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地區的秋夜,有種徹骨的寒意。
月影怔怔的看着地下東倒西歪的一羣人,有些已經陷入沉睡,有些還在醉醺醺的胡言亂語,空酒罈子散了一地,到處瀰漫着一股濃烈的酒氣。
她緊了緊身上的白衣,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咕噥道:“真沒用,全趴下了……一個個都喝成這樣,萬一白朔夜襲誰來……誰來守城?”
說罷,輕輕踢了踢龔大海龐大的身軀,又微微笑起來:“還好有我在……龔大哥,小妹替你守樊城,叫他來一個殺一個,來一雙殺一雙!……死有什麼了不起的?反正……反正他也不要我了……”
說到後來聲音有些暗啞,她猛得擡起手來抹了抹模糊的眼睛,皺着眉,扶着牆壁一步一步往前走,正逢上小曇端着一碗醒酒湯過來,一看見她這樣子,急忙上前去扶,道:“月影姐姐,你喝多了,我把房間讓給你,你快去休息吧。”
她微微的“嗯”了一聲,卻掙開了他的攙扶,靠在牆上垂眸低語:“好久沒喝成這樣了……該死,心裡有事果然不能喝酒。”
能說出這樣的話,那表示她比躺在地上的那些人好了不知多少倍。小曇這才放下心來,慢慢的跟在她身後,不時出聲提醒道:“往前……左拐……穿過門……當心腳下有臺階……”直到她進了屋,慢慢的半靠在牀上,他才走近來想把手裡的醒酒湯喂她喝下,卻一眼瞥見她微醺神情下的媚眼如絲。忍不住心頭一跳,慌忙地把碗放在桌上,道:“月影姐姐,你先睡吧。我替你在外頭守着。”
小曇離去之後,月影昏昏沉沉的躺倒在牀上。也不知過了多久,屋子裡多了一道淡淡的人影,一雙碧綠的眸子宛如午夜鬼魅一般。定定地看着她。
“很久不見,一見面不是與我爲敵,就是迷迷糊糊的,真叫阿蓮傷心啊。”少年微微不滿的努了努嘴,眼裡卻有自己也察覺不到的幾分欣喜,緩緩在她枕邊坐下。自言自語道:“你怎麼一個人跑到這裡來了?又是誰叫你來送死了?也不知道上次地鴛夢是誰幫你解的。阿蓮知道了一定去把那個男人給殺了……”
他兀自袖着手,在那裡用誰也聽不懂的話嘀嘀咕咕,好半天,昏睡的女子輕輕囈語了一聲,翻了個身,微紅的臉龐映着淡淡的月光。靠在他地衣襟上。斑雎蓮地語聲一停,忍不住擯住了呼吸,伸出手去觸碰她的臉,卻被她無意識的一把抓住了,十指用力,連他白皙的手腕都捏出了紅痕。
斑雎蓮正要掙脫,月影卻半睜開眼眸,咬着牙低低道:“……你這混蛋……”
這幾個字不像在罵人,反倒帶着親暱。像是愛人的埋怨。他愈發的疑惑。卻又貪戀她難得地嬌顏,一時竟忘了放手。
誰知她說了一句話之後。又慢慢的閉上眼睛,眼角落下一滴眼淚,迅速的劃過臉龐,落進他的掌心。微涼的手掌中,立刻沁出一絲燙。
他楞住了。
她卻依舊在低語:“慕容蘇……你是混蛋……”
少年如火燒一般從她掌中抽出手跳了開來。他映像中的她,就算受了再重的傷,哪怕被不入流的媚藥逼得走投無路,都不曾掉過一滴眼淚。
爲什麼是他?憑什麼是他?
斑雎蓮皺着眉,碧色的眼中有幽火跳躍,狠狠地盯着她臉上那道淡淡地淚痕看了很長時間,一眼瞥見桌上盛着醒酒湯的瓷碗,低低地哼了一聲,拿了過來,也不管她是不是能喝的下,端起碗就朝她口中灌了下去。
她被嗆到,不停的咳着,湯藥灌不下去了,就從脣邊溢出來,流的到處都是。斑雎蓮看着她緊鎖的眉,又心軟下來,低下頭伸出舌尖,一點點舔去她下顎上的水漬,惹得她喉間逸出誘人的低吟。他愉快的笑了笑,正打算以口相就喂她喝藥,月影卻驟然伸出手扣住他的脖子,迷離的眼中閃着薄怒,暗啞道:
“你……你憑什麼說我的真心是假裝的?明明是真的……我沒騙你……我沒騙你!”
再下去她就要殺人了!斑雎蓮只覺得頸後的血管在她指下突突直跳,連氣都喘不過來,急忙運功將她的手震開,朝後退了一步,卻沒注意到手中的瓷碗撞在了牀柱上,發出一聲脆響,跌落在地。
聲音在黑夜裡聽起來分外觸耳,驚醒了門外打着瞌睡的小曇。他立刻跳了起來就朝屋子裡衝:“月影姐姐,你怎麼了?”
斑雎蓮看了看地上的碎片,又看了看朦朧中揉着眼睛的女子,揚了揚眉毛,露出一種不知道是生氣還是遺憾的表情,隨後身形一閃,從半開的窗戶裡躍了出去。
小曇進門的時候,只看到了摔碎的碗和因爲頭痛而面色不虞的月影。她的眼裡依舊留着迷離的醉意,喃喃道:“我究竟在做什麼……”
模糊中,她竟然覺得看見了他。原以爲喝醉了就不會再想……那個該死的男人爲什麼還是無處不在?
斑雎蓮趁着夜色回到帳中的時候,小五正在等他,臉色十分凝重。
他原本心情就不是太好,見了小五更是沉下臉來,邊走邊淡淡道:“這麼晚了站在這裡,我看着很不高興。”
小五面色一變,還是呈上手中的軍報,道:“侯爺,王都高昌的探子有緊急消息傳來。”
“你說。”他懶懶的看了一眼小五手上的羊皮,並不去接。
“大王子奉了單于陛下的密令,已經率了三萬精兵出發,朝樊城而來,看着行程,不用三天就能到了。”
斑雎蓮腳步一停,碧色的眼睛倏然間睜大:“大王子要來?”
大王子,也就是白朔單于斑雎勰的大兒子斑雎弼,他的堂哥,以殘暴荒淫聞名的草原未來之主。
斑雎弼這一來,是來和他搶功的?還是王都高昌已經知曉了他和慕容蘇的協議,因此派人來接替他手上的南伐之戰?
總之不管如何,斑雎弼一來,樊城就如一座死城,城裡的人絕無倖存的可能!
原本他和慕容蘇的協議只到樊城爲止,只要裕德帝派出心腹大將,慕容蘇於京中逼宮,他就可以從新帝手中不廢吹灰之力的拿下樊城以北的土地。因此這座雖然堅固卻並不富饒的城市,能不能取下都無所謂。
只不過現在,局勢已經由不得他們了。該怎麼辦?和大王子一起繼續南下,還是趁機將斑雎弼……
見斑雎蓮沉吟,小五試探着問道:“侯爺,這消息要不要和大酉的信王殿下通報……”
“不,不用。”漂亮的手掌輕輕擺了擺,少年眨了眨眼,露出一抹天真美好的笑意,“反正他也遲早會知道的,只不過晚一點而已。誰叫他讓我心愛的玩具傷心了,我纔不給他後悔的機會呢!”
“小五,準備準備,咱們一起來迎接大王子的尊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