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戰鼓,伴隨着黎明的陽光一同到來。
月影揉了揉眼睛,慢慢的站了起來,破曉的曙光將她的臉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色,那是沒有彷徨猶豫,也沒有傷痛的色澤。
龔大海又一次匆匆的跑上城樓,月影依舊問道:“從哪個方向來?誰領兵?”
這次,龔大海的臉上帶着一絲驚疑不安,道:“正南方。如意侯親征。”
月影也是一愣,南門是兩軍對峙的正面。自從斑雎弼採用車輪戰想要拖垮他們,已經很久不從正面進攻了,更何況是斑雎蓮親自領兵----莫非是沒有耐心打迂迴戰了,想要一鼓作氣攻下樊城?
她皺了皺眉,邊走邊道:“縣衙那裡的水門挖的如何了?”
“大概還有一個時辰就行了。”
“加派人手過去,半個時辰之內挖通。讓婦孺和年紀大的人先走,受了傷的兄弟也一起離開。對了,留五十個人殿後,防止有什麼意外。”
龔大海吃了一驚:還要加派人手?如意侯帶來的人至少有五千……”
“三百人對五千人和一百人對五千人,結果有什麼不一樣?”月影淡淡一笑,“沒關係,我曾經和如意侯打過交道,我來想辦法拖延時間。龔大哥,你留下來指揮百姓撤退,只要給我一百個人……就算沒有一百也行,但是一定要是自願留下的。”
“一百人?月姑娘,這絕對不行!”
“沒時間爭了。照我說地去做!”
“那……那我跟你一塊兒出城去!”龔大海把胸脯拍得砰砰響。“老子可不想像縮頭烏龜一樣躲在女人後面。大不了一條命……”
龔大海自覺失言。急忙糾正道:“……那個。我絕對沒有看不起月姑娘地意思!”
“龔大海!”月影突然連名帶姓地叫。碎心劍連着鞘一併抵在龔大海地胸口。蹙眉肅容道:“龔大海。你說說看。你們當初爲什麼明知不敵也要留在樊城?大家一起守城。又是爲了什麼?”
龔大海只覺得一股巨力壓得胸口氣血翻涌。好一會兒才道:“因……因爲這裡是大夥兒地家。”
“什麼叫做家?”
“啊?家不就是有爹孃,有老婆孩子和兄弟姐妹的地方。”她怎麼了?這麼緊急的關頭,怎麼盡問這些古怪的問題?
“說得好!那如今大家地爹孃,老婆孩子兄弟姐妹都要離開了,你反倒不去保護他們,到外面去逞什麼英雄?你數數自己有幾條命?”她一鬆手。龔大海猝不及防的踉蹌了一下,只聽她又道:“別想着做英雄,那不過是史書裡一個名字(注一),能活着才最重要哪怕樊城淪陷了,哪怕金殿裡地皇帝換成了別人……都沒關係,天下不可能永遠太平,誰奪了誰的江山,到頭來也不過是汗青上的一筆。對於普通人來說,只要好好的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這是她想了很多個夜晚才明白的道理。
“龔大哥。替我守着那條通道。這件事,只有交給你我才放心!”
龔大海看着她鄭重的神情,忍不住點了點頭。搓了搓手,忙着吩咐手下召集一百個士兵。見她牽馬,忍不住又問道:“我還沒問過呢,月姑娘家裡可有人在等你回去?”
月影一愣,微笑道:“有啊。我有爹爹,哥哥。還有……”
她停了很久,龔大海忍不住問道:“還有誰啊?”
“還有,我和一個人約好了,要守住樊城。但是沒關係,不過一座城而已,只要城裡地人活着,總有一天會再建一座城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有一絲寂寞,眼神卻堅定而清澈,龔大海也不由的被感染了。心中那些報仇爭勝的心思也淡了幾分。大笑道:“月姑娘說的是,龔大海在山谷那頭等着你。到時候咱們再痛飲三百杯!”
“好,就這麼說定了!”
她一邊應着,一邊翻身跨上馬背,看着漸漸聚攏起來的那一百人,吸了口氣,大聲道:“開城,我們去會會如意侯!”
斑雎蓮握着繮繩,看着高大厚重的城門慢慢打開。那人身上的紫衣已經暗淡,面容卻依舊清冷如月,看在眼裡,也不怎的,就覺得分外生動。
他笑了起來,一點也不在意這是兩軍對壘地戰場,親暱的叫着她的名字:“月影,好久不見了。”
“侯爺,別來無恙?”
