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胡神醫房間看宿月時,卻聽到柳輕舟說:“多謝宿月姑娘。不過以後還請宿月姑娘不要做這種會令人誤會的事。”
宿月立刻面紅耳赤,結結巴巴說:“我……我,你……”
衛浮煙冷笑一聲:“柳侍衛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我房裡兩個丫鬟都看上柳侍衛,你這是笑話我手下人有眼無珠麼?”
柳輕舟沒見過她這麼刻薄的一面,他本就書生氣居多,如今也是在盛怒之中,一時竟然被噎得啞口無言。
“勞胡神醫派人送宿月回挽夕居,浮煙這裡多謝了!”
胡神醫大約也被嚇到,連連行禮說:“是,是,請王妃放心。”
所有的事都不在控制之內!所有的事都亂七八糟!
青荷和焦伯從來都聽從她皇兄命令,從頭到尾一天都不是她的人!有秘密也就罷了!做事粗心大意非要讓人抓住把柄!現在留個爛攤子說走就走!
宿月對柳輕舟的態度仍然奇怪!她向來膽小,今天卻爲了柳輕舟差點連命都不要了!那柳輕舟又不是她真的兄長!
而柳輕舟,從前以爲柳輕舟多麼好,可是她忘了一旦她和周懷意不站在同一邊,柳輕舟就是徹徹底底周懷意的人,徹徹底底站在她對立面!
還有周懷意!周懷意立刻就會知道青荷和三花堂有牽連!並且立刻就會發現她房裡兩個人一起失蹤了!
衛浮煙覺得恨意空前旺盛,回到空落落的挽夕居把觸目可見能摔的全摔能砸得全砸能扯得全扯了!欺人太甚,欺人太甚!皇兄你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等到她手上被碎瓷弄得傷口連連、筋疲力盡坐在地上時才聽到嗚嗚的低吟,擡頭一看竟然是昨天帶回來的小狼崽正趴在椅子下看着她,一雙溼漉漉的小眼睛裡半是恐懼半是親密,好像既想蹭過來又想逃走,衛浮煙跪在地上伸出鮮血淋漓的雙手一把將小狼崽擁在懷裡忍不住低聲慟哭。
“焦伯你到底想過沒有!我們現在走了,懷王會殺了她的!”青荷被點了穴道不能動彈,任由焦伯將她放在馬上。
焦伯眼睛通紅瞪着前方硬着心腸說:“焦伯知道,但是焦伯必須聽令行事,焦伯接到的唯一的命令是無論何時都要保護您,即使犧牲她也在所不惜!”
“犧牲她?”青荷聲音抖抖索索,“犧牲她?你忘了你的命是誰救的!你忘了你手上的寶刀是誰送的!你忘了你絕世的輕功是誰求人教給你的!她處處偏袒我們維護我們,現在你說犧牲她也在所不惜!這種話你也說的出口!”
焦伯策馬疾行,咬着牙說:“焦伯知道!可是焦伯的任務是保護公主而不是保護她!大家都是皇上的棋子,別說焦伯改變不了,您一樣改變不了!更何況公主您一天不走,三花堂就一天不會放過她!三花堂保護的是您身份的秘密,您走了她只會更好過!”
“可懷王會殺了她!三花堂故意讓隱衛知道我們在和他們聯繫,現在我們突然失蹤她有口難辯!她身邊誰都沒有!你讓她怎麼辦呢?”
焦伯咬着牙一言不發。
他能不知道嗎?可這是皇上在落子布棋!誰都改變不了,誰都改變不了!
綺雲進門時嚇了一跳,地上一片狼藉,王妃衣衫凌亂妝容盡毀,一雙手上血跡斑斑,卻撫摸着小狼崽笑的溫柔。
“王妃,這是……綺雲去拿藥!”
“不用,”衛浮煙把小狼崽抱在懷裡站起身來說,“陸仲可有口訊?”
綺雲看着她有些怯怯的,如果說從前的王妃是表面上平易近人內心裡拒人千里的豪門夫人,那麼現在這個王妃儘管一身狼狽,眼神裡卻真真切切有了從前她見慣的皇宮妃嬪的架勢!
“有字條。”綺雲小心將手裡字條遞過去。
衛浮煙並不接,只是冷淡地問:“你看過了?還是周懷意看過了?”
綺雲慌忙跪下說:“沒有,綺雲不敢!陸公子說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否則……否則……”
衛浮煙這才伸手接過:“否則什麼?”
上面只有一行潦草的小字:木蘭街柺子衚衕老槐樹下李宅。衛浮煙默默記了兩邊,揉了紙條,聽綺雲一臉恐懼地說:“陸公子說,若有王妃以外的人看到,王爺……王爺就……就不得好死!”
衛浮煙盯着面前的綺雲問道:“綺雲,你是我的人,還是王爺的人?”
“綺雲是王爺的人,也是王妃的人哪!”
衛浮煙無聲地咧嘴笑,半晌才靜靜地說:“知道了,把這裡收拾收拾,然後從哪來回哪去吧!”
綺雲大驚,連忙拉着她裙角問:“王妃這是要趕綺雲走嗎?爲什麼?綺雲做錯了什麼?”
