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軍隊出征時,祭祀與典禮都有既定的明文規定,絲毫馬虎不得。
先是由太僕寺占卜擇定良辰吉日,在太廟之中由皇帝(當然現在是太后武氏)率領統兵將領祭告先皇諸帝,然後賜給主將代表權威的斧鉞。連臺詞都是比較固定的。比喻說從此以往,上至於天將軍制之;從此以往,下至於泉將軍制之。言下之意,便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切聽由將軍臨機獨斷。
當然,儀式僅僅是儀式。誰又能真正做到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呢?尤其是現在府兵制爲主的情況下,諸道州縣的兵馬,基本都由朝廷控制。鎮邊大將也不敢隨意尾大不掉。諸如程務挺就是最好的例子。他獨鎮北疆數年,還不是聽到一點風吹草動就不敢大意,主動撤了。因爲他知道,現今的大唐朝廷,對遠在天邊的軍隊也有着強有力的控制權。
這便是府兵制的優點所在。至於後來募兵制逐漸取代了府兵制,直至演化出節度使,朝廷的軍權才被分化,逐漸演變成了軍閥割據的局面。
今天武則天的裝束就更顯得乾淨利落了。一襲金白的男式袞袍宮服,腰束龜玉帶,頭戴三樑金蟬進賢冠,儼然一副皇子出遊的裝扮。
如今她是當權太后,可以隨意打扮,除了皇帝的龍袍不可以穿其他的隨意。如今來到軍隊裡,她顯然也是刻意如此裝扮。
張仁願帶領幾員騎衛來到轅門迎接,諸將下馬行軍禮見駕。武則天的車駕在玄武轅門那裡停下,她很自覺的下了鑾車步行入營。
軍令嚴肅。自入轅門任何人不得策馬狂奔。違令者斬。除非是戰鬥之時揹負令旗地斥候纔敢策馬奔入報信,也只敢跑到帥帳前三十步落馬。
武則天在諸將地陪同之下,昂首闊步走到點將臺前,一路上神色嚴肅儀態持重。女官和宦官沒有跟進軍營來,劉冕朝轅門邊瞟了一眼,離得太遠看不清楚,也不知道上官婉兒有沒有在。
點將臺旁邊已經搭好祭臺,要在這裡舉行祭祀天地、水火、河川、風雨、瘟疫諸神的大典。武則天帶頭焚香叩拜念頌祭文,足足折騰了近一個時辰,纔算將繁瑣的祭禮結束。
然後。就是給三將頒旗。
主將張仁願,得一面唐字龍旗和主將帥旗。皆是金白紫邊的旗幟。前不久武則天進行諸番改革,連旗幟的顏色都更換了。
劉冕也終於有了自己的將旗。一面印有鷹揚先鋒和劉字的紫金槊幡將旗。
劉冕行軍禮單膝拜於地,武則天手拿旗幟親手交到他手上,表情沉寂的道:“劉冕,大唐最精銳的部隊,如今就有由你執掌了。希望你不會讓予失望。”
“太后請放心。”劉冕也不多話。接過旗幟站起身來,雙手高高舉起凌空一揮展,五千越騎先鋒同時舉起手中長槊齊喝一聲——“吼!”
其聲震震,宛如奔雷。
從今天起,這一面紫金將旗就將成爲這五千壯士注目焦點。劉冕,也從這一刻起正式的成了爲一名真正地將軍。
他舉旗回到本陣,翻身上馬將旗幟交給了身後的祝騰。勒馬而立。
一陣疾風驟起。吹得軍營中飛沙亂舞幡旗獵張。武則天站在點將臺上環視諸軍一眼,雙手擡起舉天。大聲喝道:“去吧,勇士們!英雄們!”
張仁願手提一挺馬槊,大聲喝道:“本將令:先鋒劉冕率親翊府越騎先行五十里。逢山開路遇水搭橋,敢阻我兵鋒者,殺無赦——出發!”
