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徐徐,皎潔的月光如清水般從窗口灑落。彷彿很美。
可這柔美的月色落在太平公主的臉上,卻透出幾分狡黠和邪惡。
“嘿嘿,真的是吹毛斷髮嗎?你,過來!”太平公主衝身邊的宮女招了下手,伸手撥下她頭上一根頭髮。然後將頭髮絲兒放在手中一柄小刀的刀刃上,用力一吹。
“嘿嘿,真的斷了、斷了!”太平公主喜滋滋的美美一笑,將小刀藏在了自己坐榻底下。然後自己堂而皇之的坐了上去,擺出一個端莊雍榮的造型,自言自語道:“來吧來吧,快點來。看我不閹了你!”
過了許久,太平公主等得有點不耐煩了,恨恨道:“混小子,莫不是還敢爽約不來?邱大友,出去看看武攸暨來了沒有!”
“是,公主。”邱大友剛走到門口,門卻突然被推開了。隨即一個嚴厲的聲音滾滾傳進來:“不用看了。已經來了。”
太平公主的眼睛頓時瞪圓:“母……後?”
武則天的身後,居然就跟着武攸暨。
太平公主既驚且怒,恨恨暗道:這個死宦官,居然把我母后一起請來了……
武則天慢步走進屋中環視一眼,然後看向太平公主:“太平,爲何如此無禮,居然仍是端坐於席不起身施禮?”
原本她們母女之間斷然不用如此多禮,但此刻有武攸暨在場,便有了如此講究。太平公主這才幡然醒神,急忙起身走到武則天面前施禮:“母親恕罪,女兒有禮了。”
武則天表情漠然,眼神更如同刀鋒一樣在太平公主臉上來回的掠割,將她看得一陣心慌意亂。
身裁瘦小的武攸暨低眉順目的站在目口,不敢放眼四看。太平公主朝那方瞟了一眼,心裡一陣犯惡。這樣一個要長相沒長相要氣度沒氣度、瘦如干柴、毫無陽剛的男人。怎麼看怎麼一個不順眼。
武則天緩步走向正位坐榻徐徐道:“太平,難得你有心請攸暨來飲酒敘話。爲娘恰好得閒,便也來坐一坐。你不會不歡迎吧?”
“女兒不敢。”太平公主心裡直叫苦。
武則天坐了下來,揚一揚手:“攸暨,你且進來坐。餘者退下吧!”
“是!”宦官宮女們依次退下。武攸暨碎着步子走進來拜倒在堂中:“微臣武攸暨拜見太后、拜見太平公主殿下!”
“免禮。賜座。今日皆是家人一本在此閒敘,不必多禮。”武則天目露餘威的看向太平公主,一字一頓道,“攸暨。你便坐在太平身邊。”
太平公主心裡百抓撓心恨不得當場將武攸暨撕作碎片。只是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好哇劉冕,你敢出賣我!先在後院練了一陣武藝,便徑直來到了後堂僕人們住的雜院裡。將幾個廚子和領頭的下人都喚到了一起,叮囑他們今天要注意的諸項事宜。
今天地日子不錯,而且是十天一次的旬休時間。劉冕與張仁願、馬敬臣一起約定,於今日在劉冕宅中擺起燒尾宴,宴請當朝諸位同僚。
旬休,便是如今大唐的官員們的休假方式。要說現在的官員福利還是很不錯地。每隔十天可休假一天,而且元日(春節)、寒食、冬至各有七天假期。相當於21世紀地黃金週。上元(元霄)、中和(二月初二龍擡頭)、清明、夏至、端午、天貺(六月初六回孃家節)、立秋、七夕、中元(七月半鬼節)、重陽、下元(十月十五)以及天聖節(皇帝生日)。都有假期。全年累計起來,假期多達一百一十多天。此外。外地的官員還有省親的長假,婚嫁喪葬也會有假期。而且這些假期全是帶薪的。
像這樣擺起燒尾宴來宴請同僚,其實就是大家夥兒聚在一起樂呵樂呵,圖個消譴舒坦。當然,利用這等機會彼此套套關係拉拉交情,也是不錯地。
上次劉冕連升三級出任四品千牛衛中郎將時,就幾乎沒有什麼人來給他道賀。因爲那時他的身份敏感,而且上任後馬上回了長安省親,都沒有在洛陽逗留。現在不同了,他已是正三品千牛衛大將軍,堂堂地皇城御林軍大將軍,在朝堂上也算個人物了。此一時彼一時,初任中郎將時他雖然也很拉風,但沒什麼人敢於與他套近乎;現在,他已是太后親手提拔地紅人,自然有人主動前來與他相交了。
魯友成帶來的那羣好廚子,現在可以發揮用處了。劉冕親點了十幾道好菜式,讓他們儘快做準備。現在的人吃飯,都是每人一桌分開來吃,因此準備起來還頗爲麻煩,得大清早就開工了。
韋團兒則是張羅着丫鬟們準備桌椅酒水,打灑庭院。劉宅裡從大清早就忙活開了。
這燒尾宴嘛,說小,那就是衆人聚在一起好玩;說大,也非同小可——這可是劉冕頭一次公開與羣臣接觸。因此他自己也比較重視。按照現今的俗例,他還特意去了一趟北市,在最好的一家曲菀歌坊裡請了一隊歌舞伎子準備來獻藝。
聲色歌舞嘛,現在的人就好這一口。入境便要隨俗。
一切準備妥當,劉冕安歇了下來,穿上了一件寬鬆舒適的圓領團袍大搖大擺的坐到了正廳,品着茶水開始候客了。
馬敬臣和張仁願也是今天地主角之一,二人自然早早便結伴到來。得知劉冕早已一切準備妥當,二人滿意地哈哈大笑。
張仁願道:“今天也不知會有多少人來赴宴,也只有天官家的如此豪宅可以容得下。在下寒舍簡陋,那定然是擺不開了。”
馬敬臣卻是笑道:“你還好歹有棟寒舍,我老馬可是一直住在衛所裡,鍋碗盆瓢一樣都沒有。那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呀!”
