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中淚在等,他在等死。
女閻羅在等,她在等出手。
陸離和在場的江湖衆人也在等,他們在等花中淚死、等女閻羅出手,或許這裡面還有那麼些人心懷仁慈,但這份仁慈終究敵不過女閻羅的可怕,仁慈在關係到自身安危時也不過糞土一堆。
這就是人世,這就是江湖,江湖的節奏總是忽快忽慢,前一刻還生死一線,這一刻又慢下來,或許下一刻又會快起來,這些都是必然的。
“你爲何還不出手?”花中淚微笑着問道。
“我始終不確定我到底能不能殺了你?”女閻羅疑惑的說道。
“這不太像你,杞人憂天並不應該發生在你身上。”花中淚迴應道。
“催心掌奪魂嗜命,你卻能死裡逃生;萬花墳陣,亙古無解卻被你破解的支離破碎。所以即便你已經耗費了五成功力,我依然還在猶豫,你知道孤獨的女人永遠不會去做沒有把握的事。”女閻羅喃喃低語道。
“你犯了一個錯誤。”花中淚說道。
“什麼錯誤。”女閻羅趕緊問道。
“你太高估你所創造的東西,反而低估了自身的實力,即便我完好無損也未必是你的對手,你又何必猶猶豫豫?”花中淚解釋道。
“你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但是你爲何要道出實情?你不知道一旦我不猶豫的時候就是你的死期嗎?”女閻羅疑惑的問道。
“我還是那句話,我來到這裡就沒有想過要活着。”花中淚冷冷的說道。
死亡再一次從他平靜的吐納之中呼出,說完這句話之後,他把目光移向夕月。此刻夕月也正望着他,二人眼光交匯的那一剎那,夕月趕緊轉過身去,她的目光在躲閃、內心也在糾結。
“說實話我有不殺你的理由,但既然你想死、我也非殺你不可,那麼就在今日我便成全了你。”女閻羅冷冷的說道。
女閻羅此話一出,在場衆人倒吸一口涼氣,他們知道女閻羅既然這樣說便已經沒有了回還的餘地,因爲高手不會說大話也就沒有必要說謊話。
大堂空寂,肅殺之意驟起,有殺氣的地方不會冷,因爲已經冷到極致。
花中淚的左手,女閻羅的雙掌,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這兩樣事物上。
大戰前,總是異常安靜,安靜到幾乎連旁人呼吸吐納都清清楚楚。
天狼劍身,幽光時作,忽明忽暗,在最亮的時候暗了下去,又在最暗的時候亮了起來,是花中淚在運力,雖然明知必死無疑,但他手中的劍絕對不允許他如此憋屈的死去。
除非花中淚放下劍,而他放下劍的唯一理由就是他死了。
黑紗狂舞,影象幻生,時驟時疏的空氣匯成氣流緊緊的包裹着女閻羅,氣流慢慢的匯成一股被女閻羅託在雙掌之間。
突然,大風驟起,在場衆人依靠把着身旁的木椅和柱頭勉強站穩。
此時女閻羅雙掌之中的氣流已幻化爲毒掌,掙脫着出手衝向花中淚。
而此時天狼劍身上的幽光已化作劍氣,破空嘶鳴迎接迎面襲來掌風怒濤。
這一劍是否能夠擋住這一掌?花中淚也沒有把握,他唯一能做就是該做的做到極致,至於生死本就沒有那麼重要。
“砰”的一聲巨響,震天動地,餘音寥寥不絕,就連大堂之中沉寂已久的灰塵也被揚起,迷亂着所有人的眼球。
待到風平浪靜時,一切都沒有出乎人們的意料。
女閻羅靜靜的站在原地,氣定神閒毫無異樣。
而花中淚卻處於半跪狀態,左手緊握着天狼,天狼深深的插入地上的石磚裡,地上出現點點血跡是花中淚的血。
花中淚已經站不起來,但凡能夠站起來他一定會站起來。
“的確是我高估你了。”女閻羅笑了笑說道。
勝利之後的人往往會變得有些驕狂,又尤其是那些在勝利之前猶豫不決的人,這樣的人極難在勝利之後獲得平靜。
“哈哈,生若彷徨,死必痛快,恩怨歸土夫何求?”花中淚微笑着低下頭,鮮血順着他的嘴角滴落地上。
“阿彌陀佛,紅也見了,該死的人也活不久了,女施主何不高擡貴手放過這少年,給他一些時間了卻生前憾事。”少林大師輕聲呢喃道。
“劍是好劍,劍法也是好劍法,但擁有此等劍法的男人都該死,我曾經就犯了仁慈的錯誤,而今我絕不會讓錯誤重演。”女閻羅無情的說道。
“阿彌陀佛。”少林大師輕聲呢喃道。
佛也有力所不能及的事,少林大師是這裡唯一一個站出來爲花中淚說話的人,他的義務已經盡完了,他雖算不上正義但至少可以心安。
這一刻,花中淚腦海之中出現很多畫面,隨着意識越來越薄弱,那些畫面卻越來越清晰,他笑了、笑的純真。
人越是臨近死,離還童也就越來越近,回憶總是會帶着人回到原點。
“去死吧!”女閻羅無情的說道。
當能主宰別人生死的人說出了死的時候,她便不會再收手了。
