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流雲笙歌安然入睡,包子才悄悄離開,一出寢宮門,便見着在門口轉悠半天的李公公,包大爺臉一沉,目不斜視從他身邊穿過去,那模樣要說多拽有多拽。
李公公擔憂了大半天,五年前的一切他知曉的並不多,但是隱約着明白自家主子和安寧公主之間不同尋常的關係,尤其是最後那段日子,主子更是夜夜笙歌,與安寧公主廝混在這甘泉宮中,李公公想也許就是那時候有的眼前這個小主子。伸着腦袋看了一眼帝王寢宮,入目的是一片陰沉,李公公有些失望的收回視線,隨即跟在囂張跋扈的小主子身後。
包子大搖大擺的坐了下來,對面一直專注在醫書的白千離看了他一眼,便又收回視線,繼續看他的醫書。李公公早就安排御膳房準備好吃的糕點,這兒見包子出來,立馬端了上來,包子的大眼睛一看到這食物,瞬間發亮,以狂風掃落葉的架勢將這些一一掃蕩,直到再也塞不下去,這纔不情不願的放下碗筷。
“小……”李公公剛想喚小公子,卻在他一個瞪眼下硬生生的憋了回去,“包大爺!”
包子滿意的搖晃着笑短腿,一副施恩的模樣讓他繼續說下去。
“包大爺,陛下他怎麼樣了?”李公公指了指寢宮的方向。
“你是指裡面那個奇怪的伯伯?”他不懂陛下是什麼,但是根據李公公的動作他還是能猜出他的意思的。
“對,就是裡面那個……伯伯!”他可不敢講陛下的不是,否則有幾個腦袋都不夠砍。
“睡着了啊!”
“睡着了!”李公公驚恐的拔高了聲音,包子嚇了一跳,狠狠的怒瞪他,不就是睡着了嗎,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是睡着了,還大呼了呢?”
包子看不懂這李公公的表情,總之是他不懂的表情就是了。莫說李公公,就連白千離都不放下手中的書本,眼裡幽暗一片,神情難辨。
“小公子,你真是天上的金童下凡,來人間救苦救難的!”李公公一把跪倒在包子面前,鼻涕眼淚流滿面,天知道陛下被病魔纏身已經有多久沒睡上一個覺。
這有什麼,是人不都要睡覺嗎?包子真的不理解這些人,難道這裡的人大腦構造與常人不同?
自從包子和白千離離開之後,綰意便直接回了房,幽暗的房間裡,綰意將自己隱藏在一片暗黑之中,有些事並不能因爲死亡而終結。五年來的一切似乎早就超越當初了設想,她想要的平靜並沒有因爲那一劍之後而得到,這一次,她重新踏進這皇宮,又會有怎樣的風雨在等她呢?盤旋在心底,始終不敢追尋的那個答案即將要被揭開,這一刻她突然變得很平靜。
天色漸漸暗沉下來,她又蹉跎了一天,晚餐時間已經到了,白千離早就遣人來告知,他們不回來吃。獨自一個人,綰意也沒了食慾,草草的吃了些便遣退了宮人。
夜幕降臨,一切纔剛剛開始。
依舊是帝王的寢宮,昏暗的宮中,只有一盞琉璃燈點綴着光,倒影出牀上安然入睡的流雲笙歌,不遠處的圓桌旁,先前還是空無一人,不一會兒便出現一道血色身影。綰意憑藉着自己靈巧的輕功,避開了侍衛,悄悄出現在這裡,一切看似太過簡單,可是她知道這不過是那人事先安排好的一切罷了。
“堂堂一國之皇,竟是如此的待客之道嗎?”涼薄的聲音打破夜的寧靜,剛剛還閉目沉睡的流雲笙歌突然睜開一派清明的眸。
毒藥的藥性已經達到,此刻的他不再是那個孱弱到連風都能吹跑的流雲笙歌,而是那個意氣風發運籌帷幄的深沉帝王,他靜靜的從牀上坐起,一掀被褥,被下的他早已穿戴整齊。
“朕沒想到你這麼快就來了!”
綰意瞥了他一眼,“陛下沒想到的事兒多呢?第一應該就是我還活着!”
“朕從未起過殺你之心,不論你信或者不信!”五年前的一切都脫軌得厲害,他沒想到自己竟然被最親近的人暗害,這才造成綰意和祈羽的悲劇。
“如今說這些還重要嗎?”綰意涼涼的開口,“我今夜會出現在這裡,只想要一個答案!”
流雲笙歌高深莫測的笑了,起步坐到她對面,“這個答案朕給不了!”
綰意鳳眼一眯,“你不願告訴我他的下落!”
