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浮煙躺在荷心齋後面的藤蘿花架下昏昏欲睡地享受早春的陽光。她裹着厚毯子還覺得冷,卻蜷縮在躺椅上懶得動彈。周懷意出門,師父沒過來,挽夕居里青荷已經轉危爲安,焦伯和柳輕舟的傷也沒什麼大礙。一派太平景象。
她其實有很多事需要處理,卻怎樣都理不清下手的先後順序。莫潭和宿月的事要跟他們二人說,可這一說也就算定了,然而長兄如父,妹妹出嫁這麼大的事難道不必告知柳輕舟?應該去探探柳輕舟的口風,可是青荷因爲她差點喪命,這一來柳輕舟對她只怕怨怒更深,此刻說自己身邊婢女是他妹妹他怎麼可能相信?啊對了,還有師父,要問問他和羅碧痕的事,可是師父一提舊事就……唉!
愁。
不過如果沒什麼意外,成安重這兩天一定會通過陸仲找她見面。當日山洞中拜堂時成安重已經咳嗽連連快油盡燈枯,昨日又不管不顧地非要親自確定,可見這個人是真得等不及了!
那就等他來!無非是她不是真正的公主,那又怎樣?確定了總比這樣猜來猜去提心吊膽得好!
曬太陽,曬太陽……
“冷就回屋吧,蠶蛹。”
周懷意?這麼快就回來了?一看四下無人她就懶得行禮,順口說:“我曬太陽。”
“府上讓你弄得亂糟糟,你倒有閒情逸致把自己裹成蠶蛹曬太陽?”
他遮住了半邊陽光,衛浮煙皺眉不悅地說:“亂是因爲人多事雜,等到你帶着你的人離開這裡立刻就清淨了。我耗得起!”
周懷意讓開半步看着她整張臉沐浴在陽光裡,說:“該走時本王自然會走。本王來是有事跟你說。”
衛浮煙突然注意到一點,她好像很久沒聽周懷意說過“我”了,即使有時明明心情不錯也不再那麼說,比如現在。
“將軍府裡原本一直有本王的人,但是姑姑出事時卻是一直跟蹤老三的隱衛暗線第一時間通知本王的。偌大一個將軍府,將近二十個眼線,大半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知道的又無法將消息傳出來。”
他突然提及已去的長公主衛浮煙有些驚訝,於是問:“都是拓王所爲?”
“嗯,”周懷意說,“本王的意思是,你小心。”
衛浮煙還愣他怎會如此好心,只見一個小丫鬟匆匆走進來稟報說:“門外有位陸公子求見王妃。”
衛浮煙笑容瞬間綻開,果然來了!她扯開毯子站起身來對周懷意說:“多謝提醒,如果沒事的話我可否出去一趟?”
“陸仲來找你,看來白風寨的事有眉目了?”
衛浮煙笑:“何止呢?”
周懷意琢磨着她話中之意,衛浮煙卻嫣然一笑走開。她沒請陸仲進來,而是隨陸仲出去。
陸仲在大門口看了她許久才說:“有人要見你,你見還是不見?”
成安重終於按捺不住了!衛浮煙當下說:“當然見,否則我出來做什麼?”
“看來全都在你預料之中,”陸仲帶着她邊走邊說,“爺先前不知道,而且少棠他也不知道你和白風寨的糾葛。”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件事與李少棠無關。”
陸仲沒再說話,一路帶她去了城郊一個十分破敗的小院。衛浮煙特意叮囑陸仲防着有人跟來,可是怪了,這次周懷意明明知道她隨陸仲出來卻沒有派人來。
成宇背靠着樹抱臂而立,眉毛擰得厲害。
“陸仲,你還真認識我媳婦兒?”
陸仲口氣不善:“不是跟小爺說你姓陳?還有,你他媽亂認什麼媳婦兒?”
成宇面色不改繼續擰眉毛:“你這什麼腦子?我一身是血肯定是在逃難,逃難哪有用真名的?這你都信?”
陸仲壓着火氣一腳踢過去說:“快點,門口守着!”
成宇輕巧避開看着衛浮煙說:“這福分大了!我居然娶了三小姐?”
衛浮煙沒工夫跟他們瞎扯,於是說:“妾身夫家姓周。不過我可以見你爹了嗎?”
成宇愣了一下突然面色凝重地說:“哦,在後面。”
陸仲帶着衛浮煙繞過荒草叢生的半個宅院才找到一個破舊的茅草屋,一個頭發花白病怏怏的老人等在門口,看到他們來重重地咳了兩聲說:“多謝陸大俠幫忙,老朽要和她單獨談談。”
陸仲看了看成安重手中粗糙的鐵柺杖說:“防着小爺可沒什麼意思,她都會跟我說的。”
衛浮煙和成安重目光交錯相視許久後,成安重突然疾步逼上前來將柺杖朝陸仲揮去,他看着病怏怏,可是行動之間卻絲毫不顯遲滯,陸仲本已經算是高手,可是究竟不比成安重幾十年功力,兩人才過了十幾招陸仲就被鐵柺制服。
中間隔着個李少棠,陸仲確信成安重不會對自己不利,於是嘻嘻一笑說:“成前輩這算什麼見面禮?指教小輩兒武功?”