三人一陣大笑起來。今天地確是個難得的輕鬆的日子。
少時,劉冕請的歌舞伎子們來了,男男女女十幾二十人。劉冕將他們安頓在別院暫作歇息,稍後酒宴開始了再來獻藝。
這時。門口停落下幾輛車馬。劉冕和張仁願、馬敬臣一起上前迎接。原來是宰相蘇良嗣、魏元忠、李昭德和大理寺少卿、侍御史狄仁傑等人來了。魏元忠還將自己的兒子魏升、魏晃也一併帶了來。三人接到貴客迎進屋裡,奉上茶水落座淡笑風聲,倒也自得其樂。
不一會兒,一匹馬篤篤的停在了劉冕家門口。劉冕上前一看,頓時喜上眉梢:“薛兄!”
薛訥來了!
薛訥乾淨利落地跳下馬來。身上還扛着個包袱。對劉冕哈哈的大笑抱拳:“天官兄弟,愚兄特意兼程趕來給你道喜了!所幸沒有誤了時辰,總算及時趕到!”
“歡迎歡迎!你能來實在太好了。”多日不見薛訥,劉冕很是開心。拉着他的手朝裡屋走,同時低聲問道:“可是朝廷調令將你調來?”
“正是。愚兄還不知所爲何事。”薛訥疑惑的道。“前日來了兩名御史在我縣衙裡考察了半日。便下令要我即刻赴京。同時還告訴我你升遷爲三品千牛衛大將軍了,很有可能近日內擺起燒尾宴。這不,愚兄披星戴月兼程而來,還恰好趕上了!”
“來得正好。”劉冕神秘一笑,“今日這燒尾宴,指不定也是替你擺的。”
“此話怎講?”薛訥一臉疑惑。
“遲早會知道地,你就先別問了——來,我給你介紹幾位當朝重臣認識。”劉冕將薛訥領到堂中。一一介紹了蘇良嗣等人給薛訥認識。
薛仁貴地鼎鼎大名。自然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認識薛訥的,可還真是不多。劉冕也算是讓他在衆人面前混了個臉熟。可能用不了多久。薛訥就要頂替劉冕留下的空缺,充任四品千衛中郎將了,從此也要在朝堂上混日子。陸續又來了許多的客人。其中有一大半劉冕都不認識,頂多只是晃過一兩眼有點印象。三省六部、諸衛諸率、朝廷地各府監院寺的官員,來了約有十人,而且官品基本都在五品以上。
所謂物以類聚,五品以上地京官纔有資格穿緋袍上到金鑾殿議政。那些職輩太低地就算有心巴結,也沒臉這時候湊來混熱鬧。
劉冕的豪宅充分發揮了作用。從正廳到飯堂,擺下了近百張桌榻,將衆人都安頓了下來。還有一些人頗有閒情逸致,在劉冕宅中四下逛玩了起來。或三朋兩友賞花弄草,或樹下溪間推杯換盞吟風弄月。整個大宅之中,頓時變得如同公園一般,四處都是人,熱鬧非凡。
這種場合雖然不適合直接送禮金,但衆人都或多或少的帶來了一點禮物。有的是古玩字畫,有的是馬匹寶劍,自然也不乏珍貴的玉器金皿。大大小小的禮物也收了一大筆,統一存放在了一起。
眼看着就快要到了卯時末刻,想必該來的人也都來了。劉冕便準備叫廚房開宴擺席。正在這時,院門邊地門子大聲喊道:“御史中丞來俊臣來大人到!”
“來俊臣?”衆人低低驚咦一聲:道不同不相爲謀,他可是武三思地人,而且與在座的許多人都多有過節。
劉冕輕揚了一揚手示意衆人不必多言,不動聲色上前迎接。
來俊臣穿一身遠遊便裝輕鬆地走進來,身後還帶了兩個僕人挑一擔兒禮物。遠遠就對劉冕樂呵呵的打招呼:“哎呀劉將軍,在下特意前來恭賀榮升之喜,來討杯燒尾宴的好酒喝呀!”
