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勝負早已分出,一方調動了能直接威脅京城的軍隊已經是勝券在握,哪怕顛倒是非黑白也能隨心所欲,可榮王爺到底“順應民心”還是要讓忠臣表現一番,才由着底下哭的哭、笑的笑。
唯獨懷軒墨攏袖杵着,對軒然大波毫不理睬,甚至不去“看”任何人。
估摸着時辰正好,京城大門已關閉,榮逸軒順勢上前一步,大聲道:“皇上遇難皆爲清平教所害,爾等不爲皇上報仇、爲江山着想卻在此口角是何肺腑?!”
大殿上安靜了些,一旁的書言清了清嗓子,道:“皇上爲國爲民,早已立下口諭立王爺爲儲君,即便皇上並未有口諭,各位大臣可有更好的人選?”說着掃視着重臣們。
這回連胡大人也噤了聲,只有顧大人毫不畏懼的反駁道:“即便是口諭,也必定備有詔書,王爺無憑無據何以服衆?什麼時候這金殿上,輪得到王爺的家臣置喙了?”
顧大人話音才落,便有贊同之聲四起。
榮逸軒的眉頭在顧大人的言語中越皺越緊,雙目露出的冷冽讓顧尹昭擔憂的上前一步、猛地扯了扯老爹的朝服袖子。
一片嘈雜中,忽然自後殿傳來一個清亮的女聲:“早知爾等如此,皇上早已將玉璽交予本宮、助王爺登基。”
宮人一聲稟報,賢妃蘇若芸從掀開的珠簾後走進金殿,輕紗墜地、步履款款,頭上的金步搖一步一顫,手中明黃的四方布包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若芸掃視羣臣,單手托起那四方的布包,另一手緩緩解開,隨着明黃的綢緞滑落,金色龍頭翠玉底的金鑲玉玉璽果真便露了出來。
金殿再次一片譁然,每個人都看着那日一曲落、舉座皆驚的“寵妃”蘇若芸託着玉璽、微笑展現給衆人。顧大人變了臉色,連許大人也上前幾步、企圖看個究竟。
榮逸軒見她來,眸中方纔的狠戾瞬間被欣喜取代,躊躇滿志朝她而去。伸手欲取玉璽,而眼眸卻始終沒從若芸臉上移開。
若芸見他修長的大手要碰上,卻猛地後退一步,朝着他輕聲道:“王爺,我要的人呢?”
榮逸軒臉上的欣喜微滯,忙對書言使了個眼色,復又看着她、耐心的等待。
胡玉兒的面色轉而灰白,眼睜睜看着自己盼了多年的如意郎君情深款款的看着身前的蘇賢妃、竟一眼都不曾看她。
書言去後殿很快便出來,手上抱着的正是曉紅。
“王爺……這……”若芸見曉紅雙目緊閉、雙手垂下,瞬間緊張起來。
榮逸軒薄脣勾起。朝她點頭道:“她只是睡着,毫髮無傷,本王在你心中可是這般不守信用麼?”
若芸點了點頭,按耐住心中的恐懼、咬着牙將那玉璽往他手裡送。
未等榮逸軒接過去,一隻帶着鐲子的玉手橫空奪過布包。下一瞬玉璽被胡玉兒攬在胸前、死死地抱住。
“王爺,求王爺不要做皇上!”胡玉兒雙手緊緊的護着布包,近乎懇求的朝榮逸軒跪下了。
榮逸軒倏然變了臉色,面上青一陣白一陣,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這一出被大臣們看在眼中,金殿內霎時安靜不少。
胡大人急瘋了,忙跺腳。朝胡玉兒嚷道:“玉兒你在做什麼!快下去,別驚擾聖駕!”