這一刻夕月的眼淚也隨之落地,她還是沒有回頭,她依然很不情願,但這是她從始至終的決定,正如她的愛一般執拗。
勁風襲來,氣流化掌。
這一掌向着花中淚腦門飛速襲來,這也是能夠要命的一掌。
陸離閉上了眼,少林大師閉上了眼,夕月也閉上了眼以此壓來抑肆無忌憚的眼淚,這些閉眼的人都是不希望這一幕發生的人,所以他們才選擇閉眼視而不見。
“砰”的一聲巨響,整座閣樓都在顫抖。
一道光快若流星、急如驚鴻,從大堂外飛來幻化爲一隻握拳的手臂,牢牢的將女閻羅那疾風驟雨的一掌釘在地上。
拳風如石,進地三尺,餘威動盪開來,衆人退避三舍。
就連女閻羅也被迎面而來的勁風擊退,後退數步之後方纔勉強站穩。
過了很久,衆人也才從方纔那電光石火之中緩過來。
地上深深的拳印,不得不讓在場之人瞠目結舌,就連女閻羅也露出了驚恐的表情,這個江湖能令女閻羅驚恐的實屬罕見。
“他是誰?”有人議論道。
“他好像更厲害一些!”又有人議論道。
“如此拳法剛勁,隔空千里一拳方能化閻羅神掌爲烏有,內息之強、拳術之精、輕功之豔,世所罕有啊!”少林大師輕聲呢喃道。
他是誰?他爲什麼出現在這裡?他爲何要救花中淚?
他的披風很白,白的像雪,像極了崑崙遠山的雪。
他的頭髮和眉毛都很黑,黑的像墨,像極了宣紙上剛研的墨。
他緊握的拳頭彷彿很硬,硬如磐石,像極了千年不變的積巖。
他站在花中淚和女閻羅之間一動不動,目視着前方、眼神空靈,但裡面又似乎什麼都沒有。
他不算年輕也不算老邁,不算俊朗也不算醜陋,臉上沒有笑卻透着溫暖。
他似乎無法被這世間存在的詞彙所形容,用神譽他並不爲過,但他畢竟還是個人,只是有幾分神的仙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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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中淚還未完全昏厥,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擡起頭望着眼前的白衣男子,他微笑着似乎想要問些什麼,但始終未能說出口。
“有人託我救你,所以你一定要活着。”白衣男子轉過身望着花中淚微笑着說道。
他的笑,像是這鬼天氣裡的一絲暖陽,像是這殺機四伏裡的一道出口,像是生無可戀時的燃燈。
這樣的笑一定會感化花中淚垂暮的心,很顯然已經做到了,花中淚微笑着像身旁倒去,這一刻他很安詳,他笑裡也有了生的希望。
“你是誰?”女閻羅上前問道。
白衣男子並不理睬,緩緩向着花中淚走去,彎腰抱起花中淚向着大堂外走去。
“我們該離開這個地方了。”白衣男子一邊走一邊呢喃道。
“等等,留下名號。”女閻羅試圖前去阻攔白衣男子。
“嗖”的一聲,白衣男子連同花中淚向着遠處的蒼穹掠去,慢慢變遠、漸漸消失。
因爲太快,所以來不及留下背影,在場之人議論紛紛但始終沒有結果。
花中淚走了,那麼女閻羅也該離開了,大家可能都快忘了這是一場婚禮。
這個時候,追影無風又站了出來,他用他圓滑的語言將一切拉回正軌。
河面不驚,微風不急。
面朝流水,白衣男子和花中淚站起岸邊。
花中淚還活着,既然白衣男人說過要救他,那麼他一定就死不了。
“那個女人似乎並不想你死。”白衣男子說道。
“爲什麼?”花中淚問道。
白衣男子笑了,他卻笑的很無奈,他會無奈便證明他的的確確還是個人,他似乎不太想回答花中淚這個問題,但他一定會回答,否則他應該離開。
“一個人若是真想另一個人死,那麼她一定會親眼看着你死,可那個女人一直沒有回頭。”白衣男子輕聲說道。
聽完,花中淚若有所思的沉默着,這個道理並不複雜,他應該很容易明白,或許他在深思身旁這個人。
“對不起!”沉默了很久,花中淚終於開口說道。
“真情流露時,往往太過暴露自己,看來我真的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也不該說這麼多話,我想我應該儘早離開。”白衣男子望着花中淚笑了笑說道。
說罷,餘音還在,人已遠去。
花中淚似乎想說一些感激的話,但是他永遠不會有機會。
遠處沒有路的路,盡頭處白衣男子形單形只的身影漸行漸遠,這樣的人、這樣的影子、這樣的絕世功夫,或許註定不會第二次出現在世上。
花中淚目視遠方,回想着在唐來樓所經歷的一切,他笑了。
望着西邊的落日,花中淚又收起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