“得令!”劉冕手中地方天畫戟朝前揮指:“出發——”
五千越騎調馬向東,一起奔騰開來。中軍點將臺附近,三十六面人一多高的軍鼓隆隆敲響,七十二挺一丈多長號角搭在軍士地肩頭,嗚嗚的朝天鳴奏。
其威震天,其勢動地。劉冕跨下的火猊寶駒多時不曾經歷此番雄壯,此時興奮的一聲長嘶人立而起,落定下來奮起四蹄朝前飛奔,人如電馬如虹飛射向前。
點將臺上的武則天情不自禁地驚呼一聲:“真乃虎將也!”
張仁願策馬立於一旁,拱手言道:“太后此言甚是。劉冕,正乃當世難得的虎將!”
“嗯。你讓他執掌親詡府越騎,也是量才用度,非常之合適。”武則天面帶微笑的點頭:“予遍觀朝野軍中,沒有人比劉冕更有資格親率這一支大唐最精銳的軍隊了。相信這五千越騎在劉冕的手上,定能書寫一段英雄的傳奇。”
此刻的劉冕,手提方天畫戟策馬狂奔,槊幡刃旗就在他身後鼓鼓地飛揚。他胸中一腔熱血已然在飛速奔流:我地馬,我的兵,我地疆場,我的舞臺!
龍豈池中物,乘雷欲上天!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此刻,他真想仰天長嘯一抒胸中豪情壯志。
飛揚的馬蹄滾滾的黃沙,四方山河景緻在他眼旁飛閃而過……真乃人生如夢!
代州是一箇中都督府,此前曾被稱爲燕門郡,管代、忻、蔚三州,轄下有燕門、五臺十餘縣。是大唐東北邊疆的一處重要軍鎮。前不久突厥犯境襲破代州後,朝廷在燕門縣設下燕然道,由黑齒常之出任大總管,總督三州十縣所有兵馬,麾下左右鷹揚衛十萬府兵正規軍。
燕門縣位於神都洛陽正北方一千二百里處,一路過去並無山嶽大川阻隔,暢行無阻。軍情如火,張仁願下令左鷹揚衛騎兵全數輕裝上陣。輜重糧草後續運來或是到了河北再作補充調配。於是一路疾行五六天就趕到了燕門縣境內。
劉冕所部的先鋒更是早了半日到達。暫時停駐在燕門縣外七十里處等候後軍主力。
連日趕路,人馬多少有點困累。劉冕就令紮起臨時軍寨暫作歇息,派出了斥候前往燕然道大營中報訊,等候黑齒常之前來下令調譴。
稍後不久張仁願率中軍趕到,近四萬人馬聚集到了一起,進行一番整休。後軍馬敬臣率萬餘兵馬帶領數萬民夫,押送糧草輜重恐怕還要些日子才能到達。
諸軍埋鍋造飯紮營歇息,準備明日前往燕然道大營與黑齒常之合兵一處。
張仁願將劉冕喚到自己帳中,商議一些軍事。
“天官,我軍疾行軍數日。趕了千里路程,已是人困馬乏。”張仁願道。“明日與大帥合兵一處後,我會請令大軍休整。你意下如何?”
