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來中國前,她已經查過很多資料,幾乎斷定了是這種情形。但是身爲一個醫者,以最大可能幫助病人恢復視力爲天職,所以她還是在最短時間內趕到了中國。只是很可惜,她幫不上忙,面對其他眼科疾病,她都有能力幫其治癒,但是面對眼角膜壞死的情況,她實在無能爲力。
最後一點希望,終於破滅。
一室寂靜,安靜的幾乎連針落在地上都聽得到。
約翰醫生也覺心頭沉重,海倫是權威,她這麼說就是再無可能了,是他的錯,如果早一些找到海倫過來醫治她的眼睛,而不是那般武斷的認爲是炎症引起的,或許還有可能。可是等事後海倫卻告訴他,其實病者的眼角膜早就壞死了,與腦瘤切除不切除沒有直接的影響。
當下,所有人都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靜顏,不放過她臉上任何的表情與反應,很擔心她會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卻見她埋着頭不知在想什麼,過了好久才擡起頭笑了起來:“看不到也好,可以不用看到我現在這個醜樣子了,沒有頭髮的我一定很難看吧。”
在她之前懂手術前,她那頭烏黑長髮就已經被全部剃去,事後她從未提起過這些,一直微笑面對。卻原來其實她心裡是在意的,有哪個女人不愛美?會希望自己這般狼狽的樣子落在大家的眼中。
而這樣笑着自我調侃的她,讓所有人都覺得異常難過,眼眶酸澀。
其實最最難過和失落的人,就是她,可是她還想照顧大家的情緒,不讓悲傷外露,想通過自嘲的方式來緩解凝滯的氣氛。
唐旭沉痛地看着,沒有說什麼,只是走到她的身後,推着她的輪椅往外走。此時語言變得蒼白無力,說再多也解不開她微笑背後的傷痛。
只在心中默唸:我會拉着你的手,永不放開。
約翰醫生怔忡地凝看着遠去的衆人,百感交集,心中也是陣陣失落,堅持這麼久,最終還是沒有讓她恢復光明。他轉頭問:“海倫,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你是眼科的權威啊。”
海倫苦笑:“約翰,你也知道,我跟你一樣從醫二十多年,權威兩字真的是虛的,在面對這樣的疑難雜症時,你我都束手無策。她的眼疾由來已久,除非早幾年可以治療,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而現在......”她再次搖頭表示遺憾。
約翰醫生也長嘆了一口氣,是呀,他縱橫醫界這麼多年,被人奉爲腦科權威,卻總還有無能爲力的時候。生命有時候真的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
回到病房後,靜顏就提出有些累,想要躺下來休息下。自然沒有人提出異議,把她抱進牀裡後,蓋好被子,唐旭在被下握着她的手,柔聲道:“睡吧,我一直都在。”
她聽話的閉上了眼睛,頭往裡側過。到這時,她才讓滿腔的無奈和傷感一點點泛上心頭,唉,終究還是瞎了......
就像一場鬧劇,兜兜轉轉,撿回了命,眼睛終歸是再也無法復明。
上天真的不會永遠眷顧一個人,給予多大幸運,日後必然也施予多大磨難。讓她從機率極小的手術中活過來,卻也剝奪了她復明的權利。本該慶幸,還可以讓她這樣握着唐旭的手,感受着生命的氣息,可是眼睛的徹底失明讓她依舊覺得難過,她再也看不到他了。從此以後,真的是要活在永遠的黑暗之中。
人生就是這般浮浮沉沉的吧,她到底還是在意的,又怎麼會不在意呢?她是那麼那麼的想要看看就在身旁的這個男人,哪怕就一眼也好,她很害怕如果有一天,記憶衰退,或者他在心中刻下的輪廓漸漸變得不再清晰,到那個時候,她該怎麼辦?
光!如果你真的存在,請照射我心的角落吧,驅散那頑留的傷愁......
