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見張掖手中拿着本翻開了的書,歪在牀上已經睡着了,而蓮蕊坐在離牀兩尺遠的地方,正輕輕的爲張掖打着扇子。
屋裡是張掖呼吸間帶出的淡淡酒氣。
衛臨瀟便想着,眼看着就要是六月了,天氣真是越來越熱。便擡眼看了一下西窗外,明明午後還好好的天氣,此時也不見了陽光,天地間一片陰霾。
果然就見窗外一時通亮,電閃過後,便聽轟的一聲,平地便是一個驚雷。
蓮蕊一驚。停了手中的搖着的長扇,拍了拍/胸/口,卻擡眼看到衛臨瀟進了屋,正拿眼含笑看着她。
蓮蕊忙朝衛臨瀟福了福/身:“見過二少奶奶,剛天氣熱,公子……二爺又喝了酒,我怕二爺熱着,所以就一直在這裡給二爺扇扇風。”
她嫁過來,也快一個月了吧,蓮蕊還不時叫錯張掖的稱呼,若不是心中無她,也未免太託大了些。
見衛臨瀟不答,蓮蕊心中不禁有點急。
這樣待在內屋裡,半日不出去,二少奶奶難免會惱。可她平日,分明也沒有介意過自己服侍二爺。她也曾試探過,二少奶奶也不曾有過要換走她們幾個二爺原來貼身侍奉的丫頭的意思呀,今兒這是怎麼了?
蓮蕊想着,便拿眼偷偷瞥了衛臨瀟一眼,見她依舊那麼掛着抹淺笑,看着自己,只是嘴角分明帶着些嘲弄。
是在嘲弄她?
蓮蕊不禁叫道:“二少奶奶……”
衛臨瀟見蓮蕊臉色微變,心裡又是自嘲一笑,便朝着蓮蕊擺了擺手:“你先出去吧,我找二爺有點事說。”
蓮蕊便瞥了牀上的張掖一眼,朝衛臨瀟曲膝福身:“奴婢這就出去了,二少奶奶要什麼事,就叫奴婢一聲,奴婢在外面守着。”
衛臨瀟便施着蓮步走到牀前,坐了上去,笑着道:“不用,你且忙你的去。”
蓮蕊低着頭,小心翼翼應了聲“是”,退了出去。
都道二少奶奶好、性子,難道她們全看錯了不成?
待蓮蕊出了門,衛臨瀟便輕輕搖了搖張掖的手臂。
窗外已下起了噼噼叭叭的暴雨,滴滴打在窗外的芭蕉樹上,偶有幾道閃電的亮光照進屋裡,除此之外,便是一室的幽暗。
衛臨瀟的心,只一舜間便出奇的靜了下來。
何必爲那些本來就沒有奢望過的東西擾了自己的心智呢?
見張掖醒來,衛臨瀟笑道:“可睡好了?”說着,端了牀着案几上的涼茶,便遞給了坐起身,倚在牀頭雕着百子送福圖案的牀隔上張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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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掖接了過茶盅,吖了一口,衛臨瀟遞過盤子,張掖吐了。又喝了一口茶,這才笑道:“怎麼是你在這裡服侍?蓮蕊呢?”
衛臨瀟把漱口的盤子放到了几子上,拿眼笑看着張掖,偏着頭,揚了下眉,調笑道:“原來二爺不喜歡我服侍,那我還是把蓮蕊叫進來?”
張掖眠着嘴一笑,一把把作勢要走的衛臨瀟拉進了懷裡:“我只願時時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人,都是你。”
如此的甜言蜜語,真虧他說得出來。衛臨瀟暗笑。
見衛臨瀟柔順的在他懷裡躺着,張掖這纔看了眼窗外,問道:“什麼時候竟然下了雨了?”
衛臨瀟輕聲回道:“纔剛下的,那麼大的雷聲,竟然沒有驚醒你?”