“歡迎歡迎。”伸手不打笑臉人,劉冕也笑呵呵的回禮,“來大人,請內堂入座!”
“不了不了。”來俊臣滿臉堆笑卻是輕笑擺手,“來某隻是來跑個腿兒的。而且堂中還有些人對來某很有成見。來某去了恐怕會掃了衆人興致——劉將軍請看,這是樑王、岑閣老(宰岑長倩)和文昌左丞周大人委託在下送來的賀禮。這三位如今正在朝中當差值班,無法親自前來。還請劉將軍海涵
“樑王和岑相公、周大人都太客氣了。”劉冕笑吟吟的道,“來大人,既然來了。何妨入內小酌一杯?若是如此退去,傳出去且不是顯得在下不懂待客之道?”
“不了,不了。多謝將軍好意。”來俊臣笑呵呵的道,“來某也是個識趣之人,不想壞了今日大好宴席的氣氛。劉將軍。在下就此告辭——勿送、勿送。請留步!”
來俊臣來得也快,去得也快,撂下了一擔兒禮物。劉冕暗自輕笑了一聲,揚一揚手示意僕人們收下了禮物。又回到了堂中。
客堂中的衆賓客都有點疑惑的看向劉冕。劉冕對衆人拱了一拱手道:“御史來俊臣,來跑了一趟馬上就走了。”
衆人這才釋然紛紛笑了起來。看來他們都沒什麼興趣和來俊臣同桌共飲。
劉冕心想。這下該不會有什麼人來了吧?於是準備開席。且料大院門口都來了人——幾個大胖和尚。
這下衆人可是都看清了——薛懷義!
薛懷義頂着光腦殼閃閃發亮非常顯眼。而且徑直朝正堂走了來,遠遠就稽首打着佛號:“阿彌陀佛。小僧特來道喜、特來道喜呀!”
衆人紛紛吃驚:這劉冕好本事!非但是來俊臣來道了喜,竟連薛懷義也來了!
堂中許多人紛紛離席,起身向薛懷義拜禮。
劉冕和張仁願、馬敬臣一起上前迎接。薛懷義倒是笑得坦然:“三位榮升之喜,小僧敢不來親自道賀?只是這酒肉便免了,小僧只叨一杯茶水來喝。”
劉冕笑道:“薛大師何必見外?側廳早已備好素宴,請大師與諸位高徒入座!”
“哈哈,劉將軍果然是有心之人。小僧謝過!”薛懷義只是匆匆地與在座諸臣打了個招呼。劉冕便領着他閃身進了側廳。那裡自然不會真的有什麼素宴。仍是一桌大好的酒肉。薛懷義笑眯眯的對劉冕道:“恭喜恭喜呀!劉兄官運亨通,小可祝你前途不可限量!”
“多謝多謝!”劉冕與他共飲了一杯。
薛懷義倒也識趣:“你今日賓客衆多。就不必在此陪我了,出去張羅吧。我自行喝酒吃肉,哈哈!”
劉冕也打了個哈哈,出來再到了正堂,輕吁了一口氣暗道:應該不會再有人來了吧?
衆人也下意識的朝門口瞟了一眼,地確無人。
劉冕這才放心道:“既如此,那便開席吧!請諸位大人開懷暢飲,今日不醉不歸呀!”
“好!”
琳琅滿目地酒肉由魚貫出入的僕人丫鬟呈了上來,當真非常豐富堪比皇家盛宴。衆人嘖嘖稱奇之餘,也有點對劉冕刮目相看了——這個入仕尚淺的小子,當真有點本事。他這宅子本就豪華得可以,府裡擺出的宴席也十足珍貴。更何況,他結交地人也是三教九流,可見他當真八面玲瓏處處吃香呀!
劉冕和張仁願、馬敬臣四處敬酒,答謝衆臣僚的恭賀美意。請來地歌舞伎子也上來獻藝了,宴會進入了一個小。
一輛杏黃地馬車落在劉冕的院門口停了下來。黎歌身穿一襲華麗的粉紅宮袍依舊面戴青紗從馬車上走了下來。還小心翼翼的從車上拿下了一個食盒親自擔在手上。幾名宮女走到她身邊來低聲道:“郡主,劉將軍府上今日非常之熱鬧,好似正在擺宴待客。”
“擺宴呀……”黎歌爲難的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裡的食盒,咬了咬嘴脣道,“不管了。反正來都來了……他非要喝下我親手煮的湯不可。”
幾名宮女面面相覷一眼,紛自好笑。這個郡主好不離譜,將柴火鍋竈弄到了自己住的寢宮,弄得滿宮裡烏煙瘴氣,還特意跑到御廚那裡討教,原來就是爲了給一個宮外地男人煮湯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