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味道,便就衝不淡。
四十年前的一小壺酒喝了四十年,這注定又是江湖上關於酒的一段佳話,沒有平凡的生活,只有在平凡生活中尋找樂子的智者。
他們都醉了,他們都趴在桌子上。
幸好菜已吃完、酒已喝盡,沒有絲毫的浪費。
或許他們並沒有醉只是困了......
晨光降臨這片土地,朝暉席捲而來灑落河水上、花澗中、木屋裡,山谷裡的一天通常不會長久,所以必須要好好珍惜。
殘心老人早早醒來,今日早飯是魚頭湯。
待到花中淚打着哈欠走出來時,殘心老人已經坐在桌旁望着他這邊微笑着。
“我年輕時比你還能睡。”殘心老人笑了笑說道。
“年輕時不該睡,而你現在是正該睡的年紀。”花中淚來到桌旁坐下說道。
“不,你錯了!年輕之時才最應該睡,多睡些也可以少經歷一些。而老來時就應該多回憶回憶,畢竟人這一生總是持平的,經歷和回憶若是失衡,生活便會相當糟糕。”殘心老人笑了笑說道。
“老來不是應該釋懷這一切嗎?你爲何還有抽出時間去回憶?”花中淚好奇的問道。
“正如你喝的這碗魚湯,不管它是好喝還是難喝,到你以後喝不上又想喝的時候,回憶可以幫你找回它的味道。小夥子,無論身處何方,切記回憶纔是歸宿。”殘心老人喃喃說道。
“有些道理。”花中淚點了點頭道。
說罷,一咕嚕喝完了這碗魚湯。
“我送你一程吧。”殘心老人突然說道。
“去哪?”花中淚好奇的問道。
“去你該去的地方,你還沒到該喝魚湯度日的年紀。”殘心老人說道。
“但我現在不想走。”花中淚搖了搖頭道。
“不,你一定要走,不然你一定會不安。我不知道你昏迷時喊叫的白巾到底是誰?但我知道這個人一定於你很重要。去江湖找找吧,心有不安,待在這幽谷也是煎熬。”殘心老人說道。
“前輩說的也對,與其在這裡做一個行屍走肉,還不如出去走走,或許走着走着也就會釋懷一些,儘管終究還是不能釋懷,總也能磨滅一些。”花中淚輕輕的嘆息道。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相逢便註定別離,別離亦是爲了更好的相遇,不管是得到還是失去,一切都應該是在路上。
在殘心老人的帶領下,花中淚來到一處懸崖峭壁前,石壁光禿無比毫無紋理,高約數十丈,縱然輕功絕頂在如此絕壁前也只能黯然失色。
“前輩,你讓我從這裡出去?”花中淚好奇的說道。
“人無法戰勝自然,但若是自然戰勝了人,它也就毫無樂趣了,所以這個世上便有了天無絕人之路一說,我原本以爲這裡隔絕世外、不通路途,對着這片石壁參詳了四十年,終於找到出路時,我已經對外面世界毫無期許了。”殘心老人笑了笑說道。
“還請前輩指路。”花中淚恭敬的說道。
“你先答應我一件事。”殘心老人說道。
“前輩請講,力所能及定當萬死不辭。”花中淚說道。
“我有一子,或許尚在人間。”殘心老人說道。
“你想讓我幫你尋子?請問他叫何名字?身上可有顯眼特徵?”花中淚詳細的問道。
“我尚不清楚他是否出生?所以這一切我都無從說起。”殘心老人搖了搖頭無奈的說道。
“晚輩定當盡力而爲。”花中淚說道。
“不管是他好人還是壞人,只要他在做他認爲對的事情就好。”殘心老人說道。
“如果他十惡不赦呢?”花中淚問道。
“生不由命,命不由天,人世蒼茫又何談好壞?該生則生,該死便是,冥冥之中宿命早定。”殘心老人笑了笑說道。
說罷,他大笑了兩聲,縱身躍起衝向光禿石壁。
銀絲白髮,當空起舞;兩袖青衫,浮浮沉沉。如此年邁的老叟,還有這般身輕如燕的身形和風姿,倒也算是難得,就連一旁的花中淚也是由衷的佩服。
“就算我無病無傷,或許也比不過前輩這番俊的輕功,不知當年在他身上發生過一些什麼?”花中淚微笑着感慨道。
殘心老人已來到石壁之上,只見他運足內息一拳打在石壁上,拳頭如石三分,內息之強只叫地動山搖。
老人再一用力,只見從老人拳頭處的石壁慢慢出現了裂縫,一點點向上蔓延開去,直至雲深霧霾之中。
老人大叫一聲使勁扯出拳頭,縱身躍下來到花中淚身旁,再往那石壁望去時,居然出現了一根小臂粗的繩子,一直蔓延至雨霧之中的崖頂。
“前輩這是怎麼回事?”花中淚好奇的問道。
“快去吧,別耽擱了。”殘心老人說道。
“好,那晚輩就告辭了,有緣再與前輩品清酒一醉方休。”花中淚合拳行禮道。
說罷,花中淚縱身躍起,拖着繩子一點點的往上爬去。
老人的目光一直目送着花中淚離去,繩子還在不停晃動,花中淚的人影已經慢慢侵入雲霧之中。
“恩怨紛紜幾時休,半日春光半日秋,江湖自有浪人歌,深谷也有不休河,人生處處皆乃江湖也。”殘心老人喃喃低語道。
說罷,掠了掠花白的鬍鬚,大步向着花澗走去。
爬了很久很久,花中淚終於登上了崖頂,當他再回頭朝着深谷之中望去時,已是雲海一片不見其他。
“活着就去做活着應該做的事吧,白巾若還活着,她一定也在念着我,沒想到我口口聲聲說不愛的女人,到頭來我卻心心念唸的都是她,人生倒也真是玄妙之極。”花中淚笑了笑說道。
說罷,轉身朝着前方走去。
他也不知道他應該去哪?江湖本來就不該有目的,走到哪便算哪吧!
