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灑下來,若山的五座山峰,圍繞在主峰周圍,若隱若現。霧華峰的迷霧繚繞在山腰,雲華峰上,一羣白衣飄飄的少年,熙熙攘攘地御劍而行。雨華峰卻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雨水順着若河往下流去,經過若淮谷地,分爲兩支。
誰,一曲笛聲,悠揚融化整個雪華?誰,一枝桃花,挑動宿命輪迴?
許沫晨愣愣地站在主峰太清宮門口,凌空而立,任憑山風吹動衣裙。人間陽光明媚,卻不能干涉這四峰各自的景色。雪華峰依舊是白雪紛飛,純白一片。
太清宮大殿上,夏之義正召集若山弟子們商量着去人間幫助皇族重建的事情。一場大戰下來,若山元氣大傷,好在最後,三界終於得救,不用陷入無盡的輪迴之苦。只是,上至仙界,下至冥界,都處於荼蘼頹廢的狀態。
姥姆履行了當初的承諾,用自己的精魂,將所有死去卻保存了肉身的凡人的靈魂喚回,並歸還回去,使得人間大地,又重現生機。然而,那些肉體不在的,卻是永遠也回不來了。
天帝因爲此次與尊魔交手而喪命,魂飛魄散,不留一點痕跡。兩個人同歸於盡,化爲烏有。同時,若山前掌門凌陽子,化用殘影劍裡的瑰石,以自己的鮮血彌補了天空中的裂痕,最終乘風歸去。
又是一段仙魔大戰的故事流傳下來,多少年後,平常百姓點燈的時候,還會跟小孩子說起,曾經有一個上仙,爲了保護人間,最後以自己的肉體融入劍中,利用瑰石彌補天之痕。百姓們才得以繼續生存下來,人間才得以綿延至今。
然而,故事的背後,總有太多不爲人知的故事。
誰會知道,天帝和尊魔,其實就是同一個身體的不同意念。一善一惡,一正一邪,貪嗔癡太過執着,最後才釀成了一場浩劫。慾望,可以使人進步,亦能夠摧毀使人墮落。
但對於所有忘卻故事裡未知插曲的人來說,這並沒有什麼影響。人們總是訴說傳揚好的善的,貶低惡的醜的,卻沒能看清楚,紅塵之中,究竟什麼是善,什麼是惡,什麼是美,什麼是醜。
“在想什麼呢?”不知何時,夏之義已經站在背後,關切地問了一句。
許沫晨目光注視着遠方,沉默。
良久,她終於開口:“夏師兄,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嗎?”
夏之義早已猜到她會問什麼,只是嘆口氣:“南風師弟和柳知從幽陰澤回來了,說是當時折水結界並未曾被破壞。你的族人也都很安全,一切恢復正常。只是,玲瓏閣和合黎族,恐怕還需要你去主持一下大局。”
許沫晨只是微微皺着眉頭,一言不發。
“既然折水結界沒破,想必,他應該還活着。”夏之義的語氣又暗淡了幾分,“但以他的修爲,倘若不想我們找到他,是定然不會露出任何痕跡的。”
“嗯,謝謝你!”許沫晨本來也沒有對此抱又多大的希望。她親手殺了梵音,親手毀了那個諾言,本就不該奢求什麼。雖然梵音的靈魂意念是天帝的邪念幻化,但那肉體,終究是梵詩錦的哥哥。想來,梵詩錦是不會原諒她了,因此才避而不見吧。
“對了,沫晨。”夏之義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從懷裡取出一張小紙條,遞了過去,“南風他們飛鴿傳書回來一張紙條,卻不是信件。我看上面的字跡內容,應該你認識。”
許沫晨接過來展開,孩體字顯得有幾分愚笨。
“這是漣兒的字跡,師兄如果找到她,還是封了她的穴脈,隱去她的記憶,把她送回花了村的李府吧。”
夏之義有幾分吃驚:“爲何?”
悽楚地苦笑,許沫晨搖頭:“當初莫不是因爲我一時貪玩,看中了她的天資,想要收她爲徒。梵詩錦又怎麼會搶先一步,將她收入門下。她本是個天真無邪的孩子,本不應該捲入這場紛爭。這個世界,不屬於她。還是讓她回到那個平凡簡單的世界吧。”
“可是她早已破除了魔障。”夏之義卻也聽聞過一些花了村的事情,“你孩子,註定不是肉身凡胎。況且,花了村早就被夷爲平地了。當時甚至被付之一炬,村裡人屍骨全無。如此,還魂之術,恐怕不包含這個村子了。”
聽到他這麼說,許沫晨只覺得心裡泛起悲慼。全村上下那麼多口人,卻一個都回不來了。
“不過還好,他們的魂魄尚在,能夠重入輪迴,你別太難過。”夏之義急忙安慰幾句,“你有什麼打算呢?”
