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陰澤玲瓏閣,坐落於淺青最西北角上,前面有狐岐墓爲屏障,與桃花峪相隔。平日裡,幾乎無人涉足。
在當地生活的,只有合黎族人。他們世代耕種於此,與當地的飛禽走獸爲友。擅長蠱術,通過蟲蠱來操控幽陰澤中的妖獸。凡人都怕極了奇奇怪怪的妖精和妖獸,而這裡的人,卻已經見怪不怪。
合黎族靈女,與生俱來的妖靈能夠感應到整個幽冥界中所有妖精妖獸的元魂。這些妖精妖獸,被她的靈力所操控,兩者相互制約。若是有妖獸妖精死了,靈女的妖靈會受到損傷。而同樣,若是靈女受傷了,這些妖精妖獸亦會有所感應,疼痛難耐。
這是合黎族先輩在妖界種下的蟲蠱,亦爲了保護自己的族人不被妖精所傷,不得已而爲之。
第一代靈女是族長之女,她甘願犧牲自己的肉體,繼承了千年的妖靈。經過藥罐中九九八十一天的煉製,她活了下來,成爲了非人非妖的妖靈承載體。若非因爲她身上有妖力,恐怕早已成爲衆人的笑柄。
容貌盡失,渾身都泛着藥味。這是她的抉擇,爲整個族人所付出的代價。
一直以來,合黎族靈女有兩個責任:一是繼承玲瓏閣主之位,保護好族人;二是繁衍後代,孕育出下一個靈女,將妖靈傳承下去。
這樣世襲下來,合黎族人與幽陰澤的妖獸相處,倒也無什麼衝突,反而和睦得緊。妖獸妖精們,都需要靈女的妖靈,才能活下去。雙方都和平相待了,數千年來,倒也安生。
只是,權利是個可怕的東西,蠱惑人心。
近年,不知何人,從哪裡偶得了一本《連枝易》,破解了妖靈的封存之法。這強大的妖靈,便開始成爲禍害合黎族人的根源。
無論是族內中人,還是三界外族之人,都對這股強大的妖靈覬覦已久,只苦於這生來繼承的力量,沒法剝奪。
可如今,情況變了。既然可以從靈女體內逼出妖靈,何不爲自己所用?
權利,往往比金錢還要可怕,更加能催入誤入歧途。把原本單純善良的人兒,變成一個十惡不赦的魔鬼。
天樞帶着駱戎舒,沿着小道穿梭在樹林中。
西北的林木極爲少見,大多都是荒涼的黃土,一望無際。可玲瓏閣所在地,也就是合黎族人生活的地方,有一條白練長河,名爲噶爾河。常年爲當地的百姓提供飲水,沿河而居。兩旁也就應運而生,長出許多蔥蔥郁郁的樹木。
乍一眼看過去,並無半點西北荒涼之意,反倒是透出幾分南方青蔥生機之感。恍惚之間,甚至飄來陣陣桃花香。
聞風而尋去,前方卻是赫然有一株桃樹,立在一間硃紅色的小木屋前。桃葉間,還依稀殘留有幾朵桃花。粉色零星地點綴在上面,頗有些想月朗星稀夜空中散落的星星。
“這?”天樞皺眉,怎麼好端端的,卻走到這裡來了。
“我想先回這裡看看。”駱戎舒坦然,他引路到此,無非是出於私心。天樞本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日像個閨閣小姐一般,當然對幽陰澤的地形不清楚了。一路過來,都是靠駱戎舒領着。
