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歌雖不是膽小懦弱之人,但畢竟是小女孩子家家,哪裡經歷過眼前這種陣仗。劉冕帶來的五十鐵衛,個個都是殺人舔血死人堆裡打過滾的死士。縱然可以不去碰視他們兇悍的眼神,他這些人身上散發的那種肅殺的氣息,也讓黎歌禁不住有些微微發抖,俏麗的臉龐也變得煞白了。
劉冕看到黎歌這副模樣,擺了一擺手示意衛士們出去,房中只剩下他與黎歌二人。
“坐下來吧,放鬆一點。我並無惡意。”劉冕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親和一點。再怎麼說,一大羣大男人沒必要在一個小女子面前擺什麼威風。
黎歌坐了下來,神色仍是有些緊張和侷促,心有餘悸的低聲道:“將軍此來,究竟所爲何事?莫非黎歌觸犯了律法或是做錯了什麼事情?”
劉冕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我只是奉命出來公幹,你不必多問。現在我要問你一個問題,你一定要如實回答我。這很重要。”
黎歌感覺到了劉冕話中的警示味道,有點驚惶的連點了幾下頭:“你問,我一定如實說。”
劉冕沉默了片刻眼睛直直的逼視着她,直把她的臉都看得有些紅了,還低下頭來。
“告訴我,你和芙玉是不是真正的親生母女?”黎歌周身一顫,震驚的擡起頭來滿臉驚愕的看向劉冕。
劉冕面沉如水,淡然道:“回答我的問題。”
黎歌皺起了眉頭,大大的單眼皮眼睛直咄咄的盯着劉冕,眼神中滿是不可思議。
“回答問題。”劉冕皺了一下眉頭,有點不耐煩。
“你……”黎歌接連眨了幾下眼睛轉開眼神,“你爲什麼要這麼問?”
劉冕揚起嘴角微然一笑:“這麼說,我終於是切中問題的核心了?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你並非芙玉的親生女兒!”
黎歌的臉龐輕輕顫動了一下,別過臉去輕言道:“這是我傢俬事,與你何干?又能觸犯什麼律法不成?”
劉冕淡然一笑:“這當然不關我事。也不會觸犯律法。不過,黎歌,你太天真了。”
黎歌驀然轉過頭來驚詫地看向劉冕:“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被人利用了。”劉冕直言快語,“利用你的人,就是芙玉。”
“你……你胡說什麼!”黎歌顯然非常的震驚。聲音都有點變調了。
“看來,有些問題你的確沒有意識到。那好,我跟你慢慢說。”劉冕說道:“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總該知道你自己是前百濟太子的女兒吧?”
“這個你也知道?”黎歌當真嚇了一跳。
劉冕禁不住有點好笑,這個小姑娘平常一副清高孤傲不識人間煙火地模樣,實則幼稚單純得很緊哪!
“這麼說,你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劉冕無可奈何的搖頭苦笑,“那你也肯定知道。我是劉仁軌的孫子了?而劉仁軌,當年就是平定百濟的統兵大將,這點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了?”
黎歌咬了咬嘴脣,低下頭來點了一點頭。
劉冕微笑道:“那意思就是說,你知道我是你扶余家仇人的後人了?”
“仇人?”黎歌一擡頭,滿臉疑惑地看向劉冕:“你怎麼這麼認爲?”
這下換作劉冕驚訝了:“難道不是嗎?我祖父率兵打敗了黑齒常之並將其收伏,從而徹底平定了百濟國。還將百濟的皇族都帶到了大唐中原。我祖父對你們來說,不正是有着滅國之仇嗎?”