許沫晨茫然,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或許,先去人間走走吧。如今我也是肉身凡胎,本就不該再呆在仙界了。這個,給你。”
說着,她將千蝶令取出,交到夏之義手中。
“我的族人常年隱居在幽陰澤,他們跟普通百姓一樣,沒有任何區別。這靈女的妖靈既然喪失,我也不希望它再出現。每一個人都有做平凡人的權利,我不希望任何人被剝奪。”她的眼中閃過苦澀,“這千蝶令你拿着,我相信他們會明白的。夏師兄,一切就拜託你了。”
夏之義皺眉,於公於私,他都不怎麼願意接過這個令牌。幽陰澤玲瓏閣一旦消失,對於冥界的威脅自然蕩然無存。那麼,妖界就自稱一界,久而久之,必然會出現新的派別首領。只怕,到時候,合黎族人在那裡,不是那麼容易站住腳了。
“好吧,我不勉強你。”最終,他還是接過了那令牌,“若山的落清苑,本就是師父爲了師孃而建,倘若你什麼時候想回來了,便回來就好。”
“嗯。”許沫晨輕輕應聲,“謝謝。”
“沫晨。”他突然又喚了一聲。
許沫晨轉身看着他,四目相對。
“白玉笛,你拿着。”夏之義從虛鼎內取出一隻碧玉笛子,“我跟隨師父行走人間的時候,都以這個聯繫。倘若你遇上什麼困難,便吹響它。但凡是若山弟子聽聞,都會趕去幫助的。我亦能感受到它所處環境的安危,一旦有變,我會在第一時間趕來。”
許沫晨的雙手微微顫抖,接過那笛子,除了感激,她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了。
“師兄,謝謝你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許沫晨將那笛子收好,“剩下的事情,我還是自己來面對吧。”
夏之義點點頭,也不再多說什麼。兩個人並肩而立,清風徐來,只能見到紛紛擾擾的凡間,來回匆忙的凡人。
錦州城。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來來回回走動着故土重建的人們。搬運各種材料的,食物的,絡繹不絕。許沫晨緩步走在其中,一襲白衣,顯得有幾分與世隔絕。她目光留戀在這片土地上,看着人們辛苦勞作,心情複雜。
不知不覺走到昭明寺門口,兩個僧人正在清掃落葉。
“女施主。”門口突然走出來一個年輕的僧人,朝她行了一禮,“請問您是來還願的,還是來參拜的?”
“額,參拜。”許沫晨稍微顯得有幾分不知所措,本無意走到此處,不知不覺走到了,原本打算遠遠地這麼看一眼便罷了。不想,卻被人請了進去。
“請。”僧人讓路邀請,十分有禮。
“多謝小師傅。”許沫晨回了一禮,跟隨着緩步走了進去。
昭明寺依舊是香火甚旺,前來參拜的老百姓,絡繹不絕。每個人的臉上,或多或少都被喜悅包裹着,即便有一絲憂愁,也都微不足道。這新生,對於人間來說,對於三界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但是,許沫晨卻覺得心裡難受。這裡的每一分空氣,似乎都充滿了一種熟悉感。
“施主要抽籤嗎?”旁邊的香桌上,卻見一個白鬚飄飄的老人,雙目炯炯有神,含着笑意看向她。
許沫晨微微一福,也不多說,在正殿參拜之後,起身返回走到桌案便,猶豫了片刻,從中抽去了一支。
“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許沫晨一字一頓念出口,不禁苦笑。自己竟然會抽到這樣的籤,果真的天意麼?
“女施主,且聽老衲一言。”
“師傅請將。”
“世間既無雙全法,何必不放何必追。”老人雙手合十,“阿彌陀佛,老衲知道你心有不甘,但執念成劫,女施主既然已經選擇,何不徹底放手。或許,這也是他希望看到的情景。”
許沫晨身子微微一顫,世間既無雙全法,何必不放何必追?
她緩緩一笑,福了一禮:“多謝大師指點。”
老人笑意盈盈,目送她緩緩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