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這家粵菜館吳語是常來的, 離公司近,口味也清淡,因爲常來, 跟服務員混了個臉熟, 所以剛一坐下, 就給吳語倒了一杯檸檬水, 又笑着問:“吳小姐今天還是吃煲仔飯嗎?”

吳語搖搖頭, 笑道:“謝謝。”然後將菜單推到了紀母面前:“阿姨,你先點。”

紀母也就隨意地點了兩個菜,吳語坐在對面, 不知爲何,異常緊張。

九年前也有這樣的場景, 那次卻是高老先生, 之前一直拿她當做小朋友看待, 又與吳爸爸是至交,所以高老先生眼裡盡是痛惜, 他比誰都更瞭解自己的兒子,雖才華橫溢,卻並不是好丈夫,他的多情與寡斷,只會帶給身邊的人傷痛。

那次前面的話吳語並沒有用心聽, 從醫院出來後, 她大多數時候處於一種遊離狀態, 反映比別人慢好幾拍。

唯一聽進去的, 是最後的幾句, 高老先生說::“柏堯並不適合你,出於長輩的立場, 我很希望你找一個對的人相伴一生。”他頓了頓,拿出了一張支票:“相信我,我沒有拿錢來侮辱你的意思,這是我們高家對你的歉意,雖然比起你家所承受的損失及你所受的傷害來講,簡直就是九牛一毛,但,這是我唯一能爲你做的。”

吳語想,當時自己怎麼就沒有一點受害女主角的架勢呢?怎麼就沒有矯情地哭出來,怎麼就沒有邊哭邊將支票撕得粉碎呢?

甚至自己還認認真真地看了支票上的數字,七位數,然後小心翼翼地將支票放進了夾子裡。

痛得太厲害,以至於後來都對疼痛感覺遲鈍,而且當時,一心一意只有債務,債務,債務。作爲一個從小就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吳語第一次知道,原來在金錢面前,自尊有時候也是很廉價的。

吳語思緒飄忽,紀母也沒先開口,這種沉寂,似暴風雨前的寧靜,尤其令人心慌。

直到上菜,紀母猶豫了半晌才終於說:“我也知道有些事情吧,聽聽則已,沒有必要太當真,可是小語,你也知道的,做生意有做生意的難處,你紀伯父別的還好,就是名聲這兩字看得太重了。”

她說到此處,臉色十分尷尬,前段時間還小語長小語短奉爲寶貝心肝的,現今變臉變得如此迅速,紀母自己倒是有點下不來臺。

吳語一聽這話,就知道了個大概。也對,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北京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打聽個把人卻還是不難的。吳語倒並不計較這事是誰說的,更何況,有人代她說出來,她反而只有感激,這事,遲早得讓他們知道的,不是麼?

安安靜靜吃了兩口飯,吳語才擡起頭來說:“沒關係,阿姨。”

是真的不怪,多年摸爬滾打,這道理她還是懂的——任何時刻,幫親別幫理。阿姨會這樣做,不過是爲了守護她的家人,她有她的立場和處事態度,沒有任何值得責怪的地方。

紀母在來的路上就設想過N種安慰方式,她想着這種話怎麼說都是傷人,怎麼安慰都是徒勞,要不索性就惡人做到底,可是吳語冰雪聰明,纔開了個頭,她就猜到了自己的目的,並且,還給了自己想要的那個答案。

這一下子,紀母倒不知道說什麼是好了。

吳語見她欲言又止,也知道兩人繼續談下去只會更加尷尬,於是站起身來說道:“阿姨,你的話,我都明白,放心,我和紀先生以後只是朋友關係,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一步了。”

吳語步履平穩,神色若初,跟早上比起來吳任何變化。

可是要說不難過,那簡直就是騙人騙己。

打開電腦繼續發呆,一邊看着《蠟筆小新》一邊在心裡嘲笑自己,怎麼時隔九年,自己仍然還要爲當年的錯誤買單呢?誰說時間可以淹沒一切,簡直愚弄人民大衆。

很多不堪的記憶,你想方設法要忘記,要逃離,卻總是有人打着受害者的旗幟對你窮追猛打。

受害者?吳語第一次靜坐下來思考這個問題,才猛然發現,她和白冰,其實都算得上受害者,但兩人並未站在統一戰線上,卻你來我讓圍着真正的肇事者打轉轉。

那個正享安寧的肇事者,不是高柏堯是誰?

吳語腦子裡正一片混亂,沒個頭緒,裴佩提着兩個打包盒進來了:“怎麼樣?還是我對你好吧,諾,專門給你帶的。”

盒子吳語沒接,裴佩就自顧自地放在了旁邊的小茶几上。因爲剛剛見了紀母,大家順便在飯桌上就八卦了幾句,裴佩此刻想起來便問道:“對了,你未來婆婆剛剛來做什麼啊?”

裴佩這句沒大沒小的話放在平時吳語倒不會怎樣,可是今天新傷舊痂一齊痛起來,吳語也就忍不住不冷不熱地說她兩句:“八卦別人對你的人生沒有好處,做好自己本職工作纔是正經。”

裴佩吐了吐舌頭閉嘴,於是鑑定這個向來沒什麼情緒可言的總監今天心情有點鬱悶。

偏偏今天紀非雲又來接她,吳語在樓下看見車子正猶豫要不要上,卻看見紀非雲今天捧了一大束玫瑰下車來。

黑西裝紅玫瑰,打眼卻又有點傻的妝扮,吳語看上去覺得他今天十分喜感。

等他走近,吳語才輕聲地問:“怎麼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麼?”

紀非雲搖搖頭,衝她笑笑:“今天是玫瑰花打折打得非常厲害的日子。”

吳語被他逗笑:“我就說你早就不是十□□的毛頭小夥子,早就不需要這樣來騙小姑娘。”

紀非雲做了個請得手勢,吳語不得不收下玫瑰花,她有點悲哀地想,紀非雲啊紀非雲,這算得上是分手禮物麼?

吳語在車上一直在思索怎麼開口,看起來便有點心不在焉,紀非雲習慣了她偶爾這樣的神遊狀態,並不打擾她,只是安靜開車。

這些天來,也不是不開心,甚至有時候,吳語以爲,這樣安靜穩定的生活會持續到他們老死,她也不是對他們倆的未來沒有計劃,可是你看,計劃本也就是趕不上變化的。

吳語想了一路,卻仍是沒找到好的理由!

她輕輕在心底談一口氣,什麼時候才能走出九年前的陰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