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冕不記得,這是自己第幾次踏上前往巴州州城的道路了。同樣的山,同樣的樹,今日看來卻有一番別樣味道。
或許是因爲,自己的心境太過不平靜。
三年了。三年的忍辱負重臥薪嚐膽精心佈局,就等着這一刻來裁決分曉。
現在,他懷裡就揣着兩封書札。一封,是李賢上表朝廷的表奏;一封,是自己寫給劉仁軌的家書。
劉冕在家書中說,請劉仁軌放心的去當宰相,但不要向朝廷開口請求赦免劉冕;就算皇后有意大開方便之門,也不要應承,大可以理直氣壯的說身爲宰相一定要‘奉公守紀絕不循私,以維護國家律法森嚴’。
劉冕知道,在官場政局裡混了一輩子的劉仁軌,肯定會明白他的用意。這一點無須擔心。
大唐的郵遞行業非常之發達。就算是巴州這等窮山僻壤之地,官家的驛站裡也常備驛卒馬匹。巴州刺史湯燦早就嗅到了大唐天下彌散了一股異樣氣味,此時李賢要上表,他巴不得親自替他跑一趟京城。
於是,上表與家書,飛快的送了出去。
劉冕的心,比當初面對東宮兵亂時還要緊張,擰成了一團。
三十天的等待,如同過了三十年。
當湯燦一路小跑的衝進劉冕等人的瓦房裡,告之他們朝廷有天使駕到時,劉冕恨不能跳起來抱住湯燦,狠狠的親他幾口。
“李賢、劉冕接旨!”來宣旨的是個宮庭宦官,聲音又尖銳又高亢。
“罪囚李賢、劉冕接旨……”連帶着李光順,三人一起跪倒下來。
聖旨裡的具體言語,李賢和劉冕都記不太清了。只是將其中的幾個字牢牢記在了腦海裡——“朕心甚慰。準劉冕代李賢,回京盡孝”。
“二位,接旨吧。”宣旨宦官臉上笑吟吟的,“恭喜明允公,恭喜劉公子了。”
李賢雙手舉過頭頂,有些發抖的接過了聖旨。乾嚥一口唾沫強顏對宣旨宦官道:“公公一路辛苦,請稍事休息片刻。李賢當好生伺候。”
“不敢、不敢……”宦官身爲皇室近侍,都是識時務的,急忙低頭拱手謝過,“在下還要急着趕回長安覆命,就不打憂了。明允公,劉公子,在下告辭。”
宣旨宦官帶着身邊的侍衛走了。湯燦忙不迭的上前來欣喜拜道:“下官恭喜明允兄,恭喜劉公子了!”
雖然二人對這湯燦沒有什麼特別的好感,此時卻也怎麼看怎麼順眼了,一起呵呵的笑了起來,其樂融融。湯燦自然不會放過這樣一個討好的機會,自來熟的在這裡磨嘰了很久方肯離去,那言語聽來,彷彿他和李賢劉冕就是生死過命的交情。
天色傍晚,所有不相干的雜人都走了。
三人關起門來,突然異口同聲的爆發出一陣歡呼——“成功了!”
