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的清理工作有條不紊的進行,屍體被集中堆放準備挖坑掩埋,俘虜與兵器馬匹等物也在收拾。這一批出徵的唐軍都是有經驗的老兵,辦這些事情輕車熟路根本無需主將操心。
劉冕和馬敬臣騎在馬上緩緩走過戰場四下巡視,有一人騎馬騰騰的跑了過來落到二人身前停下,對馬敬臣抱拳行了一禮:“馬將軍……”頭壓得低低的。
“主將在此,你向誰行禮?”馬敬臣冷哼一聲,伸手引向劉冕。
明珪乾嚥了一口唾沫,眼神飄乎的對劉冕抱拳行了一禮:“劉……劉中候。”
“明中候身上可真是乾淨呵,只是臉色爲何如此蒼白?”劉冕彷彿還非常的關切,隨即漠然的笑了一笑,“馬將軍,麻煩你將帥旗還給明中候吧。旗在人在旗失人亡,他這不是回來了麼。”
“拿去!”馬敬臣將旗杆塞到明珪面前,恨恨的啐了一口暗罵道:“廢物,丟人!”
明珪的臉皮顫抖了幾下,尷尬地低下頭來接過了帥旗,策馬走到了劉冕身後頭耷得低低的。
“擡頭,挺胸!”馬敬臣有點惱怒的喝罵,“我軍大勝,你怎麼像死了爹一樣?!”
明珪渾身一彈,渾身坐得標直將帥旗高高舉起。
劉冕心中暗自好笑,心忖折騰這麼一個廢物也沒什麼意思,於是道:“明珪,你打着帥旗帶中軍近衛去四下收編俘虜,同時傳本將將令下去,半個時辰之後大軍集列,班師回營。”
“得令……”明珪全沒了脾氣,抱拳行了一禮領着中軍的近衛騎兵走了。
馬敬臣捱到劉冕身邊罵咧咧的道:“繡花枕頭一個,純粹的廢物。這種人也就配在市集的酒館裡吟風弄月調戲娼妓而已,戰場上豈是他來的地方?而且我看他對劉中候還頗爲敵視。”
劉冕輕輕揚了一嘴角漫不經心的說道:“我們以前有點過節,他屢次挑釁於我。這一回我給了他一點顏色來瞧瞧好讓他知難而退。無足輕重的小角色罷了,還勾不起我什麼興趣。”
“原來如此。”馬敬臣滿是不屑的說道,“他這種廢物,哪裡有資格和劉中候這樣的漢子作對?我想,要不是因爲他和雷仁智有孃舅之親,恐怕這軍隊的大門都踏不進來。”
“難怪。”劉冕微自笑了一笑,“沒必要討論這種廢物了。馬將軍,你說敵軍還會不會反撲呢?”
馬敬臣凝眉思索了片刻,將信將疑的說道:“應該會吧?韋超失了這一萬先頭部隊,又折了大將尉遲昭,怎麼會不想報仇血恨?他手下還有二三萬人馬,不少啊!”
“我看不見得。”劉冕微眯起眼睛看着遠方大道,若有所思的道,“要我說,徐敬業所部就是一羣愣頭兵。憑藉血氣之勇衝上來打了一場勝仗就忘乎所以,以爲自己天下無敵了。現在被收拾了這麼一場,肯定會士氣低落人心渙散。臨時拼湊起來的烏合之衆就是這樣的,沒有什麼凝聚力。不出所料的話,韋超會有些膽怯,然後據險死守等候徐敬業主力大軍的到來。”說到這裡,劉冕又輕笑一聲自嘲道:“不過,這些也不是我們考慮的事情了。回去吧,該交差了。”
馬敬臣附合了幾句,調轉馬頭跟上了劉冕。他心中暗自驚疑道:這樣一個初入軍營的小子,武藝非凡倒也罷了,兵法韜略卻也有這般的修爲……假以時日,前途何以限量?
“劉中候不愧是將門虎子啊!”馬敬臣不無恭維的說道,“劉相公當年可是一代名帥,想必教了劉中候許多的兵法韜略吧?”
“給了我一本《正則兵法》。”劉冕如實相告,坦然笑道,“馬兄若有興趣,他日我可取來給馬兄一觀。”
“呃,這?……”馬敬臣有點始料不及,尷尬的笑道,“劉中候的家傳之寶,在下安敢覬覦?”
