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鳳熙的眉頭不經意的皺了一下,腳步頓在原地,海靈兒追上來,一個剎腿不急,直直撞上他鋼鐵一般的後背,挺翹的小鼻子鼻尖紅粉粉的,海靈兒剛想委屈抱怨,在看到堆砌得滿滿書卷的書桌前那抹紫色身影時怯弱的閉上嘴巴。
百里鳳熙短暫的停頓之後,神色如常的退回去,關上門扉,再對上玉冰清,面上一片清明,不喜不悲。
“師傅!”
這一聲師傅卻無人應答,玉冰清恍若未聞的倚靠在原木椅子上,高深莫測的看着他,玄色面具森寒如白骨,看的人渾身打顫。
海靈兒早已亂了陣腳,她剛剛纔收到師傅離宮的消息,沒想到下一秒她就出現在雲都,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這會兒見她不溫不火的樣子,着實令人心裡發毛,宮裡的人都說姥姥性格怪異,令人生畏,可是要她說,她這師傅比姥姥別提陰沉多少倍,而且手段毒辣,陰晴不定。
“濯兒!”玉冰清放下手中的毛筆,粗噶的聲音如魔音入耳一般,飄飄蕩蕩的。
百里鳳熙神色幽暗,有多久沒聽到別人喊這兩個字,久到他幾乎忘了自己還有另一個名字墨月濯!前墨國的遺民,身負血海深仇的墨系後裔。他抿脣不語,靜靜等候着玉冰清的懲罰。
“濯兒,你可知錯!”玉冰清溫柔的像一個慈母,只是那眉眼中的森寒冷漠泄露了她的情緒。
“徒兒知錯!”百里鳳熙從不做垂死掙扎的事兒,她既然瞞過所有人,出現在此,說明她早就洞悉了一切。
“那好,去戒堂接受懲罰吧!”她說的雲淡風輕,彷彿她只是讓他去祠堂之類的地方面壁思過,殊不知這戒堂竟是人間煉獄,海靈兒曾無意間闖入,看到那一排排森寒的刑具,每一樣都散發着幽怨的氣息,那時在飄渺宮,這些是用來對付那些懷有異心的宮人們,剝皮,剜肉,剔骨,甚至連死後焚屍都會讓人死不瞑目。如今她竟然堂而皇之讓師兄去那個地方,那不是想要他的命嗎?
“師傅,戒堂太遠了,此時局勢混亂,師兄不宜離開雲都,還是將懲罰延後執行吧!”海靈兒見百里鳳熙二話沒說的轉身起來,急忙阻攔,她打的算盤是懲罰延後,待她找到姥姥,這處罰便可無限期的延後了。
“不必回飄渺宮,月瀟已經把那套玩意帶來了,你且去找她便是!”
“是!”百里鳳熙低聲應答,二話沒說的走了出去。
凜冽的寒風瑟瑟的吹入屋內,將本就森寒冷漠的屋子裝點的更加寂寥。海靈兒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心裡着急,卻又無計可施。
“靈兒!”屋內就剩她們兩人,玉冰清見她如此關切百里鳳熙,眸光暗沉,卻不言不語,孩子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再不能受她掌控,看來她得好好花心思調教這兩個孩子。
海靈兒驚恐的收回視線,垂首在一旁,聽候她的發落。
“跟爲師來!”
紫袖飄飛,燭光驟滅,兩人一前一後,消失在暗夜之中,卻不知那昏黑的角落裡面,一道雪白的身影顫巍巍的縮着,隨着月光的移動,那張本該被淹沒在黑夜中的臉慢慢突顯出來,濃眉細眼清眸,翹鼻粉脣尖下巴,那人竟然是本該在暖玉閣安然入睡的綰意。
薄薄如蝶翼的睫毛一抖一抖的跳動着,將滿目的驚悚與晦暗掩藏在黑夜之中,而她的懷中,一隻粉嫩嫩的白老鼠赫然鑽出腦袋,粉白的身軀被她的沉鬱隔出一道黑影,它仰着尖尖的腦袋,一雙黑玉珠子如同黑曜石一般璀璨發光,其間倒影着綰意一臉沉痛的模樣。
它試探性的伸出粉爪,水光潤澤的爪子是它剛從糖漿裡面摸出來,就在那隻鼠爪即將靠近綰意的臉,那本來低順着頭腦的某人突然擡起下顎,一雙清眸紅腫非常,臉上並不見淚痕,她張了張口,瞪着某隻茫然無措,僵硬在風中的耗子,道:“耗子,你不想要這雙爪子了?”
