了,”言政楠低下頭,沒讓言祭酒看見自己泛紅的眼圈。
言子馨也不必整理行裝,直接跟着言政楠第二天就出發去江南了。爲了照顧她的身子骨,言政楠收拾了馬車,墊上厚厚的被褥,足足三層,生怕顛着他尚未出生的外甥或者外甥女。
他們上午才走,下午顧玄奕就登門拜訪。
門房沒讓顧玄奕進去,只說言祭酒身子不適,閉門不見客。
顧玄奕身後的小廝塞了荷包,總算打開了門房的嘴巴,知道言子馨已經離開了京中,不由滿臉愕然。
他沒想到這個小妻子居然如此果斷,說離開就離開,絲毫不拖泥帶水。
或許言子馨早就想離開了,只是礙於沒有藉口。如今是跟着哪個野男人走的,肚子裡有的真實顧家的種嗎?
小廝又打聽一番,門房嘴巴緊,也就透露了一些無關緊要的消息,卻要了足足五百個大錢,叫他心疼不已:“大少爺,少夫人是跟着言公子離開的,去了哪裡實在打聽不出來。還有這個,說是少夫人離開的時候留下的,讓門房親自送去顧府。”
如今顧玄奕親自來了,就不必送過去了。
顧玄奕打開一看,裡面是一份和離書,言子馨的字跡他一看就知道,不由雙眉皺緊。
他還以爲言子馨只是一時氣憤,口不擇言,沒想到居然真要跟自己和離。
顧玄奕娶的是恩師的女兒,和離會對他的仕途有很大的影響。畢竟言祭酒還在,兩家交惡,對他來說是百害而無一利。
“在這裡等着,言家大門什麼時候開了,我們再進去。”
他打定主意在外頭候着,小廝去買了吃食,又借來了木椅,讓顧玄奕坐着等,一等就是一整天。
言府大門禁閉,絲毫沒有打開的意思。顧玄奕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尤其路過圍觀的人越發多了,他坐得不自在,起身後揮揮手示意小廝把椅子拿走,直接就跪在了言府門前。
這下子就像是捅了馬蜂窩,附近圍觀的同僚越發多了。
言祭酒在書房看着書,聽說後只挑了挑眉,嘆道:“沒想到老夫過了半輩子,還有看走眼的時候。”
他喜愛顧玄奕這個天資聰慧的學生,恰好女兒對顧玄奕一見傾心,自己就順水推舟撮合了兩人。
誰能想到這個在言祭酒跟前兢兢業業,又聰慧懂事的學生,心眼其實多得很?
跪在言府大門前是什麼意思,逼着他開門嗎?
那麼多人盯着,遲早會傳得沸沸揚揚,叫言子馨還怎麼出門見人?
幸好女兒走得早,沒見到如此糟心的情形,不然肯定又要暴跳如雷,可不就要委屈了自己的外孫?
“既然他喜歡跪,那就讓他跪着。若是門外有人問起,只說老夫病了,早早喝了藥睡下,怎麼都叫不醒。”言祭酒對顧玄奕很失望,他這輩子最恨的就是有人威脅自己!
偏偏還是自己這輩子最喜歡的學生,如此給他沒臉!
顧玄奕沒料到言祭酒如此不近人情,他愣是跪了足足兩個時辰,膝頭紅腫疼痛,周圍猶如實質的目光更是叫人不自在。
他悄悄對小廝使了個眼色,很快倒在了地上。
小廝會意,驚慌地大叫道:“大少爺怎麼了?最近爲了二姑娘的喪事操勞,又要照顧老爺,身子虛得緊,如何能受得住?”
他扶着顧玄奕,召來附近的轎伕,合力把人擡進去,急急忙忙就回顧府去了。
有人唏噓言祭酒對學生不厚道,不管做了什麼錯事,硬是叫人跪得暈了過去,實在太過分了。
卻也有眼尖的察覺到顧玄奕的不對勁,嗤笑道:“你以爲這是真暈,不過是假裝的罷了?祭酒大人素來憨厚寬容,必定是顧家大少做了什麼對不起言家的事,不然怎會叫他勃然大怒,連府門都不開?”