劉冕轉頭看向馬敬臣哈哈一笑:“都已經同生共死過了,還在乎這些繁文縟節?區區兵法又是什麼絕密不傳之物,有何妨?”
馬敬臣先是一愣,隨即也哈哈的大笑:“劉兄弟果然是豪爽大氣之人——你這個朋友,在下是交定了!”
日落西山殘陽如血,劉冕與馬敬臣連聲暢笑,身影被拉得老長。二人身影的背後,是一方如同煉獄的戰場。殘肢斷骸入眼可見,汩汩的鮮血彙集到了低處的坑窪裡,鼓起一層層的血泡。成百上千具叛軍的屍體被堆積了起來。一些唐軍老兵們挑來泥土草皮將屍體封蓋掩藏,遠遠看去宛如一道城牆。
戰場打掃工作進行到尾聲,劉冕駐馬而立,看着遠處的‘城牆’,深深的吸着氣。
此物,名爲‘京觀’。冷兵器的戰場上,勝利方有時會將敵軍屍首這樣堆積起來徹築成牆,美其名曰‘京觀’。一來震懾敵人,二來標榜將軍的武功。
換作是以前,劉冕看到這樣的情景肯定會觸目驚心。可此刻,他卻感覺有些麻木。京觀中的許多殘缺不全的屍首,或許就是親自‘製造’。
求一己生,爲萬人屠!——我沒有選擇!
劉冕咬了一下牙根,表情越發的冷峻和嚴肅。臉上的殘血依舊沒有抹去,身邊的唐軍將士見到他這副模樣,都有點心驚膽戰。
“時辰到了,吹起號角。”劉冕的聲音很沉,或許還有一點疲憊。一場搏命的廝殺,體力容易透支,精神也容易鬆弛。
四方戰場上的唐軍集中起來,添了許多敵軍俘虜和兵器馬匹戰利品。
所有人,都將眼神定格到這個面目猙獰有如鬼神般勇悍的主將身上。
劉冕感受到了這些人的眼神。崇拜、敬畏、尊重、甚至還有一點恐懼。
這種感覺,很棒。
他輕揚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絲滿足的微笑,然後嚯然一下揚起方天畫戟來,鼓足一口中氣大聲喝道:“得勝,歸營!”
“吼!”所有唐軍將士同時舉起手中兵器,宛如奔雷般齊吼。
勢如山崩,震盪蒼穹。
跟在劉冕身邊的明珪,被劉冕這一聲暴吼嚇了一彈,居然不經意的捂了一下耳朵。劉冕側目瞟了他一眼,明珪嚇得一彈渾身坐得標直目不斜視,手腳都不敢亂放。
劉冕輕飄飄的笑了一笑,一夾馬腹,火猊長嘯一聲宛如離弦之箭飛奔而出。
夕陽下,一騎當先,數千虎狼驕兵緊隨其後,朝唐軍軍營奔去。
帥帳中,李賢有些坐立不安,眉頭始終深深皺起。重傷在身的雷仁智也知道眼下情況危急,死撐着來到了帥帳裡,坐到李賢下首愁眉不展等着前方的消息。
一個無名小卒黃口孺子,如何勝得過那百戰之將尉遲昭?李賢也真是把戰爭當作兒戲。一紙軍令狀就能換來大軍勝利嗎?雷仁智不停的搖頭苦笑。
李賢瞟了雷仁智幾眼,多少猜到他心裡在想什麼,雖有些惱火卻也不好發作。於是心情越發鬱悶。
二人無話,帳中也就非常的安靜。
突然一聲大喊在帳外響起,倒將二人嚇了一彈:“報殿下!劉中候率軍迎擊敵軍,大勝而歸。凱旋兵馬已到軍寨外!”
李賢大喜過望,一掌拍到矮几上大聲道:“迎接!本王要親自去迎接!”
雷仁智也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狂喜的李賢跑出帥帳,自己也艱難的站了起來,喃喃自語道:“邪乎了吧,這怎麼可能?初生牛犢還真的能吃掉老虎?對方可是尉遲昭啊!……我難道沒告訴他,那傢伙當年可是李勣手下有名的猛將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