成安重鐵柺輕巧一揮點了陸仲穴道然後迅速向衛浮煙逼來,衛浮煙不信自己全盤猜錯所以半步都沒閃躲。
鐵柺指着衛浮煙的脖子,成安重低聲吼:“說!你和翁儔什麼關係!”
翁儔?白起年的小徒弟翁儔?
“只怕不是我和翁儔有什麼關係,而是你和翁儔有什麼關係吧?成安重?”
成安重一愣,面色更加可怕:“你和翁儔合力設這一場騙局,假裝自己是三小姐,究竟有何圖謀?”
衛浮煙笑:“裝成白家三小姐能有什麼圖謀?要說圖謀,我公主和王妃的身份還不夠?”
成安重突然側過頭重重地咳了兩聲,衛浮煙見他嘴角隱約有一絲血跡才確信他果然已經沒多少時日,剛纔那樣威風凜凜只怕也是硬撐。衛浮煙剛要動卻見成安重再度轉過頭來問:“你都知道些什麼?”
衛浮煙看着他說:“三花堂堂主名叫白起年,堂主夫人名叫羅碧痕,白起年有三個徒弟,楊逢春,你成安重,還有翁儔。後來三花堂被朝廷剿滅,白起年和楊逢春戰死,羅碧痕被抓走,翁儔重傷逃逸,你沒露過面。我只知道這些,剩下的希望由你告訴我。”
成安重手一顫,慢慢放下鐵柺審視她良久,然後說:“你隨我進來!”
“那陸仲?”
“敢對我成安重的兒子出言不遜,讓他呆着!”
衛浮煙見陸仲立刻欲哭無淚,只得衝他點點頭隨成安重進了屋。
正對着門口的桌子上放着一個靈位一個香爐,旁邊散放着幾根香和一個火石。成安重點燃三根香恭恭敬敬地跪拜,口中唸唸有詞說:“師父,安重不才,如果師弟所言屬實,那就……否則安重到了地下也要取他狗命!”
他說完重重磕了幾個頭然後對衛浮煙說:“你也來拜!”
衛浮煙將目光從靈位上“白公起年”四個墨字上移開,自己找了椅子徑自坐下說:“死者爲大所以我心存敬意,但是寧可不拜,也不能拜錯了人!”
成安重也不強求,他起身後又開始重重地咳,最後坐在衛浮煙另一邊說:“既然你連三花堂被剿滅的事都知道,我們的故事就少了一大段了。老朽剛巧也沒力氣再說那麼多,就從三花堂被剿滅開始吧!”
“洗耳恭聽。”
成安重嘆一口氣說:“二十年了,如果竟然不是你,老朽死不瞑目!老朽年輕時甚是自負,認爲大師兄楊逢春頭腦愚鈍難成大氣,又覺得小師弟油嘴滑舌不足重託,整個三花堂唯有我成安重坐得起堂主之位。慢慢地師兄弟之間隔閡越來越大,師父也對我越來越不滿,最後在三花堂出事的前一年,我被逐出了師門。”
成安重看她一眼,似乎知道她無心聽這些故事所以直接跳到重點:“繁安九年七月開始突然有朝廷侍衛四處抓我,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三花堂被剿滅,師父和大師兄已經不幸身亡,師孃和月師妹被抓走,翁師弟身受重傷不知所蹤。我被朝廷侍衛追殺不得不逃往不夜城避難,可是到次年二月翁師弟突然找上門來,原來他一直盯着我,他以爲出賣師門的人是我!”
說到此處成安重神情激動拍桌而起,他拄着鐵柺在屋中走來走去憤怒地說:“師父和師孃歸隱之處只有我們三個徒弟知道,大師兄楊逢春爲保護師父犧牲忠心可鑑,小師弟翁儔探查到師孃所囚之地不時探望,所以最值得懷疑的就是我這個至始至終都沒露面的師門棄徒!他竟然說是我出賣了師父!”
“查探到羅碧痕所囚之地?還不時探望?”衛浮煙驚訝。
成安重被她這麼一問稍稍平靜一些,只是又是咳嗽連連,衛浮煙遲疑片刻,將自己的手帕遞了過去。
“是,翁師弟告訴我師孃在冷宮中誕下了一位小師妹,並說小師妹十幾年後一定會去黎國,要我在黎國等着!還說一切都是師孃託付,師孃要我找到小師妹然後帶她遠走高飛!”
“遠走高飛?”衛浮煙愕然,如果羅碧痕知道自己的女兒一定會去黎國,那是否她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女兒要被當成替嫁公主呢?“其他呢?沒說其他事嗎?羅碧痕怎麼樣?白蘇月怎麼樣?那時還活着嗎?”
成安重神色悲慼,沉重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