“不是!”流雲笙歌搖了搖頭,“你該知道他的性子,當年我們那般逼他,就該做好承受一切的準備!而且他從來不是我們能掌控的人!”
綰意眼底閃過一抹沉痛,斷盟臺上那穿心一劍歷歷在目,她卻陷入了沉默之中,“我只想知道他還在不在?”
“這個答案朕也給不了,也許還在,也許不在,爲何你不自己親自去驗證,五年了,公主你當日的膽識去哪裡了!”
綰意渾身一震,有些沉痛的閉上眼,“這些年我總是在想,若是我當日沒有去找你,或許這一切都會不同吧!”
“也許吧!不過若不嘗試,如何能知道這一切呢?綰意,到了今日,我們已經沒有回頭的路了!”這是他第二次喚她的名字,第一次是在御書房的暗道中,那一次她決意以身試法,走上這條萬劫不復之路。
“流雲笙歌我有沒有說過你真狠,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這個男人她始終看不透,可是就是那唯一一次的看透,讓她悲慘到如今。有時候她寧願什麼都不知道,那樣她便可以安心的躲在祈羽的羽翼下,做他的小女人。可是這天道太不仁了,竟然讓一對相依爲命的母子遭受那樣的結局。有怎樣的痛比得上自己無意間殺死自己母親的痛呢?
當活着成了罪孽,也許死亡纔是最好的救贖。這是斷盟臺上一劍穿心時,祈羽告訴他的,那是她便知道什麼也瞞不過他了。
放眼天下,能擒得住流雲祈羽怕是還未出生呢?可是五年前他卻被鎖在這巍峨的宮門之中,不是逃不了,而是不想逃。因爲那是他便已經存了求死的心。
還記得當年流雲祈羽曾威逼她接近還是太子的流雲笙歌,爲了便是查出他的母妃墨雪伊的下落,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可有誰想到一代皇妃墨雪伊最後的長眠之處卻是御書房暗道中最冰冷的冰室呢?
綰意一生中最痛苦的日子不是在崇政殿當着衆人的面,被逼着與流雲祈羽歡好,也不是斷盟臺上生死訣別的剎那,而是在那陰寒的冰室裡。當年的一幕幕在眼前回放,那種冰寒之氣幾乎要將綰意滅頂。
走過長長的暗道,厚重的石門終於被打開,刺骨的冰寒之氣撲面而來,綰意一陣瑟縮。流雲笙歌回望了她一眼,並不言語,緊緊走進了那片冰雪之地。綰意遲疑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跟了上去。
那是綰意第一次見到那樣的女人,明明被冰凍在冰層中卻還能散發出凜冽的英颯之氣,綰意慢慢靠近,隔着冰層膜拜着女子的容顏,她的容顏與鳳紅玉有幾分相似,但若是兩人站在一起,卻沒人會說兩人想象,因爲鳳紅玉比起她來,就像是石頭對上美玉,根本沒有可比性,這女子不但姿容天成,三分媚態,三分清冷,三分孤傲,再加一分通達,結合起來便是這名動天下的戰神墨雪伊。
只可惜綰意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死了二十多年了,她看着流雲笙歌慢慢靠近她,細細的講述了這一代戰神荒誕悲慘的一生。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墨雪伊與流雲寒相遇的那天,天空下着毛毛細雨,那是流雲寒最失意的一天,身爲皇子,他卻早早的被逐出宮門,甚至青梅竹馬的女子也另加他人,他一個人縱馬飛奔而出,越過山林,穿過河流,最終在棲霞山前棄了馬,他本想去找棲霞寺內的靈慧禪師尋求解脫,卻在看到對面山上的萬頃的梨花時,改了行程。
滿山的梨花盛開,悠揚的花瓣是飄雪一般,他便是在這梨花帶雨的日子救了滿身血污的墨雪伊,那一個天晴了,天外出現了七彩的霞光,他抱着虛弱的女子回了王府。
墨雪伊傷好了之後,卻失去了一切的記憶,因爲無處可去,便留在王府。那時流雲寒已過而立之年,府內雖無正妃,卻有一名側妃,好幾個侍妾。因爲戰事,流雲寒離家數月,回來時早已忘了墨雪伊。
後來興許是巧合,也許是命運安排,流雲寒在戰場上立了功,威脅到當時太子的地位,當夜被人暗殺,暗殺不成又改成下毒,太子不厭其煩的欲置他於死地,當時的皇帝卻是老邁昏庸,聽之任之。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流雲寒最終還是中了他的毒,生死徘徊之中,墨雪伊救了他。從此之後,流雲寒便開始注意到這個被自己無意救回來的女子,兩人朝夕相對了好一段時間,卻因爲敵國來犯,流雲寒不得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