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錯收衛浮煙爲義女的事周懷意已經知道。輕舟接了新娘子回來卻看不到師父,一羣人慌忙四下尋找,可是周懷意立刻猜到師父去哪兒做了什麼。
義女。
還好,所有的一切都在他計算之中。
衛浮煙察覺到他的存在,伸手倒了一杯茶推到一邊說:“坐。”
周懷意坐下略略看過那茶,遲遲不動手。
“若是疑心有毒可以不喝,我也只是行待客之道,不是強求。”
周懷意嗤笑一聲道:“何時連本王喝什麼茶都記得了?”
“我大婚後被送去燕京王府,府上人爲我沏的第一壺茶是君山銀針,師父的繁花似錦待客之茶是上好的君山銀針,興國長公主爲你備的茶是君山銀針,”衛浮煙爲自己杯中續上茶說,“我一直都知道,是因爲我聰明,我沏上這壺茶,是因爲沒得選,並非爲了討好你。”
周懷意注視着她冷然一笑,低頭徑自喝茶。
“今兒的事想必綺雲已經同你說過,師父收我爲義女雖不在我意料之中,但師父會插手這件事,想必我們二人都早已料到,”衛浮煙徑自淡淡地說,“不過我被軟禁,師父卻不搭救,顯然是他認爲我暫時留在這裡沒什麼不好。”
“哦,是嗎。”周懷意更加神情自若地回答,他從走過白紗屏風看到衛浮煙的神情便知道她在動什麼心思了,因此只等她直入主題。
“師父任由你軟禁,自有他道理。所以我安心留下,然後我幫你做事,換些我想要的。”
果然一分都沒猜錯,周懷意笑而不語。
他不回答,衛浮煙也並不心急,只是看着桌上白紙黑字細細凝神思索。
周懷意覺得甚爲好笑:“你未免太驕傲,你現在這狀況,究竟有什麼資格可以同本王談條件?”
衛浮煙直視他道:“憑我聰明,憑我真的幫得到你。”
“也許你的那份小聰明本王並未看在眼裡。”
衛浮煙將紙推過去說:“看不看在眼裡是一回事,用不用得到是另一回事。你朝中有人幫忙,後宮有人需要你,皇子中間也頗得擁戴,固北將軍的西北軍又站在你這邊,乍一看似乎穩操勝券,可你別忘了,你有的拓王都有,你沒有的,拓王卻仍然有。”
“戰功?”周懷意嗤笑,“朝中老臣看重的戰功,父皇未必稀罕。”
“不,每一個人都希望由跟自己相像的人來接自己的班,”衛浮煙眼神平靜若幽湖地說,“而事實是,皇上當年也是浴血沙場的將軍。一個將軍的榮耀與悲苦,皇上心中明白,這一點他們英雄相惜。”
周懷意冷然一笑,並不答話。
“不過沒關係,皇上最愛藤蘿夫人,對她的兒子你自然會偏愛許多。兩相倚重,平分秋色。所以我要說的是另一點,我從前提過你卻從未在意的一點。”
周懷意更是笑意發冷,口中卻道:“說。”
衛浮煙無所謂他的冷意,她既然開口就有把握讓周懷意答應,於是坦然說道:“局中人看問題和局外人看問題是完全不一樣的,拓王身邊有秀姬,你身邊卻缺少一個局外人。”
周懷意手一頓,淡然看了一眼衛浮煙,神色中冷意漸漸變成一種深不可測的琢磨。
“隱衛和綺雲跟你太過熟悉了,他們對你或是崇拜,或是依賴,都無法站在局外公平公正、坦率直白地幫你指明你局中的漏洞。可是我可以,因爲我現在只關心結果,不在乎人。”
周懷意開始細細思索衛浮煙的話了,綺雲雖聰明,但對他太過信任,更何況綺雲的智慧和秀姬根本不是一個段數,更何況,女人的心思女人最懂,他身邊多一個衛浮煙想必情況的確會大有不同。
許久之後,周懷意問:“只關心結果,不在乎人,是什麼意思?”
