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浮煙睡醒時雨已經停了,那時天色擦黑,她窩在姐姐身邊不想動,卻又耐不住門外有人不住地敲門。
宿月說了句“稍等”後就抿嘴對她笑:“大約是莫潭來催我吃藥了!”
衛浮煙一臉幽怨地起身說:“你這就要出嫁,又剩我一個人,唉!”
衛浮煙緊張防備和卸下防備時完全像是兩個不同的人,前一個咄咄逼人慎思善謀,後一個卻黏人又孩子氣。不過人都一樣,只在熟悉信任的人面前撒嬌撒潑顯示弱點暴漏本性,宿月自己不也只是在莫潭面前敢耍小性子麼?想到這裡宿月輕笑說:“你來。”
衛浮煙剛跳下牀打理好衣服頭髮,聽姐姐這麼叫就笑着湊過去。宿月從頭上取下一根不起眼的絞藤銀簪說:“這是鑰匙,你去把銅鏡背後的妝盒打開。”
這銀簪衛浮煙似乎熟悉,卻從沒特地留意過,原來竟是一把鑰匙。那面銅鏡貼牆放着,看起來又笨重又粗糙,衛浮煙從一側看過去,果然隱約看到後面有個黑絲絨小方盒子,她很費了些力氣才得以把那小妝盒拿出來。
打開盒子,裡面只有一個墨玉扳指和一顆很大的黑珍珠。
宿月壓低聲音說:“扳指是爹的,珍珠原來是一串,現下我也只剩這一顆了。你沒見過他們,就留給你收着吧!”
衛浮煙呆呆地看着這些東西,竟然有些不敢伸手去拿。
“快收起來吧!莫潭等急了會多想的!”
衛浮煙匆匆收好東西趕緊跑去開門,卻聽宿月在身後提醒:“小心點!”
莫潭見王妃親自來開門有些不好意思,他正要行禮衛浮煙卻說:“不必多禮。你好好待她,我就千恩萬謝了!”她回頭看了一眼宿月,見宿月羞赧地點點頭,於是笑着離開。
衛浮煙站在挽夕居院子裡看着發芽的藤蘿默然不語,心中卻開始思量許多。她現在是絕對不願和姐姐分開的,可是師父和姐姐之間的誤會她又很難派遣。姐姐言語之間對孃親奉若神明,孃親既然說了師父是罪魁禍首,姐姐想必很難心無芥蒂地與之共處。
哥哥那邊就更麻煩,爲了個青荷只怕不知要恨她多久,現下人又不在府上,真是要解釋都不方便。
加上她在牀上躺了快一個月,也不知道成安重有沒有聯繫到翁儔。陸仲突然離開後她再佈局就總覺得心裡沒底,少了個一定會站在她這邊的人,做什麼事都不踏實。
綺雲在一旁說:“王妃,出來夠久了,這就回去吃飯吧?”
衛浮煙看看天色,說:“不,去看看門青松。”
衛浮煙雖然不喜歡生活在這王府裡,卻不得不承認周懷意這王府很費心思。荷心齋前的荷塘,荷心齋後的藤蘿,攬翠齋中的翠竹,挽夕居前的銀杏,落櫻閣裡的梅櫻海棠,處處精緻奇巧美不勝收。一場春雨把攬翠齋中翠竹洗得碧綠挺拔。衛浮煙記得第一次看到柳輕舟時就覺得他如柳如竹,溫潤挺拔,玉樹臨風。那時誰知眼前人竟是她親生的哥哥呢?
綺雲上前敲門:“門侍衛,王妃來看你了!”
門青松一臉幽怨地來開門。衛浮煙看他雖然面有怨色但精神上佳便知道自己來得時間還算剛剛好。她吩咐綺雲先回去準備飯菜,自己隨門青松進了屋。
攬翠齋似乎從一開始就是爲隱衛們準備的,衛浮煙進過胡神醫和柳輕舟的房間,都和眼前門青松房間的格局一模一樣。但是相比胡神醫房中有許多瓶瓶罐罐、柳輕舟房中有許多字畫,門青松這房裡堆滿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就顯得十分幼稚可愛。
衛浮煙隨手拿起一個刻滿古怪文字的小葫蘆說:“氣了這麼久還沒氣夠?現在我是你主子,見我病着也不去看看,反倒天天躲在攬翠齋裝死?”
門青松在衛浮煙背後瞪她一眼,倒了茶說:“回王妃,不是裝死,是差點真的死了!”
“這能全怨我?一來你家王爺也有份兒,二來你自己武功不濟,我也沒想到來劫青荷的人那麼輕易就能傷到你啊!”
門青松更加哀怨,自己這被主子拋棄也就算了,換了個主子還是跟他過不去,現在新舊兩任主子十分默契地一起在沈青荷那裡玩兒了個欲擒故縱,生生讓他門青松栽了大跟頭,要是綺雲沒及時趕來幫他止血,他門青松可就撒手人寰了啊!