不少人附和,畢竟言祭酒人緣頗好,更是出了名的好脾氣,爲官幾十年來也沒聽過跟誰鬧紅臉。
又有人碰巧看見言子馨回到言家,然後匆匆跟着言政楠離開京中,不由猜測顧玄奕怕是容不下這個三年無子的夫人,把人攆走了,莫非是打算納妾?
一時議論紛紛,衆口不一。
顧玄奕卻是受了大罪,被小廝架着回到凌霄閣,只覺得雙腿火辣辣的疼,根本不像是自己的。
郎中早就被請來了,看見他捲起褲腿露出紅腫的雙膝,不由搖頭道:“顧大少跪得太久,氣血不通,身子骨原本就單薄,加上天寒地凍的,這腿怕是凍傷了,起碼要休養幾個月才能恢復一些。”
聞言,顧玄奕頓時心涼了:“不過兩個時辰,這腿要養這麼久?”
他都要懷疑大夫是不是往重裡說,想從自己身上詐銀兩來着。
郎中摸着鬍子不悅道:“大少別小看了這腿,若是再跪上兩個時辰,就得費了。如今也只能用鍼灸,慢慢把膝頭的淤血給弄出來。就算以後好了,少不得天冷的時候也要隱隱作疼。”
顧玄奕送走了郎中,小廝有眼色,又請來了另外一位頗有名氣的郎中,說的話也是差不多。
他頓時心灰意冷,沒料到一場苦肉計,居然弄傷了自己!
不能出門走動,也不能去衙門,幾個月將養着,等回去還有自己的位置嗎?
顧玄奕想到好不容易坐穩的官職,隱隱有些後悔跑去言府,還心血來潮做的一場苦肉計,最後卻坑了自己!
如今府裡也沒個管事的,言子馨走了,顧老爺還病着,他自己腿腳如此,實在多有不便。他看向身旁的心腹小廝,低聲吩咐道:“二姑娘的喪事,該準備的東西都要備妥了,務必是好東西,可別用次品來糊弄。不然九泉之下,妹妹該不高興的。”
小廝連忙應了,心裡高興,看來自家少爺要給他委以重任。
果不其然,採買的好差事落在他的頭上,連連應允:“大少爺放心,小的一定辦得妥妥當當,叫二姑娘的白事風風光光的,走得也安心。”
顧玄奕最是不耐煩處理這些瑣事,如今有人代勞,他自是樂意,一股腦全然託付給心腹,頓時渾身輕鬆。
腿腳受傷,每天都要鍼灸喝藥,他也就躺在軟榻上看看書,偶爾問一聲,便再不管事了。
只是腿傷遲遲沒能見好,不見什麼起色。半個月過去,顧玄奕依舊不能下榻,更別提是起身走動了。
他心下不悅,找來小廝,讓心腹換一個郎中來:“什麼庸醫,腿傷一直沒恢復?”
小廝賠笑道:“大少莫惱,這郎中是坊間最有名氣的,曾被太醫院破格邀請,卻因爲祖訓而婉拒了,醫術高明。只怕是腿傷厲害,用藥緩了些,卻能慢慢根治,不然留下病根,豈不叫大少以後受罪了?”
顧玄奕聽着,倒是有幾分道理,也就暫時放下了。只是行動不方便,連帶他去看望顧老爺的次數也越發少了。原本沒受傷之前,他是每天去鶴歸園看一回。
如今腿腳不利索,小廝讓人做的輪椅尚未完成,他只能被護衛揹着去。
一次還好,次數多了,顧玄奕只覺得自己就像是廢人一樣,不怎麼喜歡出院子了。
上回見過顧老爺之後,如今足足有十天,他心裡愧疚,即便不樂意,還是叫了護衛進來揹着自己去鶴歸園,卻被小廝攔下了:“大少的腿傷不能隨意走動,免得骨頭長歪了,這是郎中特地交代的。”
聞言,顧玄奕看着自己一雙腿,只好作罷。他可不想等腿腳恢復了,卻不能起身走路,這叫人情何以堪?
足足一個月,他再遲鈍,這纔看出不妥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