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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突然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慕容蘇拉着她的手一起走路已經變成了一件及其自然的事情。
日常所見,他的笑意其實也並非全是虛情假意,偶有真心的時候,看起來便會分外的耀眼。他喜歡新奇精緻的東西,愛乾淨,通音律,溫雅禮貌……除去他的圖謀,這是一個叫人心折的男子。
奈何,他想要的不是尋常的東西。
慕容蘇拉着月影出了門,並不傳車,反倒叫人牽了馬過來。他翻身上馬,然後微側下身朝她伸手,笑意綿綿。
月影一怔:“你騎馬?”他不是嫌騎馬累嗎?
他不回答,只是道:“月影不願與我共乘?”
月影看了他一眼,避開他的手,踩住鐙子輕輕一躍便坐在了他的身後。慕容蘇忍不住搖頭嘆氣:“平常男女共騎,女子皆側身於馬前,哪有你這樣的……”
月影的手早已穿過他的腰側撈起繮繩,輕輕一抖,馬兒嘶鳴一聲撒蹄。她道:“你要去哪裡?我明天一早就要走了。”
這話裡不自覺的帶了幾分溫情別意,慕容蘇卻笑容一斂,輕聲道:“去北山。”
三月裡,北方蕭颯的風吹起她的長髮,一絲一縷的拂在他的頰上,帶一點幽微香氣。他的眼睛平視前方,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眼神是決斷和漠然。
慕容蘇帶月影去了北山一間專琢北玉的工坊。北玉產自聖音雪山南堍,其質如羊脂,上好的籽玉所琢的玉器價值連城。月影知道這裡必定又是慕容蘇暗中經營的產業,卻只當不知,任憑他挑了一面樣式古樸精美玉質上乘的劍墜,裝幀入盒,當做送給顏陌的壽禮。
次日天色微朦的時候,她便一乘輕裝離開赤峰,獨自往持劍山莊而去。
慕容蘇卻舒服的睡了一覺,直到接近午時才慢慢的踱出門去,讓司徒星牽了馬,再一次回到了昨日和月影一起去過的北山琢玉坊。
這一次,他沒有做任何留連,一直穿過店鋪和作坊,走進掩在山石後一間小小的精舍裡。
推開屋門,裡面已經坐了一個人。錦衣皮裘,純黑沒有一絲雜色的大毛領子襯出一張比女子還要美麗的臉,玉面朱脣,笑意清幽。
他輕輕開口,道:“王爺。”
慕容蘇也笑了,笑意卻深沉持重,點頭道:“侯爺,好久不見。”
斑雎蓮的眼睛猶如孩童般清澈,側過臉道:“阿蓮連日從碧石城趕往紫霞關,就是爲了見王爺一面,誰知王爺卻是生疏了呢。”
慕容蘇撩衣而坐,笑道:“阿蓮如今既然已經襲了世位,還是叫做侯爺妥當一些。”
“你可不是這麼拘泥的。”斑雎蓮微微搖頭,卻不再提此事,只輕輕淡淡道:“我的人都到了赤峰。一千人喬裝入城,另有四千分成四路穿過聖音雪山入關——還要多謝王爺的地圖!”
慕容蘇卻笑得有些矜持,道:“侯爺應該謝的是顏陌顏莊主。他年紀大了想必有些糊塗,以爲他的莊子裡都是些俠義之人——要知道不管什麼樣的人,都有合適的價錢的。”
“他的莊子太大,一定是忘了‘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慕容蘇挑了挑眉:“侯爺的漢學真是越發好了……請儘管放心,屆時侯爺的人按計劃入莊,四方通路都會有人接應。”
斑雎蓮從懷中掏出一張羊皮地圖在桌上攤開,纖細秀氣的手指在本莊的位置輕輕一圈,眨了眨眼道:“顏陌手裡的永夜劍天下聞名,再加上那麼多知名高手在場,我這裡不過五千人,圍莊不難,取勝卻不易。”
“這個也請放心。”慕容蘇微微一笑,“持劍山莊日常用度的生意這幾個月來都是從我手上交易過去的。最近爲了莊主大壽,莊裡還特意新購了一批什雅的燈油蜜蠟,我已經叫人添了些特別的香料——真到了廿八那日,使得上力的武林高手恐怕也沒有幾個了。就算永夜劍再厲害,如意侯府上又何患無人相助?”
