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狄仁傑一身便服獨自出門,坐上一輛馬車離開了神都直到城郊一家小莊院裡,神色間還隱約閃現一絲少見的憂急之色。
昨夜家丁來報,說他唯一的長輩年過八旬的老叔父病重,喚他回來探望。因此一大清早城門剛開,狄仁傑就匆匆出了門,準備探望一下叔父再趕回神都辦事。皇帝交待的事情萬分火急,不由得他不抓緊時間了。
方纔跨進莊院,卻見院中一切如昨,幾名家丁丫環在不急不忙的收拾房子。狄仁傑心生詫異:這哪裡像是家中主人生了大病該有的景象?
正當這時,古樸的大院宅門打開了,裡面走出一人來。白髮蒼蒼,不正是叔父嗎?
“懷英,你回來啦!快快進屋!”老人家對着狄仁傑呵呵直笑的招手。
狄仁傑心中立刻明瞭,微然一笑拱手施禮:“侄兒聽命。”
進得屋裡,老人家也未多言,精神矍鑠的柱着一根拐仗就走了。狄仁傑卻看到了坐在客席的一個貴人太平公主。
“報歉了狄公。”太平公主很有禮貌的起身來對狄仁傑施禮,“此番出此下策,給狄公添麻煩了。”
狄仁傑呵呵一笑:“殿下言重了。好吧,我們長話短說直入正題,因爲老朽還要急於趕回神都辦事。”
“好。”太平公主也未多言。二人分坐下來。她便開門見山道:“我想知道陛下傳你入京,交給你什麼秘密差事?”
狄仁傑直言道:“不錯。陛下地確是交給我一件非常重要的差事。而且,此事就跟劉冕有關。”
“何事?”
狄仁傑深吸一口氣。不急不徐地將皇帝召他入京、讓他查辦來俊臣被害一案地始末。全盤告訴了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地眉頭漸漸擰起:“是誰如此歹毒大膽?居然敢在天子腳下幹這種事情?如此一來。劉冕定然脫不了嫌疑啊!在這種節骨眼上橫生此等枝節。也難怪陛下要動了真怒了。”
“殿下勿急。”狄仁傑穩如泰山。不急不忙道。“這幾日。老朽在河南案發地點多番盤查。已略有收穫。”
“哦?”太平公主情急追問。“有何收穫?”
“非常奇怪!”狄仁傑一字一頓地說完這四字。然後神色凝重地道。“這似乎並不是一出簡單地殺人滅口或是栽贓嫁禍。”
“怎麼講?”太平公主更加好奇和心急了。
“是這樣的。”狄仁傑道,“首先。老朽驗了屍首。也就是與來俊臣同行的那些御林軍軍士與證人們的屍身。老朽發現,他們全是被一刀斃命。而且在被殺之前沒有任何掙扎。”
“不會吧?”太平公主疑道,“我母親身邊地御林軍軍士。那可全是一等一的高手。在什麼情況下會全無防備地被人殺害呢?難道……”
“殿下想說什麼?”狄仁傑兩眼神光奕奕,微然一笑道,“老朽也想到了這一層。殿下地意思是說,他們是被熟人突施殺手?”
“難道不是嗎?”太平公主道。
“好像並非如此簡單。”狄仁傑道,“老朽查驗他們的屍首,發現他們都有輕微中毒地跡象。”
“中毒?”太平公主眼睛一亮,“難道是被迷藥迷暈了,再被動的手?”
“殿下睿智!”狄仁傑讚歎一聲,接道,“老朽探案多年,對這些旁門左道非常熟悉。憑老朽地經驗判斷,他們所中的這種毒,是非常常見地一種迷藥,通常用來下在酒飯或是茶水之中。有了這樣的判斷,老朽馬上去查訪來俊臣等人曾落腳的驛站。結果又發現了一件更加奇怪的事情!”
“何事?!”
狄仁傑道:“就在河南縣官道通往神都之間的許亭驛,老朽在那裡發現了七具屍體。經查,那些人就是原本驛站的驛丞和下人。也就是說,在來俊臣等人到達許亭驛之前,他們已經全部被殺,然後被兇手改頭換面頂了包。”
“安排得好精密!”太平公主驚訝道,“如此說來,兇手對來俊臣等人的行蹤可謂瞭如指掌、而且事先策劃了這樣一出相當精密的謀殺案?”