“你錯了。”黎歌居然笑了,而且是很釋然很坦然的笑:“我終於明白,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反感和敵視了,原來你心中一直有着這樣一層隔閡。其實當年的事情,我一點也不知道,因爲我是到了大唐後纔出生的。你算一算時間也該知道。百濟滅亡於二十多年前,我而今年才十七歲。”
劉冕一聽也有道理,於是點頭道:“說下去。”黎歌卻是停頓了下來,緩緩站起身在房中踱着步子,走到了窗邊看着外面的景緻出了神。
劉冕走到她身邊來說道:“黎歌。我不想害誰,也沒想過跟誰結仇。我只想弄清事情的原委始末,希望你能對我實話實說。”
黎歌突然一下轉過身來,仰頭看向劉冕非常真切期待地快語道:“如果我把一切的事情都告訴你,你會改變對我的看法,從而接受我嗎?”
劉冕一愣,隨即苦笑:“我不敢保證。這種事情……只能隨緣。”
黎歌的眼中卻是閃過一道興奮與驚喜。她突然伸手抓住劉冕的手。拉他坐下來:“來。我告訴你!”
劉冕心頭一喜:看來我今天要大有收穫了!
二人坐定之後,黎歌盯着劉冕的眼睛看了足足一分鐘。才鼓起勇氣說道:“我的身世,從來沒有任何人知道,也沒有跟任何人說起。你很聰明,你是怎麼想到我是百濟皇裔地?”
劉冕微然一笑:“這就說來話長了。反正,我是猜中了。說你的故事給我聽吧!”
“好。”黎歌很乾脆的應了一聲,說道:“從我出生起,我就沒有見過我的父親。因爲我出生那年,父親就病死了。在這之前,我的祖父也就是百濟王,也已經死了兩年了。那時候,我們一家正在潮州被流放。在我地記憶裡,童年是灰色的,沒有任何的色彩。我的母親帶着我,像風雨中受傷了的小鳥,膽戰心驚的縮在家裡,經常十天半月不敢出門見人。”
“我打斷一下。”劉冕出聲說道:“你所說的這個母親,是不是芙玉。”
黎歌無奈地搖頭嘆息一聲:“你很聰明,真地很聰明。你猜得很對,芙玉並不是我親孃。實際上,在我三歲那年,我的親生母親就病逝了。我母親名叫扶余蘇蒙。你現在所說地芙玉,實際上是我嬸嬸。”
“你嬸嬸?”劉冕雖然有所預料。但聽到這樣地實情仍多少有點驚訝,“那她爲什麼要冒充是你母親?”
黎歌苦笑的搖頭:“她既是我嬸嬸,也是我姨娘。當年,她和我母親分別嫁給了我父親和我叔叔。”
劉冕心頭一亮,眼睛微眯說道:“你叔叔扶余豐?”
黎歌更加驚愕:“這你也……知道?天哪!你是怎麼知道的?”
劉冕若有所思的微然笑道:“這你就不必問了。你繼續說吧。芙玉既是你嬸嬸和姨娘,爲何又冒充你母親?”
“她們兩個本來就長得挺像。再者,大唐朝廷上的人對她們也不熟悉,很容易就矇混過來了。”黎歌說道:“這說起來,還要感謝你祖父劉仁軌。我十歲那年,你祖父當上了宰相,想起了流放在外地我們一家人。他向高宗皇帝進言。應該善待我們百濟家的皇族遺裔。高宗皇帝聽信了他的建言,免除了我們的流放之刑。可惜,那時候我祖父和父親母親,都已經過世了,只剩下了我和姨娘兩人。從那時候起,我姨娘就跟我說定,要冒充我娘。因爲當年我叔叔扶余豐曾經向倭國借兵作亂。她擔心自己回到中原會被牽扯進來治罪。”
“我明白了。”劉冕緩緩的點頭,“雖然我祖父沒有跟我說起過這件事情,但我可以猜到一些。當年他平定百濟國的時候,走脫了扶余豐。於是後來,扶余豐和家將鬼室福信等人向倭國借兵妄圖復國,結果在白江口被我祖父所率的海軍打得大敗。那一戰後,扶余豐生死未卜。很有可能已經喪生在當年地那一場海戰之中。於是,芙玉把我祖父看作了殺夫仇人。而且處心積慮的想要復國。”