見他急的就差衝上去拉胡玉兒,若芸冷笑一聲,這胡博文根本來不及等胡舒兒腹中的孩子降生,眼下有這麼好的機會、自己另一個女兒能成皇后,竟不管餘下那個的死活了。
若芸默不作聲走到曉紅跟前。書言便朝她善意的點頭、將曉紅交給她靠着。
若芸使勁扶住曉紅癱軟的身體,忙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覺得她呼吸平緩有力這才放下心來,帶着曉紅慢慢的移到邊上。
從守衛中走出一名面熟的侍衛朝她伸手,若芸認出那人是張餘的人。便當機立斷將曉紅交給那人、默默的比了個懇求的手勢。
侍衛猛地點頭,便帶着曉紅下去。
“爹……舒兒現在懷了龍種,若是王爺繼位,那舒兒的孩子又是何等身份?!”胡玉兒見榮逸軒生了氣、爹爹又不幫自己,哭叫着說出事實。
“哎呀,我怎麼給忘了?如果這個孩子是太子,皇位便後繼有人吶!等孩子降生確認性別便能早早的立爲太子!胡大人,本官先恭喜你。”顧大人立刻反應過來,不禁眉開眼笑、抱拳朝胡大人恭賀。
榮逸軒卻冷哼一聲,轉身朝他大聲道:“只可惜,昨夜胡婕妤娘娘摔了,腹中孩兒不幸夭折,本王很是遺憾。”說着微微垂首,面上絲毫看不出惋惜。
榮逸軒的話猶如悶雷,胡玉兒臉色順時蒼白如紙,喃喃道:“你們怎麼能害死妹妹的孩子……你們……”
胡大人聽到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也愣住,到底骨肉親情,竟也有猶豫。
“玉兒乖,別胡鬧了,夫君何時委屈過你?”榮逸軒見僵持不下,突然轉身朝胡玉兒柔聲道,說着便伸出手去。
胡玉兒茫然的看着他俊朗迷人的笑顏,此番溫柔讓她一瞬便迷離萬分,只當他是要來扶起自己便鬆了手中的力道。
誰知榮逸軒的大手猛地使力、轉向一抓,她護在手中的玉璽已經給奪了去。
“王大人,不知平州、錦州州師可是快到京城了?”榮逸軒得了玉璽便不再拖延,打算結束這場鬧劇,抓着那金色的玉璽龍頭朝他王大人發難。
胡玉兒被奪了最後的希望,頹然坐在地上、默默流着淚,自己的夫君要爲所欲爲她根本阻止不了。
王大人聞言,只得默默的點了點頭。
金殿上忽然鴉雀無聲,誰都知自古有兵力的人才能問鼎天下,平、錦二州是天頤最富饒的州郡,州師也是最靠近京城的,如此一來,即便有人想援助也遠水救不了近火了。
若芸帶着冷笑遠遠的看着榮逸軒,此時她已無任何事可以做。她綿薄之力也只能到此,兩州州師是王大人得令調動也罷、爲保皇權順了她的意也罷,她已然無從干預。
她倒並非放棄,只是她想等一等、等他躊躇滿志。等他就差一步,等他的戒心降到最低的時候,是否能有轉機,雖然隨着日頭一點點上升希望更爲渺茫,她也想試試看。
“保衛金殿!”一聲暴喝,張餘帶着部下從正門突入。
榮逸軒一驚,見到來人是張餘,便轉驚爲喜,朗聲道:“張將軍來的正好,將兩位顧大人、禮部侍郎等人都拿下。本王到是要看看,還有誰反對本王?!”
他順手又點了十幾個官高之人,被點之人無不是站在皇上一邊,加起來的人數讓革新的勢力去了大半,一時間半朝臣個個自危起來。金殿的氣氛已然緊繃到極致。
不料張餘卻未動,榮逸軒纔要催促,一人忽然從金殿最高的殿樑上一躍而下,待站定便故作輕鬆的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身上金雕玉琢的璀璨裝飾物與鎏金的大殿交映成輝。
“於王——”胡大人目瞪口呆,失聲喊了出口。
來人正是於百澤,他環顧一週。看盡殿上之人各異的神態,最後目光落到站在角落的若芸身上。
若芸猛地鬆了口氣,百澤來了,那代表承兒已經被他尋得——安然無恙。
瞧着百澤衝自己微微眨眼,她心中又霎時一痛,她給赤炎的信裡頭還夾着一封信。若是程清璿不肯回京,那封便是留給百澤的,全京城最安全的地方是囂張跋扈、人人敬而遠之的南王夏朱月所開的青樓,張餘的人同那裡的人接頭便知藏匿百承完全可取,百澤接了承兒出來才能悠然來到殿上。這代表赤炎的信送到了、程清璿也定是收到了。
果然,是清璿不肯來,纔有如此一遭,他恨她、不想再看到她了罷。
她雖沮喪,可心底也升起希望,百澤肯來便一定會阻止榮逸軒的,他雖爲別人口中的魔鬼,卻比任何人都知曉天頤大亂的後果。
百澤收回目光,腰間鑲着玉石的短刀被他提到手上,大臣們見戰神一般的於王抽出了神刀,忙不迭的後退。
榮逸軒臉色一沉,厲聲道:“於王,本王手持玉璽,你想反對本王麼?!”
不料百澤瞬時笑容明媚,拿着短刀的手背到背後,另一手揚起了摺扇,邊扇邊道:“隨意,我方纔只是覺着這屋頂涼快,可惜呆久了人就犯困,下來走動而已。”說着面向懷軒墨的方向瞅了一眼,懷軒墨依舊一動不動彷彿石雕般站着。
榮逸軒戒備的將他看了又看,見他毫無反應便又看向張餘,命令道:“還等什麼?將這些人統統拿下!”
榮逸軒說罷,揚手擡起玉璽示衆,猛地覺察下邊的人都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心下暗覺不妙,握住那龍頭便翻轉過來朝向自己:
空的!玉璽竟然是空的光面!
榮親王要登基,可是拿着的卻是假玉璽。金殿上沒了方纔的肅殺,衆臣無措、互相看着,不知接下來會有什麼不可思議的事發生,榮玉芸更是吃驚的看看玉璽、又看看若芸,最後焦急的看向榮逸軒。
若芸直了直脊背蒼白的笑了,她能做的興許只能如此吧,即便尋不得玉璽、找人假造一個也未必不可,但若她主動奉上、待他開始急躁、開始喪失判斷能力連玉璽的真僞都忘記檢驗、坦然出示他登基“憑證”的時候,便是一切緩和的機會——只是,她這般戲弄與他,他一定不會放過自己罷。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