她居然也有心情同他寒暄,只是語氣之間顯然冷淡生分。
“有恙地,自從紫霞關一別,阿蓮一直在……”
他的話未說完,月影已經揚聲打斷他道:“侯爺今日親自領兵,是打算將樊城拿下了吧?既然如此,大可不用敘舊了。”
斑雎蓮眨了眨眼睛,看着她身後寥寥的數十人,搖頭道:“想不拿下都不行呀,你們已經沒有人了----再說我答應了大王子,要把樊城送給他做謝罪禮,真是傷腦筋……”
他的語氣有些漫不經心,月影微微皺了皺眉,細心的發現這次跟着他出徵的不是他地心腹隨從小四小五,而是昨日交過手的阿圖瑟,心下不由的起疑,但是如今兵臨城下,卻是刻不容緩。她來不及細想,勒緊繮繩,戰馬一聲嘶鳴,驟然朝前衝去。
“就算只有一個人,也不能輕易讓你們過去隨着她的聲音,高大的城牆上響起一陣沉悶的轟鳴,突然間數十根熊熊燃燒的巨木滾落,砸進猝不及防的人羣。戰馬受了驚,紛紛四散奔逃,一間陣型大亂。
就在這時候,城頭上的弓箭手已經開弓拉弦,羽箭紛紛射下,頓時數十個將來不及避走地人射落於馬下。
這時節,樹葉早已落盡,此處又幹旱,因此樹木極易着火,月影用這個辦法正是要打得對手一個措手不及。但是她也明白,這只是佔得一點先機罷了。斑雎蓮地軍隊擅於作戰,很快就能重新列陣。因此陣型一亂的片刻間,她已衝到斑雎蓮面前,手中長刀揮出,直取對方腳踝。
白朔人擅於騎馬,但也因爲要騎馬,盔甲地腿部沒有很好的防護,她這一刀,砍的就是對手保護最薄弱的地方。
斑雎蓮挑了挑眉,手上已經凝成一片幽藍顏色,竟赤手空拳的抓向她的刀刃。月影想起“冰魂”之毒的厲害,不敢硬接,連忙調轉刀頭,耳邊只聽他笑道:“月影,這樣不公平。你想打架,我陪你打就是了。”
隨後,他開始慢慢的解下披風,摘下頭盔,最後連身上的鐵甲都卸了下來,只穿着一身織錦的素衣,跳下馬背,悠悠笑道:“你沒有穿盔甲,我也不穿。你下馬來,別用刀了,用劍吧,我喜歡看你用劍。”
這句話聽起來頗爲曖昧,讓馬背上觀戰的阿圖瑟不由的翻了翻眼睛。月影看了一眼已經開始迅速重新整隊的灰甲士兵,眼中一凝,咬牙棄了長刀,抽出碎心劍躍下馬背,直直道:“出招。”
“好。”他點了點頭,就像真的在切磋武藝似得,從身後慢慢抽出一把長劍來,劍身如冰雪般透明,折射出點點寒光。
“永夜!”她不禁吸了口氣,“這是顏莊主的永夜劍!”
“錯了,是阿蓮的永夜啊!”斑雎蓮微微一笑,手腕一翻,便是一劍分心刺來。
他的劍術竟然也十分精妙,月影手中的碎心挽起一朵劍花,擋下一招,他的人已經欺到身前,錯身之際,低聲道:“月影,跟我回王都高昌好不好?”
她一愣,他的人已在數丈之外,又是一劍回身刺來。月影使出落蓮劍法中的招數,反守爲攻,冷聲道:“不可能。”
“我知道你和信王殿下的事了----留在這裡有什麼意思嘛?跟我走吧。”
“我不是爲了他才留下的!”
兩人劍來劍往之際,已經交換了數句對話,旁人卻只看到淺紅晶瑩兩種劍光交織,一時連人影都分辨不出。
數招之後,斑雎蓮突然撤招後退,手臂輕輕一揮,不遠處的阿圖瑟會意,舉起手中的蛇矛,大聲下令道:“攻城!”
月影不由大怒:“你!”
“我雖然對樊城沒興趣,不過總要裝裝樣子的。”他笑了笑,重又舉劍攻上,攔住欲回城救助的女子,繼續他不依不饒的勸說,“月影,跟我去王都高昌吧……”
月影又急又怒,手下的劍越來越快,劍劍直取他的要害之處,只想着儘快脫身回城。正在兩人纏鬥到要緊時分,左側山坡上突然傳來一聲長嘯,悠長清越,攝人心魄。
月影頓時一愣,揮劍隔開永夜,低喃道:“嘯雲?”
只見山坡上正有一人策馬而下,一身白衣獵獵,劍眉朗目,正是顏嘯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