淺淺的月光下,綰意很明顯的看到某隻細如鐵絲般的爪子顫抖了一下,而後一聲響亮的吱叫,剛剛還跟她哥倆好,試圖安慰人的糰子就這樣尖叫着離開。
綰意蹲得時間有些久,腿有些麻,一站起來,腳底是鑽心的疼,險些一個不穩跌坐回地上,幸好即使出現一隻“扶手”,否賊綰意鐵定狼狽不堪。
綰意握着溫溫的“扶手”,身子一陣僵硬,木然的擡起頭,對上百里鳳熙那雙水波不驚的眼,他皺着眉頭看着她,綰意以爲做好了面對一切審問和批判,他什麼也沒做,只是淡淡的問道:“還能走嗎?”
綰意茫然,彷彿聽到幻聽。
百里鳳熙將她的沉默看在眼裡,以爲她是腳底麻性未退,大手攔腰一勾,便輕巧將之打橫抱起。
隨着他穩健而緩慢的步伐,綰意麪上的陰雲越來越重,這些日子以來雖然熟悉了他的親密舉動,但是那時她是神智不清,記憶一時散失,若非鞦韆事件,百里鳳熙爲了救她受傷,那鮮紅的血液刺激她脆弱的神經,那些苦痛的,悲傷的,快樂的,絕然的過去點滴迴流進她的腦海中。
斷盟臺一役,當自己阻止祈羽成魔的剎那,一身黑袍的新月大祭司突然出現,施咒制住祈羽,令他動彈不得,她想要上前救助,卻被魔音擾亂神智,一連串不屬於自己的意識鑽進大腦中,在一片混沌之後,她清醒的看着自己手執雪吟劍,汩汩鮮血染紅了她握劍的手,而劍的另一端竟然刺穿了流雲祈羽的肩膀。
漫天的雪花飄然落下,卻被那灼熱的血液融化。綰意從來不知道人居然可以流那麼多的血,她想要扶着他倒地的身軀,卻被他突然冷凝下的血眸喝住,他不知道她是懷抱着怎樣的心情對她出手的,那一掌將她震得老遠,她忘不了他的絕望,他的沉痛。
那一刻她突然慌了,因爲她在他的眼中讀懂了恨!不是恨她,而是恨自己,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武力保護她!
愛走到懸崖邊,於她,已是無路可走!
身子落入軟綿綿的被褥中,失卻溫暖懷抱所帶來的絲絲冷意讓她意識清明,他的懷抱不同於祈羽的冰冷,而是泛着點點暖意,於這冬日裡,無疑讓人留戀。綰意仰頭,他高大強壯的身軀遮擋了燭光,背光看着他,一片陰雲席捲在天際。兩人靜默無語,直到百里鳳熙嘆息一聲,道:“先睡吧!我等會兒回來!”說完,不看她的神情,疾步離開。
綰意蠕蠕脣,到口的關切她終究沒有吐出,她想要問戒堂是什麼地方,他是誰?但是她卻知道真相永遠不會是美好的,有時候無知也是一種幸福!
百里鳳熙回來的時候,綰意並沒有入睡,但是因爲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兩人的之間的尷尬,她強自裝睡,她感受到他靜靜躺在她身邊時輕柔的動作,她聽到他在她耳邊不止一次的低聲呢喃,那一聲聲飽含深情的話語讓她心中苦澀。
“我該拿你怎麼辦?”
這滿是無奈的話語何嘗不是她想要說的呢?他們之間從來都是算計重重,每一次的靠近都是帶着陰謀,那日雲都一遊,她害的他們君臣失和,他被剝奪權利,囚禁相府。這次她失憶被救,卻被無端端被她算計利用,雖然她不知道他和海靈兒做那場戲是要給誰看,但是潛意識裡面她知道,結果不是她能接受的。
一夜紛亂,冗雜的記憶在腦海中不斷折磨她,外面月色皎皎,屋內暖氣升騰,綰意以爲今夜將會是一個不眠之夜,卻沒想到自己竟然睡到日曬三竿,直到薄薄的門窗盯着刺目陽光的照射,一縷光線正巧打在她的眼皮之上,綰意這才幽幽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