喜極而泣。
這注定是一個無眠之夜。劉冕與李賢又在房中秉燭而談,通宵達旦。二人也達成了一個默契。如果時局利導機會降臨,劉冕就會從長安派快馬送信給李賢。李賢就‘一切行動聽指揮’,裡應外合成就大計。
劉冕心中所設計的‘大計’,自然就是李賢率先上表,擁護武則天稱帝。這件事情在他心中醞釀良久,卻始終沒有和李賢說過。而且,他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是真正合適的‘機會’,必須到了長安隨機應變。
這,也是劉冕所說的‘把握’。只要這個機會出現,他們就有七成的把握能夠真正翻身。
成敗,在此一舉。
第二天,秋風北轉,落葉翔於蒼穹,再添幾股涼意。
奇章山下山路轉拐處,一輛馬車幾名刺史府衙役駐足等候。劉冕則在和李賢、李光順父子告別。
“天官,轉眼入冬,關內天氣非常之寒冷。一路你要多注意身體。”李賢言真意切,隨即拿出一枚玉佩,“還記得它嗎?當初我要你拿去典當,你卻做成了生意回來,又物歸原主了。今日,我將它再贈送於你。願此玉能佑你逢凶化吉,一切順利。”
劉冕知道李賢是個重情之人,這等時候也沒有客氣推諉,點了一點頭收下來:“多謝李六叔。你和玄泰在家也要多多保重。”
“天官兄,小弟也沒什麼可以送你的。就這玩藝還有點意思。”李光順說完自己也笑了起來,拿着那把銀質摺扇送到劉冕面前,“雖說冬日不用扇子,留到明年夏日再用也不錯。只是我們這一分別,不知何日相見……”
“順兒不要說這等話。”李賢示意劉冕收下扇子,然後道,“天官,此去長安,必定多有兇險。譬如小舟行於驚濤駭浪,步步危機。你要切記小心。如果力所不能及,就不要勉強,首先保重自己的性命要緊。我父子二人縱然回不得長安,留在這裡安分守己性命卻是無虞。”
劉冕深吸一口氣,拱手而拜:“李六叔,玄泰,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你們回去吧。你們放心,縱然此去一路驚濤駭浪,我也必將乘風而破之——告辭!”說罷,一轉身,堅定果決頭也不回的走了。
李賢凝神、皺眉看着劉冕的背影,拍了拍李光順的肩膀:“順兒,學着點。”
“嗯。”李光順也不再是以往的紈絝子弟,認真的點了一點頭,“爹,不管成敗與否,劉冕的這種智略和膽氣,都讓孩兒非常的敬佩。”
“人才。”李賢長吁一口氣,撫着兒子的背,朝那棟大瓦房走去。
劉冕上了車兒,卻發現巴州刺史湯燦坐在車上等他。湯燦笑得好不喜氣,彷彿是自己被調入京都爲官了。他破天荒的衝劉冕拱手拜道:“劉公子,下官職責在身,就不方便親自護送你前往帝都了。下官已經叮囑了這些衙役們,讓他們一路上小心伺候。劉公子如果有什麼不滿,儘管打罵不必顧忌。下官回來了還要收拾他們。”
“湯府君言重了,在下對你的關照真是感激不盡。”劉冕也只得微笑回禮。
湯燦繼續滿臉堆笑:“公子去了長安,見了劉相公和朝廷上的人,若有時機不妨替下官美言幾句啊……”
後面的話,劉冕都懶得去聽了,嗯嗯啊啊的應付了過去。生死存亡在此一線之間,哪裡工夫管你這個俗吏的事情。待湯燦囉嗦完了以後,劉冕才說道:“湯府君如果能將明允公伺候好了……何愁前途不亮?”
湯燦如獲至寶頓時如同茅塞頓開,千恩萬謝的下了車。
劉冕卻在暗笑,我走了,李賢父子那裡不免少了人照應。現在我只消一句話,就讓李賢有了一個刺史當小廝使喚,多划算。
馬車不緊不忙的走上了盤旋的山路,望長安而去。劉冕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心中沒有一刻安寧過。
他感覺到了壓力,很強大的壓力。
劉冕非常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長安一行,不僅僅關係到劉冕、李賢、李光順三人是否能從此翻身,無疑還擔負着劉氏一門、李賢一家的生死榮辱。
此外,在長安那些人看來,劉冕是與李賢同氣連枝的。他的迴歸是代李賢盡孝,這勢必引起一些人的恐慌和敵視。比喻說,現在的東宮太子,及其麾下的一派人馬;或許還包括一直沒露出水面的李旦那幫人;同時也會勾起一些人的希望,比喻之前支持李賢的舊臣;再或者還會引來一些私人的麻煩,比喻明崇儼的親朋黨羽,他們可是把劉冕當作兇手仇人的。
所以,如果說現在的朝堂是一個水面寧靜、內裡暗流洶涌的池塘,那麼劉冕的到來,就像是一顆扯燃了引線的手雷拿到了池邊,隨時準備扔下水。
“攪你個天翻地覆波濤洶涌!”劉冕恨恨的砸了一下大腿,往後一靠,閉目養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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