這可不象是一個習武的人了。
張掖一隻手臂圈着她的腰,一手撫着她的肩:“大概喝了些酒,又住在我們自己的家裡,所以放鬆了些。一點警覺都沒了。”
衛臨瀟不答話,一時兩人都沉默起來。
只餘點點雨打芭蕉之聲。
張掖似是十分享受這樣靜謐的時光。忍不住舒服的嘆了口氣。
過了片刻,衛臨瀟擡起臉,輕聲笑道:“濟舟,我嫁過來,轉眼之間也快一個月的時間了。”
“是呀,”張掖輕嘆,“想想第一次見你時,至今也不過才五個月,你竟由一個嬌滴滴的侯門小姐,成了我的小妻子。”
語含輕鬆的調笑。
衛臨瀟便笑着駁道:“我哪裡嬌滴滴的了?”
她不知道,那時昏迷中,滿身紅血的自己被張掖抱在懷中時,這個男人心中無由生出來的憐惜疼痛,和莫名其妙的氣惱。
張掖便揉了揉她的頭髮。
而他的頭髮,也鬆鬆散散的落在胸前,衛臨瀟便拈着絡頭髮,繞在指尖,那繞指之柔,看在張掖眼中,不禁心中微動。
卻聽衛臨瀟擡着臉,看着他的眼輕聲道:“濟舟,我嫁過來也一個月了,你屋裡又沒有別人,沈媽媽問我,是不是要給你按排個通房?”
張掖撫着她的手不由一頓。
臉上的笑意未卻,眼中卻已無一絲笑意,便見他嘴角微揚,看着她的眼,問她:“你覺得按排誰比較好?”
明明剛纔還是悶熱的天,此時暴雨狂風,衛臨瀟已有絲絲涼意。
“原該是我陪嫁的幾個丫鬟中給您按排一個的。可素妗和問夏年齡還小,就算服侍您,我也怕她們不能周到,幼楠和惜竹倒是不錯,可一來她們來府裡日子短,不知您的喜好,二來,畢竟容貌也比您屋裡原來的丫鬟們差些,我就想着,在蓮蕊她們幾人中挑一個……”
不自覺的,便用了“您”字,張掖只覺得氣悶,他這近一個月來的努力,全扔到水裡了。
又想着,她到底和別人不一樣,內室裡的爭鬥,他自小看的多了。這樣的深家大院裡,誰家沒有些陰暗的不見光的事情?
便想起從前,想起自己。
他決不要衛臨瀟也變成那樣的人。她不該是那樣的人。
還好,她沒有爲着自己的利益,想要按排自己的陪嫁丫鬟。
“你可是聽說什麼了?”
語氣裡的絲絲冷然,只進衛臨瀟的心底。
“不,沒有。我只是想着,原該如此。何況您屋裡的幾個丫鬟,原本就是服侍您多年的,樣貌品性,也都是一等一的,所以……”
夏時的氣候,變天如變臉,那雨,真是來的急去的也快。
雨過天晴,西窗外的天空,已染上一片紅霞,欲落未落的夕陽,已隱入地平線一半。
空氣裡滿是溼、潤的泥土清香。
張掖扶着衛臨瀟起身:“雨停了,還是先去母親那邊請安吧。午後回府,也沒按排人去說一聲,省得她老人家心裡惦着。”
衛臨瀟不禁叫道:“濟舟……”
還好,是叫“濟舟”,不是“大人”,不是“二爺”。
張掖便想起那日她竟然開口叫他“大人”的事,低頭臉,臉上便有了微微的笑意。卻擡臉冷然道:“那不必要的賢名,你不要也罷。”
語氣雖冷,衛臨瀟卻看到了他眼裡一閃而過的笑意,只覺得心中一陣輕鬆,忙起了身,笑道:“我來幫你綰髮。”
原來這些試探的話,並非她的本意。張掖心中暗笑,卻又驀然想起聽荷,這個人,幾乎已經被他遺忘到了角落裡,不由十分懊惱。
看着衛臨瀟突然之間露出的燦爛笑靨,便覺得不忍,總有一天,她會知道的,到那時,她會是怎樣的心情?
只怕有太多的人,都等着看她失態,看着她傷心難過,看着她出笑話吧?
可他卻相信她,不至於應付不了那些事情。
與其讓別人告訴她,由別人的口中聽到自己夫君的事情臨時驚慌失措,不如自己告訴她,有那一日,她也好有個準備。
張掖便怔怔的看住了眼前笑意呤呤的那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