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陸仲跳腳大喊,一根手指頭幾乎要掇到她腦袋上,“你這副德性,居然是個公……公主?!”
衛浮煙狀似無意地看了一眼懷王,卻看到他依然面色清寒,似乎對眼前所有的景象都無所謂。
“慢着,慢着……”陸仲看看衛浮煙又看看懷王,衛浮煙立刻有了不大好的預感。
陸仲聲音發虛地問:“燕京城裡像你這般年紀的公主……應該不多吧?啊?”
“哦……”衛浮煙含糊地應了一聲。
陸仲擰着眉問:“姓衛……那就只有……辰國的端陽公主?”
一室寂靜。衛浮煙微微覺得尷尬,因爲即使不擡頭她也知道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你……開玩笑吧?端陽公主嫁的是我們黎國的懷王爺,那不就是……你?”陸仲看着懷王問。
周懷意心下覺得好笑,面上卻不動聲色地回答:“正是在下。”
透過一明一暗的火光,衛浮煙看見坐在她一旁的周遠之嘴邊噙着一絲冷笑緊盯着燃燒的火焰,目光冷得像冰,似乎是感覺到她在看他於是慢慢偏頭看過來,看她目光中落滿詢問,周遠之輕輕嘆了口氣。
且不說衛浮煙認識的周遠之溫潤如玉極少如此嘆氣,單說他是當今聖上胞弟平王之子,論輩分就該是懷王的堂兄弟,怎麼二人看起來竟似仇敵。
“懷王殿下,端陽公主,端陽公主,懷王殿下……”陸仲不羈一笑,道,“原來你不回家的男人正是懷王爺!”
陸仲雖說是剛認識的,但畢竟是她帶過來的人,如果招惹到懷王就不大好了。衛浮煙剛要開口,只周懷意淡淡地笑着說:“現在回來了。”然後一道清寒的目光射過來,竟不知是看她還是看周遠之。
陸仲越發笑得浪蕩,他江湖人灑脫慣了,沒什麼尊卑禮數的規矩,因此直接上前說:“懷王殿下,你三年不回燕京,顯見是看這端陽公主不入眼。給我一千兩,我替你解決她,三日之內必犯七出,懷王便可以光明正大休了她!如何?”
衛浮煙噗哧笑了,一千兩陸仲,果然名不虛傳。
有人想到一塊兒去了。儒雅的柳輕舟笑着開口問:“敢問閣下可是燕京小俠一千兩陸仲?”
陸仲上上下下打量着柳輕舟,似是掂量他的分量。最後揚着頭道:“放在你面前,就是大俠!”
“失禮失禮,”柳輕舟忍着笑說,“陸大俠自在江湖快意恩仇,柳輕舟實在豔羨。只是不知陸大俠如何結交我們王妃的?”
又成王妃了?衛浮煙心道,這個柳輕舟倒是有意思得很,至少比一旁面目冷清的懷王,有意思多了。
陸仲斜一眼衛浮煙對柳輕舟說:“柳侍衛這是開玩笑嗎?堂堂陸爺結交這等女人?姿色平平,才華平平,武功也平平,哼!”
“哦?”周懷意有些興致了,“竟不知王妃會武,金枝玉葉舞刀弄槍,也是奇女子。”
“奇女子?懷王殿下似乎不太瞭解你的女人啊?”陸仲調笑着說,只是焦伯終於忍不住開口請示:“夫人……”
衛浮煙點點頭,立刻是一道光影閃過,衆人還未看清焦伯的身形手法,跳叫的陸仲就已經被點了穴道僵在原地了。
“夫人?”焦伯問。
“就放在那邊吧。”無視柳輕舟幾人的驚詫,衛浮煙隨便指了一個角落。
焦伯扛起陸仲不客氣地扔到角落裡,也不理周懷意幾人,過來捧着碗大口大口喝湯。
周懷意明明白白地笑了。辰國倒是送了他一個極有意思的王妃,和他一樣沒看過彼此的畫像,和他一樣不知曉彼此的行蹤,並且和他一樣顯然沒打算裝模作樣假恩愛,更和他一樣到現在都我行我素。
果然周遠之看上的,不是一般閨閣千金。遠遠看着他的王妃正給周遠之盛湯,周懷意幾乎忍不住要冷笑起來。
天地安靜,落雪無聲。衛浮煙裹着斗篷坐在走廊上愣愣地看雪。
“大半夜的,把自己裹成個糉子跑來這裡做什麼?”周遠之在近旁坐下。
“看雪。”衛浮煙悶悶地說。
周遠之看着遠處怒放的紅梅,那是他一年前親手栽的,彼時院子剛落成,明知此處她也不常來,卻執意想要爲她種一棵花樹,最好潑潑灑灑開着最熱烈最耀眼的花,帶着他幾年前遊歷辰國第一次看見她時那種張揚炫目的美。那天她穿着鮮紅的羅裙騎在馬背上恣意馳騁,笑起來鮮活明亮如同一個光芒萬丈的小太陽,他許久以來壓抑着沉悶着痛苦着疲憊着的心在那一刻突然安靜下來。他跟自己說,周遠之,看見了麼?就是她,你要找的人。
他陷在回憶裡,好一會兒才靜靜地說:“你不必擔心。不論當初爲什麼娶你,三年來對你不聞不問,都是他對不起你。”
衛浮煙咧嘴一笑:“我擔心什麼。”
過一會兒又說:“你也是,朋友一場,他回來你竟然不告訴我,剛剛那場面多可怕,我一身冷汗。”
“他不是爲你回來的。我們的姑母興國長公主今年要回燕京過年。因爲他要先去北地邊城接姑母,我想等我來了再告訴你也不晚。不想你們竟先在這裡偶遇。還真是有緣。”
衛浮煙忽略最後一句話,想起剛剛大堂裡的冷淡氣氛,忍不住問:“你們也算是堂兄弟,哪裡結得這麼大仇怨?看你的樣子,好似他欠你許多似的!”