衛浮煙低頭看着默不作聲地看着綺雲,直到綺雲慢慢鬆開手有些畏懼地低下頭,才轉身走開。
小廚房的爐子上還煨着湯,一看就知道是綺雲弄的,她喜歡把湯調配得色彩斑斕,而且堅持每日燉湯給她喝。衛浮煙將揉成一團的紙條扔進竈裡,眼看着紙團被火焰瞬間吞沒變成灰燼。
一切化爲灰燼,再讓一切重新開始吧,就像她的人生一樣。
日暮之時周懷意站在挽夕居門口靜靜看着院內,他的王妃正用他送的彎刀把盤子裡整塊的生肉切成一片一片喂小狼崽,那銀灰色毛茸茸的小傢伙在桌上大快朵頤,興奮得要發瘋。
難得有人願意跟它玩,所以高興成這樣?
“不進來嗎?”衛浮煙不回頭地問。
周懷意一腳踏進門檻,說:“想不到王妃還有如此閒情逸致。”
衛浮低頭淺笑說:“認識的人越多呢就越覺得它可愛,你餵它吃肉它就知道和你親近,你對它好它就不會抓你也不會咬你,多好。”
周懷意笑而不語。小狼崽認得他身上味道,他一在石桌旁坐下小狼崽就立刻跳過來親暱地蹭他的手背。
衛浮煙看着看着突然將彎刀一擲,小狼崽被嚇了一跳。
“怎麼,不餵了?”
衛浮煙看了小狼崽很久,默默地說:“不是我的,喂不熟。”
周懷意說:“你現下說什麼本王都不會全信。”
“隨你。”
“那麼沈青荷的事,自此由本王接手。”
衛浮煙冷笑着說:“那個柳輕舟他果然是個男人嗎?竟然是他親自跟你說!”
“你如何知道就是輕舟?你碰到的又不止輕舟一個。”
衛浮煙嗤笑:“否則你怎麼知道青荷姓沈?當日青荷進宮都沒有報備,是大家熟慣後私下說給我聽的。可見柳輕舟在青荷心裡是何等地位!”
“你恨男人無情,不如先怨女人無意,”周懷意拿彎刀給小狼崽挑了肉片喂着,靜靜地說,“輕舟是真心想娶她。他從前命途多舛,看到沈青荷後便想從此安定下來,在輕舟心裡,沈青荷就是他命中註定的那個人。可是沈青荷卻一丁點都沒考慮過輕舟向本王稟報時心中有多痛苦!輕舟從未瞞過本王什麼,這次稟報卻只說了三分。就衝這一點,本王都不會放任不管。”
“猜到了,我早說過,我保我的,你查你的,各憑本事。”
“不,這次本王不查了,”周懷意摸着小狼崽說,“從前有時間所以陪三花堂玩玩,有心情所以順便查查你,不過朝中有變,過完年本王就要返回洛都,這裡的事就無所謂了。三花堂作亂那就全殺了,王妃你身份有疑就派人盯着,焦伯攜婢女潛逃就廢去武功,因爲輕舟所以留沈青荷一條命,若輕舟要就給了他,若他不要就賜啞藥。如何,是否萬無一失?”
他說得如此雲淡風輕,好像在談論天氣涼了或者月亮好大一樣。衛浮煙悄無聲息地握緊拳頭,幾度欲嘴欲張卻又閉上,最後卻說了句全然不相干的話:“你這樣的人,從前如何會兩度與我大肆爭吵?”
周懷意正喂小狼崽吃肉,擡頭看着她意味深長地笑:“人都有軟肋,被觸及就暴跳如雷。就好像王妃你從前也驕傲囂張過,也委曲求全過,今日不是同樣被步步緊逼大失方寸麼?眼睛像是哭過,手上的傷口不像是被旁人所傷,怕冷的人如今卻久坐於院中石凳上,何況我們那樣撕破臉面大吵了兩回你說話都從未刻薄過。”
衛浮煙沉默一會兒淡淡地說:“我若有人馬,第一件事就是殺了柳輕舟。”
周懷意無所謂地笑:“也隨你,只要你辦得到。”
“那麼王爺現在打算派人盯着我嗎?”衛浮煙問。
“從本王離開洛都開始吧,快過年了,不說這些不高興的,”周懷意站起身來說,“哪些話是不能跟姑姑和師父說的,想必你心裡明白。你是聰明人,知道他們無論多疼愛你,都是站在本王這邊。”
衛浮煙笑說:“你就如此確定我什麼都做不了?也許今天不找人盯着我,一切就都不在你掌控之中了!”
周懷意好像聽到一個笑話一樣,他慢慢審視衛浮煙許久才說:“你不知道麼?崢嶸是神醫。”
衛浮煙看着爬來爬去找碎肉吃的小狼崽,徹底明白自己嫁的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她幾乎可以想象,只要周懷意願意,衛浮煙可能變啞,可能變瞎,可能什麼都不記得,可能徹底瘋掉,也可能以一種沒有任何人看得出異樣的方式默默離開這個世界。
等到周懷意離去,宿月被送回來安置在房裡,綺雲也收拾好房間要同她告別。衛浮煙才說:“綺雲你過來,從今天開始,你照顧宿月和它!”她把小狼崽遞過去,沒等綺雲反應過來就轉身離開挽夕居,直奔馬棚牽了一匹馬徑直離開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