“苗無疆已經先一步返回了,他號召了往日所有的舊部,準備捉拿苗無方,整頓玲瓏閣。”天樞看着那木屋,猜測到幾分,“我們差不多是時候出去幫助他了。”
桃花樹下,一間小木屋,那定是當年凌陽子承諾曲璃的生活。只可惜,陰差陽錯。
“想不到,這麼多年了,師父還留着它。”駱戎舒暗自嘲笑,這麼多年了,他終究是那個戲外人。
“師弟。”天樞輕輕拍在他的肩頭,安慰道,“一切都成定局,沫兒還需要你。”
駱戎舒點點頭,施法整理了一下衣衫和髮髻,整個人頓時清爽了許多。超凡脫俗的氣質,映襯着一襲白衣,仍舊是飄飄若仙。
兩個人御劍而行,很快便尋到了玲瓏閣主殿——千蝶殿。據說,若是在此以九牧鼎召喚,能夠引得雙鳳起舞,千蝶紛飛。只是,至今也未有人能夠做到過。
九牧鼎傳說是夏禹所制,他統治天下其間,將凡間化爲九州,一一刻制在九牧鼎上。上面還記載了九州之間的主要山河道路,甚至是特有的飛禽走獸。後來寶鼎下落不明,隨着夏禹的離世而消失在世人眼中。
有心人將九牧鼎上的內容臨摹摘錄下來,編纂成書,即爲《山海經》。傳言得此書者,能夠遍知天下事。加上《連山易》,還能推算命格三生。
誰也不知,九牧鼎竟然一直藏在玲瓏閣的千蝶殿中。千百年的秘密,即便知道的,亦是有心無力。沒人能夠催動這寶鼎,更別說召喚千蝶雙鳳。
主殿前,看門的侍衛臉色沉重,亦是苗疆服飾,臉上皆是敬畏之色。殿門緊閉,悄無聲息。
“我牽制住他們,你潛入殿內。”駱戎舒低聲對天樞道,“殿門上有結界,並且用了萬古蟲施展了蠱術。唯一的入口在天頂中央的天窗上,只有從那裡,才能順利進入。眼下,苗無方定是召集了自己得力佈下,準備開始大肆排殺異己了。”
“嗯。”天樞贊成,“如今仙界出了亂子,天帝忙着處理人界和冥界的事情,暫時還顧不得玲瓏閣。苗無疆使了障眼法脫逃,苗無方定以爲他們都葬身在錦州城了。眼下想着如何一統幽陰,登上閣主的位子。”
兩人對視一眼,便分頭行動。
天樞收好銀冰劍,點地而起,身形迅速矯捷,轉而便移動到旁邊的屋頂上,緩慢靠近。駱戎舒則在殿外,理了理衣衫,顯出身形,大步流星地走了上去。
“什麼人!”即可便有人上前阻攔,“千蝶重殿,閒雜人等,不得進入。”
看那人年紀輕輕,穿着合黎族人的服飾,口音卻並非土生土長的合黎人。
駱戎舒挑眉,露出一絲邪魅的笑意:“只管去通報,桃花峪駱戎舒求見。”
“桃花峪?”
“駱戎舒!”
兩個人都是驚訝不已,瞪眼看着眼前之人。周圍的守衛也都開始警覺起來,探子之前明明來報說,桃花峪如今空無一人,谷主早就被天帝抓回了天宮,關押在天牢。眼下這人,竟然自稱是駱戎舒!
可是,世上又有何人,敢冒充桃花峪谷主,三界醫仙呢?
“快去通報。”旁邊走出一個年長的,看樣子跟苗無疆差不多大,定是前輩了。他的表情十分複雜,說不上驚訝,也談不上激動。
小廝得令便慌忙跑了進去,臉上仍舊帶着不可置信。
“不知谷主駕到,有失遠迎,失敬失敬。”那年長者,客套地跟駱戎舒行禮。
“無妨。”駱戎舒淡淡回一禮,“在下如今是戴罪之身,哪裡還敢有什麼非分之想?”