“不、不會是這樣的!”黎歌一臉驚愕的道,“姨娘待我如同親生,對我而言一直就是個很慈愛的母親。她雖然淪落風塵,卻從不濫情。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讓我有個好歸宿。從小她就跟我說,劉仁軌是我們的大恩人,要我將來無論如何也要報恩。在我地記憶裡,對百濟沒有任何的印象。後來我斷斷續續瞭解到了當年的事情,才知道當年百濟被滅國,並不是劉仁軌的錯。實際上他在百濟鎮守的那麼多年當中,還成了百濟百姓子民們擁戴的恩人。試問。一個滅人國家的兇手。怎麼會被當地百姓當作恩人擁戴呢?因此,在我地心中對劉仁軌沒有任何的一絲仇恨。十歲那年我去過一趟長安。還曾經到劉府去拜訪過。那時候我還見過你,你不記得了嗎?你還帶我玩過,說長大了要娶我的呀!”說到這裡,黎歌的臉紅了,低下頭來。
劉冕微然一愣只好茫然的搖頭。心想你十歲,那也就是六年前了?那我哪裡記得。那時候我還在21世紀地西雙版納當我的小警察呢!原來黎歌和童年時的我,還有這麼一段淵源
黎歌無奈的輕笑一聲:“想來你也定然是不記得的了。從那以後,我和姨娘就住到了洛陽,我足不出戶,彼此再沒有見過。直到數月前你來清荷鶯菀玩耍,姨娘告訴我你來了,我於是特意出來獻上琴藝,誰知道你卻託大得緊對我不屑一顧。我一邊牽怒於你的無禮,一邊也對你……留連於風塵有些反感,於是當時也表現得很不客氣。”
劉冕聽到這裡,心中大概理出了一個頭緒:如果這個黎歌所說都是真話,那麼她真是無辜的。所有地一切,都是那個城府極深、處心積慮地芙玉在操縱。她想爲夫報仇,她想復國,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這些在努力。與此同時,她還對黎歌大灌湯,讓她主動接近我,妄圖以黎歌地美色來靠近然後算計我。
好歹毒陰狠的女人哪!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誰知道這個單純天真的黎歌,真的對我劉冕動了一點情。她傻乎乎的自己跑到了代州來,無意中告訴了我所有的事情,也就等於是將她的真面目都給揭穿了!
劉冕不是那種見人可憐就心軟的人。但此刻,他分明感覺到自己有些動搖了。眼前的這個黎歌,怎麼也不像是在說謊。
如果她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她就真是一個單純率真到了極點的癡情女子。僅僅因爲童年的一點感動和記憶,就對劉冕情根深重了!
這對劉冕來說,簡直有點不可思議。因爲他見多了21世紀的人們,在感情上的市會和現實。相比之下,黎歌的感情純得就像是一張白紙、一杯開水,沒有任何的雜質和污點。
正如她所說,喜歡就是喜歡,沒有理由。不需要理由。黎歌見劉冕陷入了沉思,驚訝問道:“將軍,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劉冕淡然的一笑,“黎歌,謝謝你告訴我這麼多。如果你所說的都是真的……那麼,我很抱歉。”
“我可以指天發誓,我今天對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但是你抱歉什麼?”黎歌歪了一下腦袋,疑惑的問道。
劉冕一愣,苦笑一聲:“沒什麼。有些事情,現在不好說,以後你會知道的。”
黎歌雖然單純,但是並不傻。她皺眉思索了片刻,說道:“你剛剛說……我姨娘想爲夫報仇害你,這是真的嗎?”
“我不確定,只是猜測。”劉冕說道:“這些,都不關你的事情。我既然來了代州,就在這裡安心的住下,哪裡也不要去。我派五十名鐵衛保護你。”
“我不需要保護,真的!”黎歌倔強的搖頭,“你讓他們跟着你去辦正事吧。我來不是給你增添麻煩的,我能照顧好自己。”
“保護你,就是正事。”劉冕站起身來,不容辯駁的說道:“聽話,乖乖住在這裡,哪裡也不要去。”
黎歌也站起身來,身上輕輕的顫動了一下,咬着嘴脣輕輕的點一下頭:“我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