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浮煙緊緊抱着衛錦年。所謂思鄉情深,近鄉情怯,到衛浮煙這裡滿心就只剩一個“怯”字了。一來石室昏暗,她什麼都看不見,二來周懷意居然可以悄無聲息地囚禁了錦年,她覺得可怕,三來錦年萬里迢迢來到黎國,辰黎兩國皇帝竟然都視若無睹,究竟有何深思?
若說黎國皇帝不知錦年來此倒是勉強說得過去,但是那個所謂的“神”也不知道這件事聽起來就像個笑話了。錦年不是她,他是真真正正的衛氏皇子,“神”怎麼可能任由他落入周懷意手中呢?
可是秀姬的人卻不惜火燒九皇子府來查探錦年的消息,在衛浮煙看來,這兩件事原本就矛盾。
或者……
衛浮煙不得不這麼想——或者她從一開始就錯看了那個“神”,所以現在才怎麼算怎麼錯?
“皇姐!”衛錦年像小孩子一樣膩在她懷中委屈地說,“我天天都想你,南疆打仗,被封了將軍,一心只想着皇姐你曾說過最愛將軍威武神勇,所以趕着回杭州給你看,你卻已經嫁人了!皇姐,你怎不等等我呢?”
周懷意和柳輕舟相視一眼,彼此都對這個衛錦年更加防備。衛錦年在這兒的幾天優哉遊哉,全然沒有被囚禁的樣子,他極其聰明,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洞悉人心洞察世事,同時言談之間囂張跋扈又殺伐果斷,和眼前這個對衛浮煙撒嬌的小孩子沒半分相似之處!
“皇姐也很想你!”衛浮煙拍着錦年的背笑道,“已經是將軍了?我們錦年長大了啊……”
衛錦年開心至極,從衛浮煙懷中掙脫出來炫耀地說:“看,我有沒有……皇姐,你,你……你眼睛……”衛錦年看着衛浮煙毫無神采的雙眼像是被嚇呆了。
“沒事,扶我坐下,我有事問你。”
衛錦年的目光已經瞬間充滿殺氣,就像是轉瞬間變了一個人。方纔對着衛浮煙時就像是撒嬌耍賴的小孩子,現在對着周懷意則像是一隻兇殘的豺狼。不過是一瞬,稚嫩的臉上小孩子般的得意就變成了深深的冷笑,像是在笑着坐看周懷意暴斃而亡!
“皇姐你別怕,”衛錦年揚眉一笑,扶着衛浮煙來到石牀旁說,“有錦年在,欺負你的人,必定沒什麼好下場!”
此言說得平淡,周懷意和柳輕舟卻都覺得石室中片刻有冷森森的寂然。
“慢着皇姐!”衛錦年褪下身上紅袍仔細摺疊好了端端正正放到石牀上說,“手這麼涼,還是怕冷嗎?這都五月了!”
衛浮煙坐下才感覺到他的袍子,伸手便摸了摸他的袖口,然後笑說:“前陣子總是夢見你,所以給你縫了件袍子,不過似乎小了些,你比我想象地要高一點。”
前陣子?那麼就是剛瞎的?
衛錦年再度目光如利刃一般掃過周懷意,那副模樣,只怕若不是衛浮煙拉着他的手,他早已經衝上前跟周懷意打起來。
“能不能勞煩柳公子幫我們送一些茶來?”柳輕舟已經退出隱衛,衛浮煙就只能叫一聲柳公子,不過好在沒了主僕之分,她其實樂於如此稱呼他。
衛浮煙支開柳輕舟必然是要直入主題了,周懷意點點頭,等柳輕舟離開才進了石室。
“錦年,你來這裡,他可知道?”
衛錦年幫她暖手,聽聞此言詫異道:“誰?”轉而一想又明白,笑道:“自然是知道的,不過他捨得妹妹,我不捨得姐姐,況且我來看我姐姐天經地義,他有什麼好說!”
這麼說就更奇怪了,也就是說“神”有意放錦年同她見面,究竟爲什麼呢?
“在辰國你可還認識其他人?除了他和範方桐,還有誰知道你現在身在洛都嗎?”
衛錦年純然笑說:“認識皇姐你啊!還有青荷姐姐、宿月姐姐和焦伯大哥,聽說當年他們跪求陪嫁,也算本王沒白賞了他們那麼多年!”
青荷,宿月,焦伯……衛浮煙輕笑着搖搖頭並不言語,而是再度問:“他後宮中可有人了?還是一個人嗎?”
“沒有,皇兄只說時機未到,母后每日吃齋唸佛,也懶得罵他了!”
“時機未到……時機未到……”衛浮煙喃喃地念着這幾個字,腦子裡瞬間冒出一個念頭,她儘量平靜地問:“最近他對你們幾個可好?”