“不錯!”狄仁傑道,“而且事後,兇手還非常狡猾的將來俊臣刺成重傷,並將他扔到了容易被人發現的官道之上,就是爲了避免讓他失血過多昏迷而死。如此看來,兇手的意圖相當明顯就是要嫁禍於人。”
太平公主聽完半晌沒說話,終於恨恨的吐出幾字:“肯定是武三思那陰險小人乾的!”
狄仁傑聽完,微然一笑,斬釘截鐵吐出兩字:“未必。”
太平公主更加驚訝:“狄公爲何如此肯定?”
狄仁傑微笑道:“首先,武三思沒有這樣的膽量。前番武承嗣曾經幹過這樣的事情,他安敢再次幹出同樣的事情?其次,還有更加奇怪的事情!”
“還有怪事?”
“是的。”狄仁傑輕輕點頭,道,“這件案子,當真錯蹤複雜迷離曲折。當初老朽發現了許亭驛的蹊蹺之後,也曾懷疑是我大周朝廷上的人在栽贓。可是接下來老朽的發現,卻推翻了這樣的判斷。”
“狄公發現了什麼?”
狄仁傑停頓了一下,說道:“殿下可曾知道,我大唐的軍人都用直刀?”
“這我知道。我府裡就有甲兵。”太平公主說道。“這怎麼了?”
狄仁傑道:“非但是我朝廷軍人用直刀,就連中原行走江湖地遊俠刺客們。也都習慣用直刀、直劍。這種刀劍留下的傷痕非常容易判斷。與來俊臣同行地那些死者,身上都是直刀所傷,非常明顯。”
突然間。狄仁傑話鋒一轉道:“可是許亭驛的那些死者,他們身上的傷痕,全是彎刀留下地!而且,每個人身上都傷痕累累死相極慘!”
太平公主睜大了眼睛:“那意思就是說,很有可能是用彎刀的胡人,突然襲擊了許亭驛將這裡的人殺死。然後喬裝成驛丞和下人以及我大周的軍人住在驛站之中?”
“極有可能!”狄仁傑道,“就這樣。來俊臣等人走到許亭驛之後下榻歇息。被迷藥迷翻。然後那些喬裝的軍人再將他們殺死,然後有意無意的留下一些證據。把我們地視線轉移到劉冕的身上。”說罷狄仁傑拿出了藏於身上地一個小包,攤開來。給太平公主看。
太平公主看了不禁有點慍怒:“又是這種下三濫地招術,也不會換個新鮮的這種虎頭令牌。分明就是劉冕身邊地近衛鬼龍兵王纔有的!”
“是啊。”狄仁傑苦笑一聲,“可是這種濫招術,卻是非常有用。我們地敵人彷彿我們非常的瞭解。他們知道發生了這種案子,皇帝必然派我狄仁傑來查訪。而我狄仁傑,又善於查找這種證物。這塊令牌,是在許亭驛驛站地後院一處草叢中發現的,藏得非常好。他們並不擔心我找不到這塊令牌。”
太平公主不禁有點意外:“敵人居然狡詐到了這種程度?”
“是的。”狄仁傑淡淡道,“所以,這一次我們所要面對的,絕對不是武三思這種志大才疏之輩。兇手,是個高手。但是,武三思也仍然脫不了嫌疑。”
“這又是爲何?”太平公主更加迷惑了。
狄仁傑道:“這件案子,應該是個連環案。兇手,不止一人。”
太平公主道:“狄公的意思是說,武三思也是幫兇?”
“不。他不是幫兇。而是另外一撥兇手。只不過這撥兇手,似乎能力太差了一點,非但沒有得手,反而把自己的性命葬送了。”狄仁傑說道,“老朽發現了許亭驛的屍首後,曾找到河南縣縣衙的人來辨認。他們說,河南縣許亭驛一直都只派五個人值守。因爲這裡是個小站,平常落腳的官員並不多。可是這一回卻發現了七具屍體其中一具屍體,腳上穿着金蠶薄履靴。殿下,這種靴子,一般是王公大臣家有點身份的官家護院纔能有的。後來老朽下大力氣調查那兩位死者的身份,發現他們果然是武三思的心腹。”
太平公主恨得牙癢癢:“我就知道這跟武三思脫不了干係!這個小人!”