那人聽聞,卻是臉色一變,稍顯尷尬地立在那裡。
“長老有請。”之前進去的年少男子恰到時機地跑了出來,替他解圍。
駱戎舒扶了扶,笑意盈盈地走了進去。
玲瓏閣上下,所有玲瓏玉令,都直接聽命於玲瓏閣主。而能夠調動玲瓏閣弟子的軍符,則是有閣主隨時看管的千蝶令。根據苗無疆的消息,曲璃慌忙出逃的時候,併爲曾帶走。猜測,千蝶令應該還放在千蝶殿中。
只是,誰也不知道它放在哪裡。想必苗無方現在仍舊沒有找到,因此才收斂了些,還沒找到合適的藉口,出任閣主。
過些日子,若是他找出了千蝶令,控制住整個玲瓏閣,又沒有下一任靈女出現,衆人便只能推舉他做閣主。這也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駱戎舒衣衫飄飄,穩步進入。兩個童子開了門,剛剛邁入,眼前便是一亮。整個房間燈火通明,點滿了白蠟。燭光搖曳,定睛看去,竟然是靈堂模樣。
苗無方身着喪父,哭喪着臉,跪在一旁,手中拿着文牒往火盆中燒。他的身後,緊跟着跪了一地人,都是一身喪服。
“長老,節哀。”駱戎舒收斂了笑容,露出一副傷心刻骨的模樣,接過童子遞來的三炷香,鞠躬三下,將香交給另一個童子。
他趁勢目光掃過一週,周圍的佈置幾乎沒變。左方的九牧鼎,安然無恙。對外開的窗戶下,一張紅木書桌,筆墨紙硯放得整整齊齊。駱戎舒忍不住在心頭冷笑,不過那麼短的時間,這個苗無方,竟趕着佈置出一個靈堂來。當真是要博他的舊情麼?
“多謝駱谷主前來探望。”苗無方起腰,行了一禮。
駱戎舒上前,扶住他的手。頓時,兩人內力交鋒,強大的靈力負壓過來。駱戎舒只覺得掌心傳來一陣寒意,片刻後又是灼熱滾燙的感覺。他立即提力,靈力運轉上來,迅速壓制那股冷熱交替的邪力。
兩個人目光相視,盡是敵意。表面上,卻都是風平浪靜。
天樞隱匿身形,潛入左側的書桌邊,四下尋找。千蝶令,這麼貴重的東西,曲璃會放在何處?
旁邊,卻是傳來了駱戎舒拔劍的聲音。
“哼!我就知道,來者不善。”苗無方冷冷道。
“還不是因爲,你這靈堂,設置得太過簡陋倉促了。我師父在天之靈,會生氣的!”駱戎舒執劍,冷冷道。不過眨眼之間,兩個人竟都渾身散發出殺氣。
“那就要看,駱谷主有沒有能力插手玲瓏閣的事情了!”
語罷,兩人同時運功,相對一掌一劍。蠱蟲瞬間盈盈而出,傾佔了大片空間。旁邊的童子侍女,皆是驚慌失措,慌忙逃竄。他們不過是些普通的合黎人,並不懂修行用法之道。
駱戎舒也不多說,催動靈力,太極圖案陡然出現在面前。聚力擊去,太極圖案飛速旋轉,直逼苗無方。
太極劍氣逼近,蟲蠱頓時聚集匯成一個圓形盾牌,阻擋在前。
駱戎舒右手握劍,左手一掌緊接而出,穩穩打在苗無方身上。他頓時猛退一陣,腳步凌亂,鮮血涌出。
天樞趁機從背後,一劍刺去。銀冰劍瞬間轉化爲凝固寒冰,從苗無方體內劈開。
外面亦是一片混亂,苗無疆領人攻了進來。倒戈的投降,老部下跟隨闖入,所剩不多的反抗者,亦輕而易舉被拿下。
“長座!谷主!”苗無疆竟來,朝兩人各自行了禮,安排手下人去收拾殘局。
“你終於來了。”駱戎舒輕描淡寫地拿出一個藥瓶子,灑了些粉末在苗無方屍體上,便將其化爲烏有了。
“如何?”苗無疆有些急切,看着天樞。
只是搖搖頭,天樞有些無奈:“我算不出她將千蝶令放在了何處,眼下,也只有暫時穩住軍心。你去看着辦吧,我們如今成了仙界敵人,也回不去了。只能想辦法,救出沫兒再做打算了。”
駱戎舒點頭表示贊成,苗無疆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只得吩咐下去,重新整頓玲瓏閣。
“她太不小心了。”駱戎舒嘆了口氣,“苗無方這樣的人,怎能不妨?”