衛錦年逐漸察覺衛浮煙言語之間對皇上的避諱,於是也並不多言,只是說:“和從前一樣,只是對我恨鐵不成鋼,天天怒罵。”
衛浮煙心中咯噔跳漏了一拍,習慣性地想看周懷意,眼前卻一片黑暗。
周懷意當然明白衛浮煙的意思,辰國皇帝年近三十的人卻未曾立後納妃,就算對女人不感興趣,一個皇帝也總該考慮江山社稷和傳位於誰的問題,如此看來辰皇從一開始選中的人就是自己的親弟弟衛錦年。
衛錦年十幾歲就上戰場,如今不到二十歲的人就已經封了將軍,此是其一。
衛錦年身上交混着純潔天真和心狠手辣,前者像是天性,後者像是特別訓練出來的,此是其二。
衛錦年來黎國見衛浮煙,但是從見周懷意第一面開始就對他有極深的敵意,也像是先前就被人吹過什麼風,此是其三。
所以說,眼前這個恨不得把自己撕成碎片的囂張跋扈的小孩子竟然有可能是辰國未來的皇帝嗎?
這就是所謂神的大棋,自己退位,換自家幼弟登基,這算哪門子大棋?
等下,大棋?
周懷意腦中靈光一現,開始把許多事串在一起了,衛錦年的登基,月國的碧波流嵐,黎國的松鶴樓,他覺得他就站在整個棋局的旁邊縱觀所謂的“神”一點一點沉思琢磨落子布棋——的確是盤大棋!
不過如果他沒猜錯的話,衛浮煙習慣撐那辰國皇帝是“神”,倒是完全沒有任何誇大之處!
神佈置了一切,神決定了一切!周懷意看着一旁童稚之氣尚未褪盡就已經露出老謀深算味道的衛錦年突然開始有一點明白這句話背後的意義。
不過如果他猜到真相,衛浮煙就是這盤棋的中心了,看來這次不得不跟她說明白!
“懷意,”衛浮煙柔聲道,“帶錦年回王府住幾日可好?”
她有自己的打算,錦年還算得上小孩子,他想念出閣的姐姐所以偷偷來黎國沒什麼說不過去,但是他如果偷偷躲在周懷意的地宮,一旦被人知道連周懷意都會被扣上謀反的罪名,一個國家的王爺勾結另一個國家的王爺,這種事一旦被人知道只會百口莫辯,與其如此不如光明正太地去金鑾殿上求個原諒,然後和辰國的禮官一起返回辰國。
周懷意和衛錦年正四目相對,衛錦年面色囂張眼底閃着惱怒,周懷意卻被衛浮煙那一句“懷意”叫得心下溫暖,於是避開衛錦年的目光道:“好。”
衛浮煙沒料到周懷意回答地如此乾淨利落,衛錦年更是沒想到,兩人都是微微一愣,卻聽周懷意道:“明兒帶他進宮拜見父皇,說明白就是了!”
周懷意既然這麼說那就是願意幫襯,衛浮煙點點頭在錦年的攙扶下起身道:“這陣子我要住在宮裡,你留在王府,聽懷王的話,不要惹麻煩,知道了?”
衛錦年驕橫一笑,並不看衛浮煙,只是目光如刀砍在周懷意身上,然後懶洋洋地說:“是,聽姐夫的話!”
周懷意對這一句“姐夫”十分受用,他一心想着那個可能的大局是否有漏洞,相比之下衛錦年要住到他懷王府的事便只是小事了。
三人一道回王府時已經是下午,太陽極好,衛浮煙開始看得到模模糊糊的人影,周懷意和衛錦年一左一右小心扶着他,在看不分明的時候會覺得二人神色都是心疼與憐惜。
“懷意,讓錦年住安然苑可好?”衛浮煙再度問,聲音極盡輕柔。
“好。”
“那麼明早帶他去見皇上時我可否一起?”
“好。”
“錦年,去沐浴,然後試試我給你縫的新衣裳。”
“好。”
“住在這裡不要惹事,這裡是黎國,不是我們辰國,記得了?”
“好。”
衛浮煙突然覺得好笑,她左手被周懷意抓着,右手讓錦年緊緊攥在手心,安然苑門口那麼高的門檻,她一個瞎子一樣的人在兩人提醒下竟沒磕到碰到。
是夜,衛浮煙在和衛錦年說了一下午的話後匆匆回宮,她住的是皇宮中的蘭苑,儘管皇上下了特赦令說此處由她做主,但她卻不敢有絲毫逾矩,誰的國家和皇宮、誰握有生殺大權她還是明白的。
周懷意點了燈,然後親手扶她坐到牀上說:“早些休息吧!”
“你有話對我說吧?在地宮裡就有話要說,何必再留到明天?現在說吧!”
周懷意一愣,看着她空洞的眼神,許久才說:“你睡下,我慢慢講給你聽,只是個故事,並不是真相。”
衛浮煙點點頭,任由周懷意親手幫她取下釵環並褪去外衫,並且幫她小心蓋好被子。
燭光搖曳,周懷意想起石室中驕傲得意的紅袍少年,再看看身邊已經被折磨得什麼都不剩的衛浮煙,突然不知要從何說起。
良久,衛浮煙卻先行開口,並且一句話就讓周懷意大爲震驚。
她問:“你猜到的棋局是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