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三天,每天下午,君亦休都會不由自主地往後山漫步走去,她心中暗暗希望能再遇到那位遊公子,好問一問他,那天可是她說錯了什麼話惹他不快?可是那遊公子一直沒有出現,君亦休心中竟生了兩分悵然。
她手裡拿着經書,坐在一塊岩石上發愣。從懷裡掏出那個小瓷瓶來,嘴角淡淡地有了一絲笑容,這藥還當真是好用,她頭一次使過,就覺得身上不那麼痛了,舒服了許多。而且果如他所說,三天後身上的傷幾乎都已經看不到痕跡。她輕嘆了一聲,將瓷甁放進懷裡,自語道:“那個遊公子怎麼也不來了?我想謝他都不成。算了,還是看書吧。”
她翻開經書,專心致志地看了起來。不知不覺就忘記了周遭的一切。她哪裡知道鳳九天一直站在梅花樹下,瞪着她瞧。他先前在此等了她三日,一直心中有些怨氣,如今得知她也等了他三日,忽然覺得好笑,不明白自己先前那隱約的不快到底是怎麼來的。
他遠遠地打量着她,還是一樣的布衣絹裙,髮絲簡單地挽了個髻,披散至腰際,沒有什麼珠釵裝飾,只綁了一條淺綠的絲帶,平淡至極。這樣的女子,若是走在街上,他怕是看都懶得看一眼,可是如今,他居然站在這裡看了她一個時辰!
鳳九天心頭一怔,爲了那個賭約,他是不是過於用心了些?
此時忽然聽到君亦休喃喃道:“莫哈啦齊,齊哈啦提,達耶沽切羅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爲何譯過來卻不通?”
鳳九天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朗聲道:“莫哈啦齊,齊哈啦提,達耶沽切羅因則信。應該這樣念就通了。意思就是,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
君亦休擡頭望來,眼中一喜,連忙站起身來,叫道:“遊公子!”
鳳九天淡淡一笑,走到她身旁坐下,道:“你也坐啊。幹嘛這麼客氣?”
君亦休也坐了,方纔問道:“那天你忽然走了,可是小女子說錯了什麼話,讓公子不快了?”
鳳九天輕聲道:“沒有。我只是突然想起有事忘了辦,所以纔會走得匆忙。”
君亦休這才鬆了臉色,翻着經書道:“對了,你是耀新國人,剛纔那句話,明明沒有後面兩個字,所以譯出來總是不通,你怎麼譯的?”
鳳九天道:“我讀的是官家文法,只是皇宮內通行的文法,一般百姓是少有人知的。你雖懂新文,卻不明白其中奧妙,不知道官家文法,但凡羅因二字後面,必會跟讀爲則信,這樣文法才能解釋得通。”
君亦休恍然大悟,嘆道:“原來如此!公子真是博學多識,亦休佩服!只是既是官家文法,公子如何得知?”
鳳九天眸光閃爍,心中一動。這君亦休雖然平淡,但心思卻並不愚笨。當下淡淡道:“家兄在朝爲官,所以我自小也跟着他學了一些。”
君亦休道:“原來遊公子還是世家子弟!亦休失敬了。”
鳳九天靜靜地望着她,道:“你不會因爲我與官家有關,就不再理我吧?先前我記得你說過,戰亂令百姓流離失所,所以你對官家人,想必有不少的怨恨之意。”
君亦休低聲嘆道:“遊公子說到哪裡去了,我是恨打仗。可是……這……也不是遊公子的錯,我怎麼遷怒於你?”
鳳九天輕輕一笑,道:“那倒是。你心胸豁達,遠勝一般女子。我倒是……有些意外。我雖算是半個官家人,但並不管官家事。對了,你今天爲何又會來此?”
君亦休道:“哦,我是想來碰碰運氣,看看你會不會來?”
鳳九天略略動容,直直地看着她眼睛,她目光坦然,似乎不覺得說這句話有什麼不妥。忍不住嘆道:“君姑娘啊,你這樣對一個男人說話,就當真不怕……”
君亦休一怔,不解道:“怕什麼?我來是想見你啊,我是想好好謝謝你的藥,我的傷真的已經全好了!你救了我,還贈我傷藥,我真不知如何感謝你纔是!”
鳳九天心中暗歎,笑道:“亦休何必客氣?我說了,只不過是舉手之勞。只是你……想見我,只是爲了想謝我?”
君亦休笑了笑道:“當然。你的大恩我一定不忘的。而且,今天你還幫了我這麼大個忙,我更要謝你了!”