唐旭看着那顫動的雙睫,知道她沒有睡着,但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她就是這樣一個有了傷痛,也是偷偷嚥進肚子裡的人,這麼多年了,還不瞭解她嗎?這個時刻,他只有緊緊握住她的手,告訴她一直都在,別無他法。
他可以縱橫商場不倒,他可以心思謀略高段,他可以情深不壽,卻無法改變這無奈的命運,深深的無力感在心頭環繞,是那麼的無可奈何。
愛是喜相慶、病相扶、寂寞相陪。
這是一句很簡單的話,卻很多人在其中覺得迷茫,往往人們可以同甘卻不能共苦。
而唐旭卻是真正體會到了這句話的含義,在靜顏心情最低落的時候,他不說任何煽情的誓詞,除了無微不至的照顧,就是默默陪伴每一個孤寂的白天和夜晚,緊緊握着她的手,永不放開。
除去眼睛之外,靜顏的身體其實是在慢慢康復的,唐旭每天都會帶着她去樓下的花園裡散步,不再用輪椅,而是牽着她的手,告訴她前方的障礙,該何處擡腳何處放下,讓她學會黑暗裡如何正常行走,而他真正的在做她的眼睛。
靜顏對於這樣的方式並未有過微詞,在唐旭第一次提出來時就沉默接受了。既然眼睛看不見,那麼她遲早是要習慣了這種黑暗模式,他真的很懂她,知道她心中所需。
如果是一味的代替她去做什麼,那麼她會越來越覺得自卑,漸漸可能就失去了行走的勇氣,然後依賴、癱瘓?這些都有可能會發生。而現在這種教她習慣和適應黑暗,纔是對她最好的幫助。
她現在可以光聽腳步聲,就能分辨出來人是誰。唐旭的腳步是沉穩,秦落是輕盈,陶陶是急緩,真真和辰辰的腳步都有些重,方家二老的腳步有些拖沓,這與他們的年齡和性格分不開。當她發現這個絕妙的方式後,心情終於舒緩開來,變得不再糾結眼睛的問題。
遺憾擺放到心底,默默接受了現狀。
在花園裡散步的不止是他們,還有其他的病患與家屬,偶爾走的累了坐在長椅上,就會聽到身旁可以成爲病友的人與他家人之間的對話。
他們中也有一些重症病人,其中一個還是一個六歲的小女孩,竟然得的是先天性心臟病。這個名詞出現在靜顏耳裡時,她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曾經的蘇淼,不由對這個小女孩起了憐憫之心。
這是一個開朗的小姑娘,或許是她的年齡還小,或許是她不懂生與死的區別。每天在花園裡散步時,都能聽到她跟父母說話的聲音,裡面掩藏不住的高興和喜悅。
生命何其美妙,這麼一個小人都不爲病魔所征服,她從死神的口中奪回了自己的命,又何必爲了不能恢復光明而糾結呢?尤其是她還能緊緊握着唐旭的手時,她應該感謝上蒼的垂憐,讓她沒有失去太多。
這個時候,已經是寒假了,兩個孩子都不用再上學,自然到醫院的時間就多了。兩兄妹仍然會時常爭爭吵吵,又再快速複合,辰辰比之以前開朗了很多,也懂事了許多,他會在妹妹纏着要媽咪的時候,跑過來牽了她的小手去旁邊玩。
有時候就爲此真真撒潑打他,怪他不讓自己找媽咪,他也硬是捱了幾下,然後轉個身把妹妹給哄開心了。孩子清脆的笑聲,在母親的耳側,讓這個雖然眼盲了的母親也覺心中歡喜。
陰暗失落的心隨着這許許多多的溫暖,慢慢地變得明朗起來,看不見又如何呢?能有他們陪着,能夠這樣幸福的被人愛着,已經足夠了,就算有一點遺憾,又有何妨?
年終了,其實唐旭會非常忙,公司被丟擲在一旁已經多日,不知堆積了多少公務。可是他卻從未想過要在這時候離開她身邊去工作,若不是靜顏百般跟他保證,有任何病痛都會第一時間告訴他,才把一些工作帶到了醫院,乘着空閒時間處理。
頭上的刀口已經結疤了,就連頭髮都長了有半寸,幸好是冬天了,她可以帶上帽子。但她知道,即便自己一直都是光着頭,唐旭也不會介意,介意的可能是她自己吧。曾有次嬉笑着問他:“難不成以後到哪裡都帶着我?”總是要習慣一個人去磨合周圍的環境呀,只聽他煞是認真地問:“你聽過眼睛會離開身體的嗎?”
只一句話,就讓她閉了嘴。所以到現在也就只能心安理得的享受他對她的寵和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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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總是喜歡逗弄我們。在你絕望時,閃一點希望的火花給你看,惹得你不能死心;在你平靜時,又會冷不丁地顛你一下,讓你不能太順心。
愛是永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