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詩錦一句話出,尹紹林反倒是先愣了愣,片刻後便釋然。他走上前去,伸出右手。
“大哥爲人坦蕩,紹林佩服。”
梵詩錦亦伸出右手,與他擊掌。兩人相視而笑,竟頗有知音相惜的感覺。
“小光頭,看來你還比那些個廟裡的和尚明事理得多啊。”白緹見此,笑着打扇,倒是十分滿意。想不到這小和尚,倒也變通。若是一千年前那般,遇上個死腦筋的,也不知會弄出什麼狀況。
不過,如若那般,便不值得結交了。
尹紹林被她這麼一誇,反倒不好意思起來,雙頰紅暈散開,微微發熱。
“咦,紹林哥哥,還是這麼愛臉紅。”李漣兒見此,調皮地吐吐舌頭,扮了個鬼臉。
“小調皮。”白緹溺愛地嗔喚一句。
幾人都沒注意到,清虛抱起華辰的屍體,一步一步朝懸崖邊而去。雙目呆滯,心如死灰一般,步履平穩。
血女扭頭看到,只在心中暗自誹謗,眼中盡是鄙夷之色。堂堂七尺男兒,竟因一個女子苦守千年,毫無建樹。如今,眼見着女子肉身腐敗,無力迴天,竟然尋了死心,準備殉情。她對此等行爲,頗爲不滿,在心中鄙夷了千百次。
梵詩錦等人聽到腳步聲,目光亦轉向而去。
此情此景,白緹竟忍不住傷感起來。若非爲了救小沫點兒,取走了玉珠心,想那華辰夫人的肉身,也不會腐敗。如此一來,即便清虛再守上千年,救不活她,卻心中仍抱有一絲希望。
這絕望,來得太過突然。把原本暴戾之人,粉碎地一塌塗地,心如死灰。
尹紹林跨出一步,欲上前阻攔。
“不用了。”梵詩錦卻是開口伸手,將尹紹林攔下,“他對人世已然了無眷戀,即便活着,也不過是行屍走肉一般。倒不如死了,來得清淨。”
尹紹林聽得有些迷糊,卻認定生命可貴,怎能如此浪費?
他正欲開口反駁,卻被白緹搶先一步:“小光頭,你沒有經歷過紅塵糾葛的愛恨情仇,也不懂得男女之愛,便不能體會到小清新的痛苦。如此活着,還真不若死了來得痛苦。已經整整糾纏他一千年了,你莫不是還想讓他再痛苦一千年?”
一席話下來,尹紹林只得啞口無言。他不懂,的確。當初許沫晨也說過類似的話。對於人間男女情愛之事,他的確一無所知。師傅從未教過他這些,師兄弟們也從來沒有提起過,他過去見都沒見過。生於佛門禁地,這委實怨不得他。
“你們說,他是徹底絕望所以殉情呢,還是因爲看到師傅在此,殺沫晨姐姐陪葬無望而絕望殉情?”
李漣兒卻不解風情一般地,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詢問。
“你猜呢?”白緹亦回贈她一雙大眼睛,眨巴着反問。
女童小嘴咬着食指,作沉思狀。片刻便搖搖頭道:“我猜定是爲情所困。”
“……”白緹扶額,無奈地看向這小不點兒,“你知道什麼是情嗎?”
女童再次搖頭,雙眼無辜地跟兩顆葡萄一般晶瑩透徹。
“哼,無聊。”血女冷笑。她幾次想催動靈力,卻發覺一旦運功便被反噬。也不知何處來的莫名之力,生生纏住她不放,怎的也驅散不了。
“你們冥界中鬼,自然是無慾無望,沒有任何情感,當然懂不得。算起來,你也該叫我一聲姐姐了。”白緹冷眼瞧她,那雙鮮豔的紅脣,配上赤紅的披風,一頭紅髮,整個人乍看就是一朵大紅花。她不禁覺得有幾分俗氣,微微皺了皺眉。
“你!”血女震怒,一動氣,欲出手。剛剛凝聚起的靈力,卻停留在小週天內,召不出來。擡起的手掌,只得生生放了回去。
白緹諷刺地看向她:“不過是姥姆身邊的一條狗罷了,讓你叫我姐姐,那都是擡舉你了。”
血女聽聞,雙眸泛起血絲,充斥了整個眼球。地面不安地躁動起來,像有無數根鬚在下面蠢蠢欲動,隨時準備破土而出,進行攻擊。
白緹亦不示弱,兩人對峙,目光中皆充滿敵意。
“住手!”
兩個聲音卻是同時響起,阻攔兩人。
一個是梵詩錦的聲音,翩然瀟灑。另一個,則顯出幾分蒼老之義,聽來像是一個鶴髮童顏的老者。
衆人皆是一驚,唯獨血女臉上,露出勝利的笑容。那聲音對於她來說,是再熟悉不過的了。
地面突然顫抖起來,地上石塊碧玉,紛紛滾落。梵詩錦揮手施法,助幾人穩住身子,面色依舊從容。
“本座當日是如何吩咐你的,怎可對魔君無禮!”一聲厲吼,頓時一道玄光破土而出,眨眼而過,打落在血女身上。來不及看清,便聽聞女子一聲慘叫,痛苦不已。
梵詩錦聽聞,依舊沉默而立。
地面上的裂縫越來越大,隨之升起一塊玄色青石,一頂雕花小轎穩落於上。其中,坐着一個手拿羽扇,衣冠楚楚的男子,看來年過半百,倒露出幾分慈祥來,正是冥界姥姆。
四目相對,他淺然而笑,羽扇握於手中,也不起身,依舊坐在那裡:“初次見面,多有得罪,還望海涵。”
“無妨。”梵詩錦亦淡然,“不知尊者前來,有何見教?可是爲了彼岸花主?”
姥姆卻是徑直擡手,羽扇直指許沫晨。
梵詩錦忍不住挑眉:“怎麼,姥姆是對我不放心?”
“呵,尊上這是哪裡話,本座怎會對尊上不放心。”姥姆淺笑,羽扇收回,“只不過,希望尊上不要忘了當初的賭約。情字終究太過多變,弄不好反而把自己陷了進去。”
其餘幾人皆聽來糊塗,唯獨白緹暗自咬脣。
“情若可賭,便不是情了。”姥姆接着道,“小徒彼岸花不懂事,望尊上高擡貴手。”
梵詩錦不言語,手上動作卻爲停止。結了個奇怪的圖案,揮入血女體內。
血女自覺體弱,卻恢復了靈力,之前那股莫名的阻擋之力亦消失不見。她趕緊跑過去,跪在姥姆面前:“多謝師傅救命之恩。”
姥姆沉默,羽扇指了指梵詩錦。
“謝尊上不殺之恩。”血女會意,轉身跪向梵詩錦。
梵詩錦揮揮手,示意她不必如此。
姥姆卻是意味深長地一笑:“尊上信上所說,可別忘記了。”
梵詩錦只是雙手握拳,不再言語。
血女跟着姥姆,在滿地紅豔的彼岸花中,消失不見。
白緹看了眼梵詩錦,心中萬千思緒涌過,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