周遠之盯着她看,突然笑了:“你還真是不上心。出嫁前不看他畫像,也就罷了,連自己怎麼嫁的都不知道。”
衛浮煙縮着腦袋不說話。
“說起來你真該恨我的。當初你皇兄設宴,是我先開口求親,沒想到他也開口說要,當然誰都沒想到的是,你們居然是指腹爲婚的。你也不必怪你皇兄,連懷王都不知道的婚事,可見你皇兄一直是有意不提的,若非我貿然求親,也許你不會落得遠嫁和親的下場,”周遠之坦坦蕩蕩地承認。突然語氣一轉,問,“煙兒,現下你知道真相,會恨我嗎?”
怪不得。周遠之的心意他是知道的,當初在杭州第一次見面,他笑着喊:“我是周遠之,若有幸再見,我娶你可好?”以爲是戲言,沒想到是當真。但是她知道,即使沒有周懷意,她也不願嫁給周遠之。周遠之是很灑脫的人,文韜武略,玉樹臨風,爲人坦蕩灑脫,是真正的君子。只是他越君子,就越像遠在辰國杭州城的那個君子,幾乎一模一樣的笑,一模一樣的好,若說有什麼區別,就是周遠之的溫潤常常帶着一絲苦澀,偶爾發呆的時候眼中有一閃而過的蒼涼。
“你們二人不和,怎麼可能只爲這個?”衛浮煙好奇。
突然有很多事在眼前浮浮沉沉地飄過,沉默了很久他才慢慢說:“小時候,是很親的。我虛長他半歲,讀書練劍都是一起。只是後來事情多了,難免關係就亂了。都是一些小事,不過人跟人,一旦關係疏遠就很難再親近。”
周遠之不想說,她也不便再問。只是很大氣地拍拍他肩膀說:“你我之間又談什麼記恨?有些事命中註定,你也該看開些。凡事多想想好的,就好像我不嫁過來,又怎麼和你重逢?”
屋外風已停,外面二人說話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柳輕舟看看周懷意,又看看對面姿勢僵硬的陸仲和顯然清醒的焦伯宿月,不知該說什麼。今晚真是什麼事都遇上了。
“啊,又是這藥,不要不要,這藥最難聞!”是衛浮煙的聲音。
“你也知道難聞了?他既然不管,你就該往南邊走一走,自己不耐凍,年年手上要有凍瘡,還非要留在這裡看雪。忍着給誰看?真是傻瓜一個!”
這些話一字不漏地穿進周懷意的耳朵裡,像蚊蟲一樣嚶嚶嗡嗡地叫嚷。焦伯陰鬱地擡頭看了他一眼,突然神色大變,他一躍而起大叫一聲“公主小心!”提刀兩步奔向門口,這時間周遠之已經和人交上手,周懷意剛走到門口,一支箭疾飛過來,狠狠紮在門上,再看院中已經有十幾個黑衣人在圍攻周遠之和焦伯,衛浮煙被周遠之護在身後踉踉蹌蹌地跟着。
焦伯武功雖高,但奈何對方人多,被壓制得厲害。周遠之未帶兵刃,要一邊躲過箭陣一邊護着衛浮煙頗顯吃力,沒多久就已經掛彩。這時間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接着!”他下意識回頭順手接過一把長劍,竟然是周懷意。只是這一鬆手,衛浮煙胸前空門頓時暴露,一柄長劍立刻刺來,周遠之一手接劍手勢未收,另一手卻近不得來人身,眼看長劍要刺進衛浮煙胸口,周遠之一急之下伸出一臂欲將長劍擋開,衛浮煙惶然大叫:“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