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賢人如其名,賢能,而且厚道、誠實。但這並不代表他傻。
那一份上表,或者說得更準確一點是家書,寫得言辭諄諄、情真意切,字裡行間都洋溢着濃濃的親情味道。他痛心疾首的認罪、悔過,對武后表達出徹底的俯首帖耳與惟命是從。一個膽懦、怕死又急於投誠的乖兒子,被他三言兩語刻畫得淋漓盡致。
李賢並不避諱,將這份上表也給劉冕看了。劉冕只有一個感覺:人才。
劉冕揣着這份救命符一般的上表,去了一趟州城找到刺史湯燦,拜託他將上表從驛站寄了出去。這樣的事情,湯燦是最樂意幫忙的。假若朝廷開釋了李賢,對他來說或許會有些好處,畢竟他在巴州這一畝三分地裡,是給李賢幫過忙的。
於是,湯燦對李賢劉冕等人更加客氣了。爲了表達自己‘無微不至’的關懷,湯燦還特意動用刺史府公用經費,將李賢的囚居大肆修繕了一番。
與其說是修繕,還不如說是重建。一棟高柃斗拱的大瓦房,成了李賢等人的新居所。劉冕也不必再承受屋漏偏逢連夜雨之苦了,住進了一間正室裡,非常的舒服。
於是,機巧圓滑的湯燦趁李賢上表的當口,將這一件‘政績’上報,有意無意的討好了一下朝廷與皇帝皇后。
要想做官,先要會做人。劉冕從湯燦這個俗吏身上,也着實學到了不少實用的官場套路。
道路艱難,這上表一時半會兒到不了長安。一來一回,少說也要一兩月時間。劉冕與李賢,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李賢說了,君子終日乾乾,每日不可虛度。於是,昔日的草包二世祖李光順要開始倒大黴了。現在李賢不用薄暮即出日落方回了,一天十二個時辰都陪李光順,親自教他讀書。李光順雖然浪蕩慣了,但至從被流放之後,在環境逼迫之下也不得不痛改前非,乖乖的靜下了心來,跟着好好讀書。自然而然,劉冕也一同學習。
李賢的才識、見地,非等閒可比。他從小就敏而好學,胸中才學深瀚如海。雖然沒有駱賓王那等過目不忘胸藏萬卷的本事,卻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才子博儒。而且,李賢從小就在複雜詭譎的政治環境中長大,耳濡目染之中,他的政治覺悟與見識水平,也非駱賓王可比。
兩相比較,駱賓王才華橫溢堪稱驚豔絕倫,但有時未免有一點偏激衝動;李賢所學所用,皆在實處。雖不夠駱賓王那般華麗,但卻非常的實用。再者,駱賓王再有才華,終究難以跳出臣子的意識範疇,見識想法略有侷限;李賢則是皇室中人,又曾監國理事,多少掌握了一些帝王心術與上位者的城府,更對官場、朝廷乃至是軍隊,都有着非常豐富的認知和了解。
二者,可以說是截然不同的兩類人。劉冕從他們二人身上,實着落益良多。無疑,又有了一個非常好的老師。而且,劉冕這一次學到的,全是更加實用的東西。
比如說,同樣的一個案子,按《唐律疏議》所言如何判理,已是毋庸置疑。但是實際上,相同的案子落在不同的衙門,會判出不同的結果。縣衙、刺史府、大理寺與御史臺,將會各自如何判案,李賢講解得非常到位。
諸如縣衙、刺史府這些地方,考慮得更多的是‘律法森嚴’,按本照綱辦事基本不會出錯,遇到重大的問題便向上彙報;大理寺乃是‘國家法院’,判案之時考慮得更多的則是皇家利益、國家大局與政治影響;御史臺就更加不同了,那裡現今差不多已是武后的‘私設刑堂’與‘特務機構’,來俊臣等人純屬鷹犬。那裡的案子只有一種判法:一切以武后的需要爲出發點;偶爾也會被來俊臣等人狗膽包天的以權謀私,或是消除異己。
所以,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不瞭解政治環境,縱然將那本《唐律疏議》背得天花亂綴,也照樣會渾渾噩噩,着了道兒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對此,劉冕只有一個感覺:古人就蠢嗎?有這種念頭的人,纔是真蠢。政治,當真是博大精深。這當中的智慧和精髓,學一輩子也學不完。
怪不得以前曾聽人說過一句話,古人與現代人至少有兩點是相通的,而且無論時代如何變遷,差異也不太大:政治智慧與性。
就這樣,讀書,成了三個男人每天最主要的生活組成部分。時間一點一點不緊不慢的流逝,轉眼已是入秋。蕭蕭風起時,山林間落英翻飛草木枯敗,瑟瑟一片秋意不知不覺已然降臨。
朝廷,終於降下御旨。
事實證明,李賢和劉冕走的第一步棋,不算太失敗。聖旨中雖然沒有‘龍顏大悅’這等字眼,可字裡行間也可感受到,皇帝皇后已經對李賢‘有所改觀’。希望他‘好好改造’,就算流落到民間荒野亦不可辱沒了皇家尊嚴。那意思就是說,至少還把李賢當作是兒子。希望他在外面別丟人別亂來。
一言以概之,劉冕和李賢至少已經爭取到了更多的時間。這種‘時間’,實際就是壽命。
壓在劉冕和李賢心頭的巨石輕去了半塊,生活當中也多了幾分輕鬆與閒淡。
魯友成這個精明的商人,現在差不多已經成了一臺賺錢機器。縱然入了秋,摺扇仍然賣得不錯。現今,這‘樂安摺扇’已經成了巴州境內的仕子文人們,附庸風雅顯示身份的必備之物。反而漸漸失去了它原本扇風驅蚊的實際作用,差不多成了一項奢侈品和佩飾。樂安肆的生意也是空前火爆,爲了應付蜂擁而來的客人,魯友成不得不盤下了隔壁的房舍,將樂安肆擴大了整整兩倍,仍然每日人滿爲患。
其實錢多錢少,對劉冕李賢等人的影響倒是不太大。三個流徒,縱然家財萬貫也沒有特別重大的意義。只不過,從此生計已是無憂,倒也了卻一件大事。
除了讀書,劉冕也會每日堅持煅煉身體,習練功夫。以前在部隊和警隊裡學的散手、氣功、博擊術,每日都要過一趟手認真練習。爬山練體能,舉石練力量,也是每日必須。除此之外,劉仁軌傳下來的《正則兵法》,也好歹紙上談兵的瞭然於胸了。自己也做了幾副木質弓箭,若有閒時就和李賢父子在山林邊射上一通,當是娛樂和健身。
劉冕沒認真的想過‘學得文武才,貸與帝王家’這種事情。他只知道,藝多不壓身。縱然是處於逆境之中作爲一名流徒,也要時刻做好鹹魚翻身乘風破浪的準備。
因爲機會,往往也只眷顧有準備的人。
隱伏山林的生活,過得平靜而又充實。就連昔日的紈絝世子李光順,臉上也多了一股堅毅成熟之色,少了許多輕佻浮躁。李賢,也從失敗的陰影之中漸漸走了出來,心態越趨平和。
劉冕,則像是一輛即將奔赴戰場的坦克,在進行最後的檢修、加油、充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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