衛浮煙淡然喝茶道:“你若輸給拓王,你的隱衛也要受到牽連,到時候柳輕舟和莫潭都過不了安穩日子,而我卻不想哥哥、姐姐兩家出事。一榮共榮,一損俱損,你贏對我有益無害。”
周懷意驚訝她的沉靜與淡然。一舉一動似乎破罐破摔,但是言辭之間卻又像是深思熟慮,每一句多餘的話,沒一個多餘的動作,鋪陳得失,鋒芒畢露。
迴歸原題,周懷意看着她淡然喝茶問:“那麼,你想得到什麼?事成之後放你走?”
“那個你現下答應了我也不會相信,”衛浮煙無意識地添了下嘴脣,將君山銀針推開道,“就先換茶吧,我喝太平猴魁。”
周懷意驚訝她只提瞭如此一個小小的要求,想來是怕說大了反倒碰壁,才從最小處開始步步爲營。
不過真讓她做些事也好,衛浮煙的眼神看起來越加可怕,一眼望去看不透,永遠平靜地像一潭死水,好似心早就已經死了一樣,做些事說不定會好一些。
“好,太平猴魁,”周懷意輕嗅着君山銀針的茶香道,“那麼你究竟能幫本王做些什麼呢?”
衛浮煙食指輕叩桌上白紙道:“可以給盛謙下毒的只有王府的人,並且是能夠出入安然苑的人。盛謙中毒這件事沒有外傳,連當日跟着盛謙的隱衛和宮中侍衛都只當他是普通的受傷,簡言之,除了你我綺雲和季神醫胡神醫之外,知道盛謙中毒的就只有下毒的人,也就是拓王和秀姬。”
“換句話說,你認爲本王府上有拓王和秀姬的人?”
衛浮煙點點頭道:“可是我們知道,拓王和秀姬不是站在同一邊的,所以究竟是拓王的人,還是秀姬的人,事情的性質就大不相同。一個敵人是拓王派,一個敵人是辰國,所以這件事是當務之急。”
周懷意緊緊盯着她看了許久道:“你是否要說,盛謙中毒的事根本與你無關?”
“如果你真心認定了我是下毒的人,不會輕易用一個‘滾’字放過我,況且你跟我爭吵,居然刻意讓盛謙和玉兒知道,太不尋常。所以我猜你知道不是我,你只是想通過玉兒和盛謙讓所有的人認爲兇手是我,或者認爲我們已經徹底鬧僵。你什麼目的我不在意,我在意的是,拿這件事的真相換我喜歡的茶葉,是否可以?”
周懷意看着衛浮煙覺得隱隱不安,曾經小鳥依人靠在他懷中的人,如今精明細緻地將他算得透徹。
“既然知道了,又何須如此?”既然知道不過是假的,又何必一副心死了的樣子?
衛浮煙自然知道他問的什麼,撇開盛謙的事不說,當日他們爭吵還有一個原因是黃婉卿。
“你再好,我不要了,”衛浮煙說,“我說過的話你似乎都沒認真聽過,我從前說過,我拿得起,放得下。真的也好假的也罷,這個男人我不要了。”
周懷意心裡剎那間注滿各種情愫,卻同時有一種無以言喻的空曠感,衛浮煙說的淡然又隨意,似乎根本只是不經意間想起,可是周懷意無比確信她是認真的,她眼神已死,她當真決定不要了。
“可是你沒得選擇,”周懷意握着茶杯的手有些僵直,“你命裡只遇見本王,要或是不要,由不得你。”
衛浮煙嗤笑一聲,卻並不答話。
周懷意看她許久,終究是起身欲離去。
“稍等,”衛浮煙道,“你忘了拿東西。”
衛浮煙從懷中取出一卷草紙遞過去說:“這是查府上細作的法子,女人的法子,若你覺得此計可行,記得吩咐下人將我的茶送來,太平猴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