衛浮煙明白他的哀怨,淺笑着說:“說真的,我衛浮煙非常不喜歡你這種堅決站在他那邊的人,可是眼下急着用人,你呢又剛好正是我手下人,所以還請門侍衛你勉爲其難假裝振作繼續堅定不移地爲我做事吧!”
門青松真是一腔苦水無處傾倒,最後翻着白眼死氣沉沉地說:“王妃儘管吩咐。”
“請相思儘快獨自過來一趟。”
門青松舔了舔乾燥的嘴脣說:“王妃有事不找府上人做,卻找一個青樓女子?王妃你要我做事還信不過我?”
“嗯,信不過,”衛浮煙坦白說,“所有過你和綺雲手的事都會被他知道,我覺得像是被監視。你是他的人,相思是我的人。”
門青松倒是沒想到她這麼坦白,頓了一下才說:“回王妃,我這麼說,她阮相思未必信啊!”
“就說我問她治病的事,她會來的。”
找相思來是想問問那邊的情況,李少棠現在在哪,陸仲去了哪,她都想知道。雖說躺了一個月混混沌沌,但是卻不敢把腦子也趟慢了。
回到荷心齋時綺雲已經做好了飯等着,因爲她的藥膳是獨備了一份,所以想必也不需要特意等周懷意一起吃。她簡單吃了幾口飯就上樓休息,一進門卻有些驚訝。
房裡蝴蝶蘭的屏風不知何時被撤下了,白色的小狼崽蜷成一團在她牀上呼呼大睡,身下的錦被上卻還放着幾樣東西。周懷意曾經贈她的銀色彎刀,白風寨那晚她拔下來刺傷了自己的金釵,還有跌落荷塘後就找不到的瑪瑙珠串。怎麼周懷意還留着這些東西?
紅瑪瑙珠串是她三哥送的,說是紅色辟邪,讓她好好戴着不準取下來。金釵是來燕京後在街上買的,做工粗糙,也不像是足金,但是釵頭垂着一串雕刻細緻的玉蘭花苞。至於那把彎刀……衛浮煙實在不懂周懷意的意思。
而剛巧她也打算讓相思幫她找一件可以隨身攜帶的兵器。這把彎刀吹毛即斷削鐵如泥,刀身輕盈小巧方便隨身攜帶,實在是防身的上佳之選。
可是一天不知道周懷意爲什麼要帶她去洛都,一天這心裡就不踏實。
周懷意回來時衛浮煙正背對着門口高高擡着手臂將脖頸間一個東西取下來,她微微偏着頭,如雲秀髮全部撥向一邊,周懷意恰好可以看見她纖細柔白的脖頸。周懷意記得白風寨那晚看到過她脖子上有一個明晃晃的銀項圈,項圈上墜一塊暖玉,卻不知她今天爲什麼要把這項圈取下來。
周懷意上前說:“我來。”
衛浮煙一驚之下慌忙轉身後退半步,臉上戒備之意明顯。
“用得着嗎?”周懷意麪色清冷步步靠近,“你全身上下該看的能看的我全看過了,現在戒備是不是晚了些?”
衛浮煙暗暗咬着嘴脣不說話。
“你沒事總跟你嘴脣較什麼勁?”周懷意道,“奇怪了,從前沒人提醒過你別這麼做嗎?”
眼見周懷意已經站到面前,衛浮煙身後就是牀鋪所以不敢再退,她微微躲開他目光說:“你有事就快說,不相關的事就別問。”
周懷意直接擡頭繞到她頸間,衛浮煙急忙要躲開卻被周懷意一手毫不客氣地按住肩膀,他在她耳邊說:“你就與我相關。”
衛浮煙一個激靈,卻逃不開他的手。他們沒站得這麼近過,衛浮煙也從不知周懷意看起來竟然如此高大,他只用一隻手就輕輕鬆鬆讓她不得動彈,另一隻手卻繞到她脖子後面。
“你究竟想做什麼?”
“嚇成這樣?”周懷意淡淡地睨她一眼,單手解開她脖子後銀項圈上的搭扣,然後將項圈交到她手上退開半步。
衛浮煙緊緊握着暖玉難掩心中緊張。她習慣的周懷意冷靜又冷淡,除了剛開始不知觸動了他什麼底線怒過兩次之外,其餘時間就像一隻冷靜審視等待出手的鷹。最近這段時間他未免太反常,反常到衛浮煙常常因爲他突然間的奇怪舉動而心驚肉跳。
“還有什麼事嗎?”衛浮煙下逐客令。
周懷意看着那塊玉說:“不錯的暖玉。”
那是衛浮煙及笄時她皇兄送的,衛浮煙來辰國後因爲惱恨所以只把玉貼身帶着,加上冬天衣服厚所以平常看不出來。她當然知道周懷意也只不過在白風寨那晚看見過一次,她不願提及那晚所以只是轉過身將項圈和白玉收到枕頭下,小狼崽被她無意間碰醒一躍從牀上跳下蹭到周懷意腳邊,並且咣啷啷帶着一個東西從牀上滾下來。
等衛浮煙聞聲回過頭來周懷意已經從地*一個墨玉扳指撿起來,衛浮煙連忙上前要搶,周懷意卻揚手忽問:“男人的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