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懷意示意放開陸仲,然後說:“明日還要趕往北地邊城,現在就各自回去休息吧,讓福管家領你們去挽夕居,那裡安靜。”
福管家沒來由一身冷汗。
“王爺,老奴有罪!”福管家普通一聲跪下連連磕頭道,“王妃現下正住在挽夕居!老奴當日請王妃住荷心齋,王妃不願意,自己挑了挽夕居,兩年多以來一直住在那裡。”
周懷意頓了頓,說:“那就攬翠齋吧!”
懷王府坐落在燕京城西郊,原本也是看中了這裡的溫泉之水才考慮建府於此。當時周懷意親自查看和修改了草圖,爲府上亭臺樓閣一一取了名字,並且把原本洛都王府中的人調了一半在這裡,滿以爲就此安家落戶直至終老,結果到現在自己竟然也是第一次來。
周懷意尤其記得挽夕居,那塊地比其他地方高出許多,原本工匠要修整平坦,但他甚是不捨一棵幾百年的老銀杏樹,所以特地吩咐工匠將那裡修成一個斜坡,想到日後可以躺在銀杏樹下看落日,所以才取了挽夕居這個名字。
竟然讓她搶了先。
“主子,次虛侯和這位客人如何安排?”柳輕舟指指陸仲。
“次虛侯住琉璃院,他醒了會自己走的,”周懷意說,“請陸大俠稍候片刻,本王有事請教。”
房中人陸續退去,陸仲笑嘻嘻撿了一個位子坐下,大大咧咧地灌茶,不住讚歎:“好茶!好茶!”
周懷意說:“明人不說暗話。陸大俠一千兩陸仲的名號本王也略有耳聞,此番相請便是想做這一千兩的買賣,不知陸大俠是爲何意?”
陸仲閒閒地說:“王爺真是說笑了,王爺你位高權重,手下隱衛又個個是高手,何必這麼瞧得起陸仲?”
“陸大俠纔是說笑了。昨晚山上一搏幾位功夫高下立現。如今本王的隱衛和王妃的近侍都有傷在身,只有陸大俠毫髮未傷吃睡如常,本王怎敢瞧不起你!”
陸仲一邊呷着茶一邊審視着周懷意,皮笑如不笑地說:“王爺看得明白啊!”
“有事相請時就最怕所託非人,所以必須先看明白,”周懷意問,“如何?”
陸仲心中猜出個七八分,手上轉着茶杯笑着說:“王爺雖然是王爺,陸仲也不能壞了陸仲的規矩。這麼說吧,小爺我雖然有一千兩陸仲的名號,但也不是什麼生意都接的,人嘛,命最重要!王爺你說呢?”
周懷意笑:“當然。說來簡單,本王想請陸大俠查一查昨晚夜襲黑衣人的來路,對陸大俠來說應該不難。”
果然讓他猜中!陸仲心中一凜。
“這麼大的事,交給一個初次見面的人,不大好吧?王爺也真放心?”陸仲笑問,“不瞞王爺,陸仲和王妃也只是三四天前才認識,昨晚那纔是第二次見面,陸仲可不是什麼好人!”
“本王要的是會做事的人,不是要不會做事的好人。”周懷意說。
“就是非做不可了?”陸仲咧嘴笑,“不過燕京城請過陸仲的人都知道陸仲條件多,還怕王爺嫌煩。”
“不妨說來聽聽。”
“這個嘛,說來也簡單,陸仲今生只跟王爺做這一次一千兩的買賣,此事過後,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王爺身份尊貴,陸仲信王爺不會跟我等小人物過多計較!”
跟聰明人說話果然是乾淨利落得很,周懷意滿意地點點頭:“成交。”
冰天雪地裡的漫天荷花美不勝收,但陸仲走出荷心齋的時候,突然有點同情衛浮煙。
“對了,小爺想去看看你們王妃,你去幫小爺請示了你們王爺來。”
跟在一旁的小廝弓着身回話:“出來時候王爺吩咐了,若是杜爺想去看咱們王妃,就讓奴才帶杜爺過去。”
陸仲差點忍不住要罵,忍了忍還是說:“那還愣着幹什麼?走啊!”
衛浮煙啊衛浮煙,你真是可憐!
衛浮煙啊衛浮煙,小爺我更可憐啊!
從懷王讓他留下他就警覺三分,等到竟然要他去做事他就已經隱約猜出來了。昨夜山上人分成四撥兒,衛浮煙、石頭人焦伯和小月兒一撥兒,救他一命的次虛侯周遠之單獨算一撥兒,懷王和他的六名隱衛算一撥兒,最後一撥兒就是他陸仲。山上黑衣人一下子來了十幾個,並且個個身懷絕技出手狠辣,針對他陸仲實在不必擺這麼大的譜,所以那些人就是衝着剩下三撥兒來的。這一來,懷王縱然有意暗查也實在不好下手,倘若來人不是針對懷王,最後極易落下個“私查次虛侯”或者“私查辰國既嫁公主”的口實。讓他來查就可以避免把懷王牽扯進去,也不容易打草驚蛇。更何況,儘管懷王和那位次虛侯看起來頗有仇怨,但算起來昨天山上一羣人裡只有他是外人,如果行刺一事事關朝廷,他陸仲就是不該知道的。懷王讓他陸仲來查,既能掩人耳目免去許多麻煩,又能拉他下水防止他出去亂說。真是一舉數得。
陸仲心裡越想越火大,一路上踢破了兩盆花,小廝也不計較,結果陸仲終於自己沉不住氣開口亂吼:“你到底是不是這府上的人啊?踢你花你也不管!”
