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嚴厲的聲音突然從耳邊響起,阿羅回頭便看見管事嬤嬤站在門邊,膝蓋一曲,怯生生的跪倒在地。
“阿羅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偷偷溜出去,真以爲這浣衣局是你做主?”
“……”阿羅沒有答話,她完全可以說幾句好聽的話便可以逃脫罪責,可是宮中五年,她身上的棱角早已磨平,深諳人性的她知道自己三番兩次溜出去,其他人早有怨言,可是卑躬屈膝從來不是她所爲,她的心中一直有一根傲骨,這是從阿綰身上學的,錯在她身,再多解釋也是沒用。
“哎!每次都是這副德行!去把院裡所有的衣服都洗了,洗不完不準睡覺!”管事嬤嬤對她也是無可奈何,只是象徵性的罰了罰,這樣的事兒沒多久都會發生,浣衣局的人早就習以爲常了,衆人放下手中的活,臉上是因爲有人受罰,而不必幹活的輕鬆。
“每次都這樣,與其做這些不切實際的夢,倒不如想想怎麼在這宮裡活!”管事嬤嬤跟在宮女們後面離開,看着偌大的水池邊阿羅任勞任怨的身影時,滄桑的眉眼中滿是感慨。
夜裡,浣衣局所有人都已經休息了,唯有水池邊一盞燈微弱的燈光在閃耀,阿羅終於洗完所有的衣服,腰痠背痛的站起來,咕噥一聲,肚子應景的叫出聲來,暗黑的臉上閃過一絲無奈,動作麻利的做完了後續工作,而後揉着痠疼的後腰,朝着黑暗一片的屋子走去,灰黃的燈光將他的身影拉得老長,漸漸消失在黑夜中。綰意從暗黑中走了出來,面無表情的跟了上去。
阿羅熟門熟路的走過一片黑暗,黑暗中偶爾有風拂樹葉的唰唰聲,阿羅走過一個拐角,微弱的燭光映入視線,眼前的路上零星幾片樹葉散落着,時不時有樹葉落下,正在這時一陣猛烈的咳嗽打破夜的寧靜。阿羅加快了步子慢慢推開門,裡面傳來一陣聲響,好半響那咳嗽才止住。
不一會兒,裡面傳來一陣對話,或者說只有一個人在說話。
“阿羅,你是不是又去找宮裡新來的那個神醫了!”虛弱沙啞的聲音突然響起。
“……”
“我不是說過嗎?別再爲了我招惹嬤嬤,我這病拖了這麼久,好不了了!”語氣裡很是悲哀。
“別……這麼……說,不……會的!”
“好好好,我不說了,你這人就是一根筋,要不然,都過了五年,你怎麼還會抱着那個不切實際的夢呢?哎,我都跟你說了,我當年離開秋瓷宮的時候,阿綰就不見了,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宮裡,有多少人都是這樣沒的,都過了這麼多年,你該看開了,半年前明明就有幾乎出宮,你這個傻子卻放棄了,說什麼阿綰答應會回來看你了!若是她真的想要回來,早就回來了,這麼久都回不了,要麼就是沒了,要麼就是升了,不管怎麼樣,她都不會回來的!”許是咳嗽好了許多,小翠一口氣說了這麼一大串,“你啊……”滿是無奈的數落再次響起。
綰意窗戶上倒影出的忙碌的聲音,小翠的話勾引了她深藏的記憶,那個幾乎被她遺忘的女子卻以這樣的方式回到她的生命,承諾,一個目不識丁的宮女尚且如此堅守,而她們這些自詡清高的人,卻總是在輕易許諾之後,將他遺忘在背後。
咚咚咚,門外傳來敲門聲,阿羅手上的動作一停,小翠也停止了數落,兩人好奇的對視一眼,都很疑惑這麼晚了誰還會敲她們的門,阿羅躊躇的打開門,屋外空無一人,唯有那一片皎皎月光下,背對着他們的血色身影。
阿羅一眼就認出了眼前的女子,這不就是白天見過的那女子,據說她是神醫的師妹,她這麼出現,難道是神醫答應醫治小翠!想到這個可能,阿羅趕忙加快了腳步,在綰意身後站定。
“姑……娘!”
綰意悠然轉身,紛繁的紅袍像是空中抖落的繁花,嘴角兩邊翹起,勾勒出一抹豔麗的笑意,輕靈的聲音劃破長風,悠悠然然的在耳邊飄蕩着,“阿羅,我回來了!”
阿羅背脊一僵,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女子,眸光在那張精緻絕美的臉上仔細逡巡,似是在尋找熟悉的痕跡,看了好一會兒,卻還是失望的垂下眼簾,不是阿綰!這個念頭在腦海中閃過,阿羅心中苦笑,她怎麼把眼前這個孤傲妖冶的女子當成的阿綰呢?她的阿綰容貌清淺,不是驚豔,卻沒有距離感。
綰意讀懂她眼底的訊息,復又開口,“阿羅,我是阿綰,我回來了!”