狄仁傑道:“如此,老朽就可以做一個沒有證據的猜測:武三思也想暗中派人殺掉證人,用以栽贓劉冕。於是他派出了兩名心腹在許亭驛必經之路等着來俊臣。來俊臣本就是武三思的心腹,這兩個人來俊臣必然是認識的。他們見面定然是商議如何擺下一個局,做出一副劉冕派人殺人滅口的假相來。這塊令牌,很有可能就是武三思的人帶過來的,卻反而被兇手拿來利用了。”
“咦,這樣一解釋那就真的合理了。”太平公主道,“假如兇手是胡人,他們縱然對來俊臣等人的行蹤瞭如指掌,也是難以在短時間內仿造一塊鬼龍兵王的令牌的。據我所說,當初武三思就用這塊令牌指證劉冕的。他那樣的蠢物,自然會捨不得再利用這種非常有利的物證,於是故伎重施。”
“呵呵,殿下所言甚是。這也符合他武三思的辦事風格。”狄仁傑笑了一笑道,“可是他萬萬沒有料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這等小技雕蟲,哪裡是人家大手筆的對手。於是,武三思這個跳樑小醜,這一回也吃了個暗虧還不敢吭聲。一但他得知自己派出的兩個人也被殺了,那心中定然忐忑不安。”
太平公主的眼睛滴溜溜轉了一陣,道:“狄公。我有個想法。這個武三思實在可恨,若不除之終是心腹大患。現在他有了把柄在這裡,我們何不趁此機會將此人滅了,永絕後患?”
狄仁傑眉頭輕擰,緩緩的搖了搖頭:“不可。”
“爲何?”
狄仁傑道:“殿下。目前正是陛下立儲的緊要關頭。不管皇帝有沒有心思要立武三思爲儲,這種時候我們都不太好對他下手。否則,皇帝必然追查到底。這對殿下沒好處。武三思這種小人,多行不義必自斃。殿下要收拾他有的是機會。但絕對不是現在。現在有三件大事當頭:其一,救劉冕;其二,立儲。其三……外敵。”
太平公主點了一點頭:“好吧,我聽狄公的。狄公所說的外敵,會是誰呢?”
“現在,還尚未可知。”狄仁傑站起身來,背剪着手踱了幾步,緩緩道:“敵人太狡猾了,是個高手。除了這些許刀痕,老朽幾乎還沒有發現任何有用的證據。但是老朽有個直覺。敵人應該是一直潛伏在神都,密切注意着我們的朝廷風向。這一次他們有機可趁,於是落井下石栽害劉冕。其目的昭然若揭,就是想讓我們的朝廷亂起來、軍隊羣龍無首。到時候,他們就有機可趁了。會是誰呢?突厥、吐蕃,乃至西域任何一個小國、南詔等等都有可能。派個間細潛伏神都、密派幾個殺手在許亭驛幹這種事情,並不需要多少人手。老朽判斷,這些兇手現在甚至就有可能躲在神都的某處盯着我們的一舉一動,等着向他們的主子報訊。他們也許是市井之中不顯眼的小民,也許是哪個大臣家的家丁廚子,甚至是朝廷上的官員,宮中的禁衛、宮女、宦官。”
“如此說來,要抓兇手豈不形同大海撈針?”
“別急。”狄仁傑微然一笑,“再狡猾的兇手,也會留下蛛絲馬跡,也會有破綻。現在我們清楚了他們的最終目的,那就好辦了。老朽感覺出來了,我們的對手,相當聰明也相當自負,還有那麼一點狂妄。既然他如此自負,那我們就來個順水推舟引蛇出洞……殿下,請附耳過來……”
“狄公請講?”
狄仁傑湊到太平公主耳邊,說起了天機:“殿下,你回了神都,就如此……這般……”
太平公主細心的聽着,不時點頭:“好,就依狄公的。這一次,我們就聯手辦件大事,將潛伏在我母親身邊的奸細們都逮出來。還有武三思,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就算殺不得他,我要也狠狠的教訓他一頓纔算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