一天很快又過去了,夕陽染紅天,暮色席捲而來。
路過一片樹林時,這裡環境清幽,地上有些枯枝和雜草,前方仍然是一片密林無盡,看來花中淚也只好在這裡露宿一宿了。
一堆火,一顆樹,便是江湖人的家,他們依然可以睡的很安詳。
正當迷夢之際,突然耳際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音,應是地上樹枝被折斷的聲音,花中淚也從半夢半醒之中清醒過來。
“什麼聲音?應是蟲獸折斷樹枝吧。”花中淚喃喃自語道。
花中淚沒有太在意,正準備繼續睡覺,耳際又傳來這般聲音,於是他決定去那不遠處的聲音之源看看。
舉起火把來到聲音之源時,方纔發現地上躺着一個衣衫襤褸、渾身是血的男子,見還有些許氣息,花中淚趕緊上去扶起該男子。
“啊,是你。”花中淚望見男子正面時大驚道。
不錯,他的確應該認識此人,此人正是當日在唐來樓救他性命的拳宗後裔。
“他怎麼會受傷?又是何人能夠傷得了他?”花中淚疑惑的自語道。
“還有一口氣,先救人吧。”花中淚說道。
說罷,花中淚扶起拳宗後裔盤膝坐下,自己來到對方身後以內息爲對方續命。
不久,拳宗後裔便從昏迷之中醒來,側身望了望花中淚。
“你不用浪費力氣了。”拳宗後裔說道。
“不要說話,我一定會救活你的。”花中淚倔強的說道。
就算是萍水相逢也會捨命相救,更何況是曾有救命之恩。
“我讓你鬆手,我已經活不久了,能遇見你也算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你鬆手、我有事與你講。”拳宗後裔說道。
終究花中淚還是未能擰過拳宗後裔,花中淚鬆開了雙手,至少他讓對方從昏迷之中醒了過來。
“你有何事要對我講?”花中淚繞到拳宗後裔身前問道。
“我來不及與你細細道來,這個東西你拿好千萬別丟了。”拳宗後裔從懷中取出一個盒子遞給花中淚說道。
“這是什麼嗎?”花中淚問道。
“這是一份藏寶圖,但這僅僅只是一部分,你要記住儘快找來其它的藏寶圖,尋得寶藏之後盡數銷燬。”拳宗後裔說道。
“爲什麼要銷燬?”花中淚再次問道。
“害人之物不應留在世間。”拳宗後裔說道。
“你先別說話了,我再爲你運功續命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花中淚着急的說道。
“不用了,我還有一樣東西要託付於你。”拳宗後裔說道。
說罷,他緊握着花中淚雙手,兩人盤膝而坐、雙掌相對。
花中淚想要撤回雙掌,但苦於內息不敵對方,始終難以收回。
“你爲什麼要把內息傳給我?這樣你會死的。”花中淚說道。
“我全身經脈已經破裂再難修復,可我不能讓我們拳宗神技就此絕跡江湖,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人。你要記住拳宗神技只救人、不殺人,你還要答應我定要尋得寶藏親自銷燬它,從今以後我的使命就轉交於你,你便是崑崙拳宗第五代傳人,切記,切記我說過的話。”拳宗後裔一邊運功、一邊說道。
終於,話音斷了,起伏的內息也靜止了。
拳宗後裔靜靜的坐在原地動也不動,他還是那個一起絕塵、無人可敵神拳少年,他身上的白衣髒了、破了卻依然是乾淨的,但是他已經低下了頭永遠的離開了,幸好,他的使命還未破碎,他也將其交付了一個值得託付的人。
密林深處,三尺木碑,蒼勁潦草的字跡。
那堆黃土下長眠着一個英雄,他驚鴻般出現在這個世間,又驚鴻般離開了這個世間,就連一個名字都未留下。
英雄是寂寞的,也只有寂寞纔可能成爲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