轟!璀璨的煙花在阿羅的腦海中炸開,她激動得指着眼前的女子,艱難的開口,“你……你……你……”
綰意握着她滿是老繭的手,淡淡的笑着,“是我,我給你帶饅頭來了!”綰意從懷中掏出一個熱乎的饅頭。
阿羅接過饅頭,溫暖的氣息鑽進鼻尖,她還是搖着頭,“不是……你……不是,阿……綰……不是……長這……樣的!”
綰意摸上自己的臉,臉上閃過一絲苦笑,喃喃自語:“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長什麼樣!”
“你你……真的……是……阿綰!”
“是我,我答應會回來看你的!”綰意再一次肯定。
豆大的淚花布滿阿羅那張黝黑的臉,綰意伸手附上,爲她擦拭,“都這麼大了,還這麼愛哭!”
阿羅哭的更大聲,她們的屋子處於浣衣局的最西邊,角旮旯子裡面,因此阿羅可以放心的哭泣,並且不會擔心有人打擾,她緊緊握着綰意的手,想要抱着她,綰意即使察覺到她的動作,阻止了她。她是一個毒人,手上因爲帶着金絲手套,所以不必擔心傷了阿羅,若是被她抱上,怕是阿羅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阿羅,是誰啊,我怎麼聽到你哭啊!”小翠的聲音避免了尷尬場面的發生,及時轉移了阿羅的視線。
阿羅粗魯的抹去淚水,拉着綰意進了屋子,炫耀似的站在小翠面前,臉上的笑意讓她那張黝黑的臉瞬間明亮了起來,她興沖沖的指着綰意,對小翠說道:“小翠……是……阿綰!”
小翠半支起身子,昔日明豔的臉上早已被病魔折磨得只剩下一層皮包裹骨骸,面容黯淡橙黃,一雙大眼睛突兀着移向綰意,定定的看了好一會兒,防備似的對着阿羅說道:“阿羅你看錯了吧,不要看到什麼都當做是阿綰,夢該醒了,這女子打扮的奇奇怪怪,來歷不明,在這宮裡處處都是危險,你可不要什麼人都相信!”
綰意仔細在她的臉上尋找當年那個愛慕虛榮一心想要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小翠,五年過去,昔日的浮躁虛榮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看破世事,通透人心的模樣,綰意再看看一旁傻不拉幾一如往昔的阿羅,突然間有些明白了,阿羅的純真是用小翠一夜成長換來了,她本來還在懷疑以阿羅的性子怕是早就要出事,如今還能平安無事,心懷夢想,她真的應該好好感謝小翠!
“小翠,人貴自知,看來你已經懂得了這個道理,看來漠王的那一頓鞭子真是有效果,不然怎麼能磨練出一雙這麼通透人心的眸呢?”是璞玉還是石頭,只有剖開表面才能發現,昔日的小翠一心只想一步登天,但是卻太高估自己,這天豈是她能登上去的。
小翠眼下一暗,默然無語的縮進被窩中,不再言語,顯然是默認了綰意的身份。
一見小翠如此,阿羅只是調皮的吐了吐舌頭,阿綰回來了,昔日純真的阿羅也回來了。她急吼吼的拉着綰意就是一大串的詢問。
綰意對她沒轍,但是也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告訴阿羅的,因此只是斷章取義的說了些不着邊的話,最後將話題轉到她身上,這才知道當年自己一去不復返之後,小翠便又被調回浣衣局,因爲浣衣局的工作繁重,再加上小翠的病一直拖着,久了,便成了頑疾,每日病痛的折磨再加上週圍人的冷嘲熱諷,漸漸讓昔日的小翠變得沉默,只有阿羅願意和她相處,後來小翠病重,沒人願意和她住一屋,阿羅便和她同屋了。
五年的朝夕相處,兩人之間漸漸建立起一份如同親人般的情誼,兩人雖然依舊會鬥嘴,但是隨着阿羅被灌啞藥之後,反而小翠的話變得多了,綰意可以猜想那般虛弱的小翠爲何要拼命的說話,怕是爲了讓阿羅逐漸走出不能言語的傷痛吧!
關於阿羅如何變啞的事,阿羅只是含糊帶過,後來綰意從小翠那裡得知真相,對於阿羅的傻,綰意更加動容了。阿羅是在詢問她下落時,不小心被主子發現,正巧那主子心情不好,殘忍的灌了阿羅啞藥。
之後,綰意夜夜來這裡,一是爲了治療小翠和阿羅的病,二是爲了掩人耳目,避免她們捲入不必要的紛爭,可是綰意顯然忘了,宮裡便是一個沒有硝煙的戰場,飛來橫禍本就是非常尋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