斑雎蓮眸光一閃,拍了拍手笑道:“阿蓮很佩服王爺呢!我倒是想起來了,顏陌的兒子還被我困在碧石城的天圓地方大陣裡,要不然我也打不過他——太宇沉波劍的確是好厲害的劍法!”
“顏嘯雲?”慕容蘇微微一哂,復又垂眉笑道:“侯爺如今大權在握,碧石城一戰天下聞名,樑王那十座城池想必是勢在必得了?”
“阿蓮還是更喜歡和王爺你合作啊。”斑雎蓮美目微眨,朝前傾了傾身,“王爺答應過我——將來攻下樊城,以北之地盡歸白朔。阿蓮也一直很仰慕王爺的風采,等王爺登基大寶的那一天,阿蓮定備厚禮千里相賀。”
慕容蘇不動神色的笑道:“侯爺驚才絕豔,是白朔之福。”
“是福是禍,如今也說不準……”斑雎蓮笑得美豔,“倒是先把紫霞關拿下重要些。單于陛下早就厲兵秣馬,想必大酉的皇帝陛下也不喜歡顏陌吧?”
“年紀大的人,的確應該退隱休息了。”他懶懶一笑,手指劃過羊皮地圖的中心地區,慢慢,慢慢的劃了一個叉。
斑雎蓮是狼。樊城以北的土地不下千里,越過樊城,就是一片坦途直通京師。他問他要這一片區域,顯然是另有所圖。
但是現在,他必須要放這頭狼入關。
只要紫霞關一亂,裕德帝必會派兵拒之。天子身邊可以信任的將領不多,一旦戰事吃緊,難免傾巢而出。他是拼着眼前舍下這幾千裡疆土,換一個機會——
皇帝身側無人可依仗的時候,燮羽的餘部就會藉機以復辟前朝之名攻入京城。然後,是他……
他籌謀多年,就是爲了有一天能親自明白,那一張九龍盤金朱漆御座上,究竟有怎樣的風光。
憑什麼,那裡的人可以爲所欲爲,予取予奪?
斑雎蓮的目光從他修長的手指慢慢移到那一雙微帶迷離卻又晶光流轉的眼睛,靜靜的看了半晌,突然支頤問道:“王爺,這次顏陌的壽宴,她也會去吧?”
她?慕容蘇凝神片刻才明白斑雎蓮口中的“她”是誰。他笑了笑,點頭道:“她已經去了。”
斑雎蓮輕嘆:“哎呀,你還是要把她除掉啊!”
“這倒不是……”與其說要除掉她,不如說在利用她。因爲只有她纔可以把那件東西送到顏陌的手上。紫霞關的這一步,斑雎蓮的五千白朔精兵是明着,更重要的籌碼,是借月影的手送去的,那一個殺手鐗!
至於她的安危,他只是刻意的忽略了。
斑雎蓮眨了眨眼睛:“既然王爺不喜歡她,那就送給阿蓮吧。”
慕容蘇一怔,表情卻不露分毫,依舊微笑道:“據我所知,侯爺在白朔府中已有嬌妻美妾,莫非也對中原女子感興趣麼?”斑雎蓮究竟是什麼打算?難道他也知道月影是奚仲的女兒,所以想借機牽制帝軍,甚至以此和大酉談條件?
“阿蓮很喜歡你的王妃啊。”誰知對方卻只是淡淡一笑,眼中有清光閃動,“她很強,也很倔強,我想看到這樣的人因爲痛苦而流眼淚……對了,她叫什麼名字?”
慕容蘇的眼神不自覺的有些陰暗,脣邊卻依舊笑意淡淡:“侯爺,這麼一件小事,不如等紫霞關拿下之後再說不遲。”
“那時候就遲了!”斑雎蓮搖了搖頭,“你忘了嗎,我這裡的可是五千個人。既然你一直視她爲眼中釘,不如阿蓮替你拔去。”
說罷,他站起身來拍了拍衣袍,笑意盈盈:“時間不早,我得走了。王爺,請在赤峰等着好消息吧。”
慕容蘇遲疑片刻,突然出聲喚道:“阿蓮……”然而斑雎蓮卻已經推門離去。山間的冷風捲着細沙颯颯吹來,他只覺得掌中一片涼意,竟然沁人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