鳳九天沉默地看着她,想在她身上找到一絲掩飾的痕跡,只見她低頭望着手收的經書,彷彿在撫摸一件絕世寶貝,眼光輕柔,全然沒有半分做作。她的手指修長,潔白纖細,散發着珍珠一般的光澤,竟然美得令人屏息。鳳九天心中一蕩,竟有了想將它握在手中的**。
他怔怔地看着她的手,君亦休卻只當他在看她手中的經書,嘆道:“這經書,是師父交給我的最重要的任務。我一定要把它譯好,否則,就辜負了師父對我的期望了。”
鳳九天收回眼光,站起身來,緩緩道:“你定能不負師父所託。”
君亦休輕聲道:“唉!可惜我看了有十來天了,卻沒有多少心得。有好多地方還是不懂。幸好今天遇到遊公子你,不然我還是弄不太明白。”
鳳九天微微笑道:“姑娘可信得過在下?”
君亦休道:“你幫了我那麼多,我當然信得過遊公子了。”
鳳九天指了指她手中的經書,道:“既然這樣,不如我和你一起看,如果有什麼不明白,我解釋給你聽,可好?”
君亦休微微一怔,猶豫道:“這……請遊公子見諒,本來遊公子願意相助亦休,亦休感激不盡。可是師父吩咐,這本經書除了她老人家和我,不能給任何人看。亦休……也不能擅自做主。”
鳳九天故作無奈地笑了笑,道:“既然這樣,那在下也不強求了,告辭了。”
君亦休連忙叫道:“請等一下,遊公子!”鳳九天頓住腳步,轉過身含笑地望着她,心中卻在冷笑,君亦休,現在看你怎麼抉擇?
君亦休沉思道:“不如……你隨我去見師父,好嗎?如果她老人家知道你的情況,肯定不會反對將經書交給你看的。只是……怕會耽誤遊公子!”
鳳九天一愣,失笑道:“你要我去見無花?”
君亦休連聲道:“是,只要師父同意,我就能請你來幫忙了。只是不知道公子你……意下如何?”
鳳九天收了臉色,淡淡道:“我不會去見你師父。”開玩笑,無花自小就見過他,爲了“她”,無花還曾經在寧西王府住過半月,要他去見她?不是什麼都露了餡?一想到“她”,鳳九天心中一沉,這不過是個賭約,他好象想得太多了。
君亦休怔然道:“公子爲何不願見師父?師父她很好說話……”
鳳九天眼光一閃,打斷道:“你不用再說了。我不會去見無花。我……這個人有個忌諱,就是不喜歡和尼姑和尚打交道,你說我無聊也好,迷信也罷,總之我不會去見她。”
君亦休暗了眼光,嘆道:“既然這樣,小女子也不強求。”她沉默了一會,又浮出微笑,道:“不過今日還是很感謝遊公子,他日公子若有什麼事需要小女子幫忙,小女子一定義不容辭!”
鳳九天眼中一亮,笑道:“當真?你不反悔?”
君亦休果斷道:“當然!”
鳳九天看了她半晌,玩味道:“那我……若要你陪我下山去玩,你可願意?”
君亦休一愣,不知他爲何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之間呆住,不知道如何回答。想了一想,只得低聲道:“這……這個,怕是小女子辦不到。遊公子……”
鳳九天低笑一聲,道:“剛纔還說什麼義不容辭?!在下初來寧都,就到這墨龍山轉了幾天,想請姑娘帶我去四處看看,都不成麼?”
君亦休旋即笑道:“那公子可就找錯人了。我雖然是寧都人,恐怕對寧都城還不如公子熟悉。不怕公子笑話,小女子自十歲起就沒有出過家門,除了這梅花庵,是哪兒也沒去過的。”
鳳九天眉頭微皺,這女子從小就不曾接觸過外人,難怪與人打交道時,防備心並不重。想必是每天關在家中,對於人心世故,也少有體會。看她神色之間笑意盈盈,對他的提議完全不作他想。當下嘆了一口氣,又坐了回去,笑道:“那就算了。不過我想到了一個辦法。”
君亦休好奇道:“你想到什麼辦法?”
鳳九天道:“這樣吧,你若是覺得經書不便給我看,我不看就是。你……過來坐。”
君亦休走到他身旁坐了,問道:“遊公子有什麼別的辦法?”
鳳九天道:“很簡單。你看,我就在這裡坐着,你若是有什麼不明白,直管問我,我替你解釋,就象……剛纔那樣,如何?這樣我也不算是看了經書,偶爾爲你解釋一、兩句,對於整本書來說,也無關緊要。”
君亦休大喜,叫道:“真是妙計!還是遊公子聰明,亦休怎麼就沒想到。這樣也不算是違背了師父的意思。可是……那會不會太耽誤你?”
鳳九天笑着看她,道:“沒關係。反正這幾天我也沒什麼事。就當我……再幫你一個忙好了。不過……你每天下午就到這裡來,別讓任何人知道。我定會來找你。”
君亦休笑得無比開心,叫道:“好!多謝公子!”
鳳九天微笑着望着她,沒有答話。他心因她真心的笑容而微微一動。君亦休,本王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放過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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