小廝恭恭敬敬地說:“王爺吩咐了,陸爺昨日受了驚,今天心情不好,只要不是殺人放火,都請陸爺隨便,奴才不得阻攔。”
陸仲這一聽怒火更盛:“喲,你們王爺倒是對小爺我體貼的很!還說什麼了?不如一次說個乾淨!”
小廝壓低着頭回道:“王爺還說,只怕陸爺火氣大,讓奴才帶陸爺到王妃的挽夕居後,就自行離開,不得多言。陸爺請,這裡就是挽夕居。”說着躬身退去。
陸仲沉默。自行離開,不得多言。
也好,免得給她添麻煩。
挽夕居一開門就是一個斜坡,坡上是一株高大的銀杏樹。沒想到還真有人特意把房子建得開門見山的!陸仲無語,推門就進去,挽夕居門口看着寬敞,院落倒是不大,院裡一方石桌四隻石凳,一邊牆上有一大叢乾枯落雪的藤蘿,還有幾株冬青,看起來實在有些簡單。他正四處看着,一個和衛浮煙差不多年紀的丫頭捧着一盆熱水匆匆往屋裡去,看到他嚇了一跳。這姑娘容貌真是標緻極了,尤其一雙眼睛沉穩中帶着一絲靈動,如今正頓在原地半驚半慌地看着他,看起來竟然有些熟悉。
“這位公子莫不是走錯了吧?這裡是王妃所居之地,還請公子快點離開。”
這公主帶過來的丫頭都這麼囂張嗎?陸仲問:“你們這裡難道沒來過客人嗎?還是你一向這樣跟客人講話?”
那位姑娘略一思索,沉聲說:“是青荷唐突了。不過我們王妃未曾與人有約,倘若公子有事求見,還是先請示福管家。屆時福管家帶公子過來,青荷自當相請奉茶,現在還是請公子快離開吧。”
陸仲懂了,這就是寡婦門前是非多,衛浮煙成親三年都沒見過夫君,和寡婦也沒什麼區別,手下人自然行事處處小心害怕招惹是非。
“原來你叫青荷!你的腳怎麼樣了?進去跟你們王妃說,陸仲來了。”就說怎麼這麼熟悉呢,上次因爲這丫頭崴了腳,他陸仲差點死在石頭人焦伯刀下啊!
青荷聽他提到腳怎樣,多少有些猜到了。只是陸仲上次裝扮成一個老頭子,所以現在並不敢確定。
“稍等。”青荷點點頭,捧着水盆進去。
衛浮煙已經漸好,宿月給她裹上最厚的一件斗篷,又連灌了兩大杯熱茶,手心也就有了暖意。焦伯傷得不輕,她命府上小廝給他請了大夫,如今正在清理傷口。青荷去給她端水泡腳。
在辰國時伺候她的人多,等到要出嫁了她卻一個都不願意帶,畢竟這一來,此生只怕是回不去了。哪知這三個人拼死求了皇上,無論如何都要跟着她。宿月年長她四歲,人不聰明,有些膽小,話少,但是做事最貼心。青荷同她一般大,做事穩重,人也機靈,只是常常心事重重的。焦伯是陪着她長大的,人的確是沉悶了一些,但是武功高強,昨晚要不是他第一個聽出異常衝過來幫她擋了一劍,如今也不至於傷成這樣。
“夫人……”青荷進來。
“以後不必這麼叫了,懷王已經回府,就隨他們叫王妃吧!”衛浮煙說。
“是,王妃。有一個叫陸仲的公子在門外求見。”
直到下午才又有人來,是周遠之。別說衛浮煙現在是黎國的懷王妃,就是放在平常人家她也算他的堂弟媳,他沒有理由再去做更多了。周遠之沒有進門,只是很艱難地靠在門邊,在她走到面前時溫暖一笑。
“上次約好了等你生辰時回來看你,卻碰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給你,禮物。”周遠之手中握着一塊白玉佩。
“你的傷怎麼樣了?”他和周懷意關係僵成那樣,自然是不願意住在這懷王府裡的,衛浮煙明白,也就不多過問。
“還好。我等姑姑回來見上一面就走,日後恐怕見了面也不方便說話,所以也算是告別。”周遠之將玉佩塞到她手裡,微笑着說,“黎國境內所有的字林錢莊都可以用,知你不願多用他的錢,所以我準備了這個,逢年過節總要打點下人。就當個小玩意兒收着好了,說不定用得上。”
衛浮煙握着玉佩,千言萬語卻不知如何開口。
“回去吧,這裡風大。”周遠之微笑着說。
她聽話地點點頭,在他的注視下轉身向屋裡走,卻覺得那塊玉硌得手疼,陸仲,周遠之,竟然一天之內有兩個人跟她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