“若能有時間休整一下。當然最好。”劉冕道,“可是邊關不比其他地方,戰事隨時一觸即發。突厥人襲破了代州州城,離燕門縣不過數十里,隨時可能與我爆發衝突與戰事。因此末將覺得。還是要隨時做好戰鬥準備,免得到時候悴不及防。”
“嗯,有道理。”張仁願鋪展開一面地圖來,指着上面說道:“從弘道元年起,突厥人就開始了頻繁的侵襲我北方領土。元年二月,突厥寇定州、嬀州;當年三月圍單于都護府,殺司馬張行師;五月寇蔚州殺刺史李思儉。從那以後。突厥人在河北一帶的異常猖獗。我大唐在這裡地防線也被全然撕破了。不久朝廷啓用程務挺爲單于道安撫大使,才抵住了突厥人地侵襲。但是好景不長啊。前不久程務挺自請卸甲歸田了——於是突厥人又開始作亂了。如今他們都已經到代州來摧城拔寨殺人放火了。離東都太原都只有幾百裡的距離。若不將其趕走,我大唐腹地都要堪憂。”
劉冕聽了張仁願這些話,心中也算是有了一些初步的認識。高宗皇帝時,大唐的疆域領土達到最大超越了貞觀。可是在高宗晚年時,突厥人的倔起改變了這一現狀。他們非但攻破了大唐在長城以北建立的單于都護府,還把爪牙伸到了大唐本土的河北來。的確是很囂張。怪不得武則天如此鐵了心要狠狠教訓一下突厥人。大概可以如此戲說一下,她一個寡婦剛剛死了老公,以前服服帖帖趴在大唐腳邊的突厥人就反叛作亂了。這不是擺明了欺負她孤兒寡母麼家中無人嗎?這等怨氣也着實是難忍。
當然,站在國家與民族的角度,受人侵略與欺辱無論如何也是要奮起反擊地,任誰也咽不下這種怨氣。
劉冕雖然來了大唐有幾年了,可大部分的時候都是在巴州被流放,對於當今地國際形式瞭解並不太多。很顯然,張仁願比他知道的要多得多。此時他又道:“突厥汗國近些年來迅速崛起,阿史那骨咄錄自立爲頡跌利施可汗,從十七人開始壯大,逐漸統一了草原各部族,建立了一個兵強馬壯地突厥汗國。不得不說,這個骨咄錄的確是一代梟雄。是我大唐最強大的敵人。”
“十七人?”劉冕不禁有點驚疑。
“是的,十七人。”張仁願皺了皺眉頭,嘆道:“阿史那骨咄錄的祖父本是大唐單于都護府雲中都督、舍利元英屬部地酋長,世襲吐屯之職。大約在年前伏念死後,骨咄錄率十七人出走,逐漸聚衆至七百人,並佔領黑沙城。他通過招集伏念亡散殘部的辦法,使部衆增至數千人,並抄掠九姓鐵勒大批羊馬,從而勢力逐漸強盛。現在,他已是公認的草原之王,不僅僅是九姓鐵勒、突厥各部族向他俯首稱臣,就連三十姓韃靼、契丹、奚等部族也向他投誠。如今,突厥汗國幾乎已經統一了北部草原,對我大唐構成了極大的威脅。”
劉冕聽得有點入神:“如此說來,這個阿史那骨咄錄的確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他的故事,充滿了傳奇色彩。”
張仁願撫摸着長長地鬍鬚悠然道:“據說骨咄錄天生驍勇善戰,早年便是草原出名地勇士。在建立突厥汗國的過程中,他親歷大小四十餘戰,每戰勢必身先士卒,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成了草原公認地戰神。他麾下的鐵騎戰鬥力異常彪悍,帳中猛將如雲。如此一個兵強馬壯士氣如虹的汗國,實在是我大唐的心腹大患。只不過,突厥人雖然驍勇擅戰,也並不是所戰皆勝無往不利。程務挺當年就曾戰勝過骨咄錄,有他在北方鎮守時突厥不敢南下妄爲。前不久程務挺被卸去兵權回家養老,突厥人居然進行了一番慶祝,然後馬上揮兵南下劫掠了。他們,這是在欺我大唐無人,僅程務挺一人可用啊!”
劉冕不禁冷笑一聲:“突厥人這些年來順風順水,已是太過猖狂。大將軍,既然我們已經到了這裡,就沒理由不狠狠的教訓他們一回。如今大唐連精銳的部隊都派出來了,除了勝利我們再無別的選擇。”
“嗯。有志氣是好事,但是不可輕敵。”張仁願冷靜的道,“不要以爲骨咄錄只是個蠻勇匹夫。他本人不僅足智多謀,帳下更是有能人出謀劃策。戰爭,拼的不僅僅是武勇蠻力,更重要的是鬥智。”
劉冕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表示認可,心道看來張仁願還把我當成呂布式的勇夫了?這也怪不得他,誰叫我之前就是以這樣的一個形象出現在衆人眼前呢?好吧,現在也是時候改變一下形象了。我要讓你們知道,我除了四肢發達,頭腦也不簡單。
代州燕門,我劉冕的一世功業,從這裡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