“或許,自始至終,她都未曾改變過吧。”天樞望着天空,幽幽道。
待苗無疆搭理好上下之事,又差不多過去幾日。探子回來報告說,由於若山掌門突然瘋了,因此,暫時由霧華峰長座天權,代行掌門之職。仙界那邊,因爲天牢被劫,很多人遭受牽連,被剔除仙骨,貶爲凡人。
天帝心存忌憚,怕旁人非議,一直關押着許沫晨,暫爲提審。但此事,似乎已經板上釘釘。她既然也已承認,自己是玲瓏閣閣主之女,身負妖靈,卻又拜入了仙界桃花峪中,越界修行,自然是違了清律。按照律法來說,應當被推上誅仙珠,忍受七七四十九顆誅仙釘的噬骨之痛。
駱戎舒再也呆不住了,即便天樞總是安慰他,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但他的直覺告訴他,許沫晨一定是出事了!
“不行!我一定要去一趟若山。”駱戎舒語氣決絕,“這樣等下去,無異於坐以待斃!”
“不行!”天樞仍舊阻攔,“玲瓏閣現在還很虛弱,元氣大傷。暫時也沒有領頭的人,千蝶令亦沒有找到。你如何能夠放心離去!姥姆和沫兒都被關押在天牢,結果怎樣也不得而知。我們要鎮定,不能先亂了分寸。”
“你要我怎麼鎮定!”駱戎舒怒吼,推開他,破門而出,只留下一個飄逸的背影。
“師弟!”
天樞只得在後面大叫,卻無濟於事。駱戎舒終究還是駕雲,朝着若山的方向而去了。
“長座。”苗無疆一臉擔憂,“若是信得過,不如讓老朽跟隨駱谷主前去吧。你終究是若山長座,怎能公然與若山爲敵。誅仙柱設與若山後山頂上,又有結界與仙界相同。若真的有機會,說不定可以潛入仙界,就得靈女。”
天樞眉梢一動,看了看他,也只好作罷點頭同意:“我就暫時在此處,替你看中玲瓏閣。你們一切要小心。”
只是,苗無疆還爲出發,便有一個探子,慌忙回來稟告。天帝已經決定,要處置許沫晨了。果真如駱戎舒所料,被釘於誅仙柱上,七七四十九顆誅仙釘。
得到消息,玲瓏閣上下衆人,無一不憤慨。尤其是苗無疆同輩的年長者,更是怒意難平。
“長老!無論如何,我們都要救出靈女!不能再讓她經受這樣非人的折磨了!”
“是啊,既然我們知道了靈女的下落,那玲瓏閣就有希望了!”
有人欣喜有人愁。之前苗無疆暫時隱瞞了許沫晨的身份,不想天帝卻是先一步揭露了。只是,隱去了她的親爹。終究,是礙於仙界的面子吧。
“長老,我們跟你一起去!殺上若山!”衆人憤怒,意見一致,紛紛表示要與苗無疆一道上若山救許沫晨。
苗無疆帶着感激看着衆人,他們尚且還不十分明白情況,事情的來龍去脈也並不清楚,卻對他如此信任。
“謝謝大家!”苗無疆開口,“我們一道,上若山去,就算拼了我這條老命,也定然要將靈女救回來!”
“好!”
一行人,情緒激動,迅速正裝出發。
駱戎舒早一步到了若山,心中惴惴不安。
白霧迷茫,圍繞着仙山,海浪翻滾,湛藍一片。一切仍舊顯得如此寧靜祥和,似乎災難從不曾發生。
一襲白衣,步伐急切,駱戎舒順着上山的路,快步而行。這條路,他已經走過多次了,卻沒有一次想今日這般着急。
他徑直闖入主峰太清宮,諦聽慌亂地睜眼,還爲來得及動作,風一般,白衣已然飄入。
殿內,擺設依舊,只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三位長座分居兩側,中央高坐之人,竟然是傳言中瘋掉了的凌陽子!
“二哥!怎麼是你!”駱戎舒驚訝不已,呆呆看着他。
“戎舒,你來了。”凌陽子語氣淡淡,乾咳一聲,“先坐下說話吧。”
駱戎舒方纔醒悟過來,原來,他早已清醒!可爲何,還要瞞着自己?他不解,看着座上之人張口說着什麼,卻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只覺得自己一片混亂。
“我只問你一個問題。”半晌,凌陽子沒了聲音,駱戎舒方纔緩慢開口,“沫兒,你救,還是不救。”
沉默,大殿之上,是良久的沉默。
“哼。”
駱戎舒冷笑:“二哥,你若如此,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說罷,他拂袖而出,一臉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