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玉芸聞言大駭,下意識連退數步,方纔還柔軟似水的眼眸瞬間變得陰雲密佈,道:“你……你都知道了?”
若芸瞅了眼方纔她潑倒的茶水尚暖,又看着她向來怯弱又白皙姣好的面容此時陰冷異常,輕笑着站起道:“公主將隨身佩戴的鐲子去給強盜衝抵了金銀,以求他們辦事,只可惜那鐲子怕是公主從宮中帶出來,這尋常人家不常有,即便燈光昏暗也玲瓏剔透、溫潤似水。”說完,瞅着她發間簡單的幾件首飾,若有所指。
“不錯,是我早早於業城安家府宅發現了那棄用的密道,碰巧那日賭氣外出,遇上那不懷好意的兩人才出此下策。”榮玉芸狠狠咬脣,乾脆承認。
“你這般恨我?”若芸筆直站定,挑眉一問。
“你明明知道我對王爺的心意,你明知道!”榮玉芸甩脫披帛衝口而出,聲音比平時竟大了數倍,看她的眼神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一個劍步上來就扳住她的雙肩。
興許是女子弱極反強,若芸感到扣住自己雙肩的手指是用足了勁,她定定的站穩,順勢揚手比了個“阻止”的手勢,好讓榮玉芸能有機會說個明白透徹。
“你明知道我的心意,你卻能與王爺這般親近,讓我寢食難安、日日心痛!你明知我的心意,你不僅沒有消失,竟還一次次的出現!蘇若芸,你既然嫁給皇兄,爲什麼還要招惹王爺?玉芸才疏學淺也知道廉恥二字!”榮玉芸面容扭曲、聲嘶力竭的吶喊出心聲,說完便任由眼淚奪眶而出。
聽到“廉恥”二字,若芸像是吞了只活蒼蠅那般難受,不禁冷笑道:“公主以爲,我是成了宮妃才認識的王爺?公主以爲,我是皇上三媒六聘迎娶的妻子,皇上是我的良人?公主以爲,只要沒有我。你就能與王爺雙宿雙棲?即便我現在消失,公主,你能如願?!”
榮玉芸被她數問難住,一時間竟答不上來。只能將她肩上的錦繡花紋越攥越緊,最後怒極反笑:“原來皇嫂,你是不得我皇兄恩寵,才轉而找上王爺的!”
若芸目光驟冷,卻並不想替她這般誤解去解釋什麼,反而撇開了臉。
“現在你滿意了?王爺親自接你回龍華山莊,你滿意了?王爺這半月來衣不解帶、日日守着你,你滿意了?王爺替你調藥,不惜以身犯險,你滿意了?!”榮玉芸聲淚俱下。已然瀕臨崩潰。
“什麼犯險?”若芸聽了個糊里糊塗,皺眉問道。
不料,榮玉芸已經精神恍惚,盯了她許久,便咬重了朝她道。“我真後悔!後悔那日井中投毒沒能親自去做,只教了楚如蘭的丫頭,這才被那姑姑發現!後悔水閣花會沒能親自推你下水,又被人壞了事!後悔沒有早早的下手,讓你風光這一日!”
“原來那些都是你……”若芸瞅了瞅她的樣子,立刻想起了青鸞的瘋魔,昔日和藹的姑姑能在遇上夏朱月時候發狂。從前文弱的公主也在求之不得下變得面容猙獰、涕淚縱橫。
若芸暗歎一聲,故作輕鬆的道:“那麼,公主,命人偷了你給我的信、交給他人揭發的,也是吧?那信可特地沒有落款呢。”
“是我又怎麼樣?你還不是笑到最後、活到了現在?!”榮玉芸死死的瞪着她,像是根本沒有辦法奈她何那般失望。
“那小宮女呢?”若芸忽然冷聲問道。
“辦事不利。當然是料理了!留着沒用的人作甚麼?!”榮玉芸輕啐一口,惡語相向。
若芸面色倏變,雙臂使力一振便掙脫開去:“好一個沒用的人,好一個柔弱的公主!”
榮玉芸本就因害人心虛,一個站不穩便趔趄的摔倒在藤榻旁。還未掙扎着站起,便見若芸緊走幾步過來、猛地擡起了袖子。
榮玉芸本能的半閉雙目,若芸卻並非要打她,而是伸出手指、直直的點着她的眉心,呵斥道:“你多年來被灌的不是湯藥,而是惡毒!被驅走的不是強健的體魄,而是心性!一個爲了師傅復仇,一個爲了私心殺人,你如今同趙無陽有何分別?!”
“我……”榮玉芸面色煞白,被她凌厲的氣勢呵斥的無言以對,怔怔了半晌終於勃然大怒,頂嘴道,“你有什麼資格說我?!你欺騙皇兄也欺騙王爺,你纔是惡毒的女人!”
“你住口!”若芸大聲的喝止她,卻忍住了教訓她的衝動,提了口氣道,“榮玉芸,我清清楚楚的告訴你,我蘇若芸自進宮以後,便不再傾心於任何人,也沒有利用過任何人的感情!我雖也曾失望迷茫、膽怯而無所適從,可絕沒有因私慾去危害他人,何談欺騙?!使手段謀私利無比容易,但這樣即便心願得償,自己會變成什麼樣的人,公主你想過麼?!”
榮玉芸隨着她指尖的前伸而縮到了藤榻上,避開她銳利的目光,哭着狡辯道:“不!沒有人像我一樣!我出身皇族卻備受冷落,榮瑛自小受衆人喜愛、無拘無束,我卻孤單無援,連說話都不敢大聲。誰知我連自己喜歡的人都求之不得,只能日夜盼着他來請脈!我若不向大祭司取藥服用,王爺便不會再來,我累年受陰寒藥物所折磨,你卻輕而易舉的被王爺惦念着,你見過我這樣的公主麼?!”
“你錯了。”若芸冷聲打斷她,搖了搖頭,“你錯了,程王爺正是因爲不願再看到公主受大祭司藥物所害,才向皇上提出帶公主出宮。”
“什麼?”榮玉芸聞言愣住,竟止住了哭泣。
“我雖也想明白不久,但公主仍然執迷不悟,真枉費了王爺的一片好心。”若芸嘆息一聲,想起那個經常沉默、藏心不漏的人心中不知有多少驚濤駭浪、思慮考量,竟感無比動容。
榮玉芸靜默以對,只愣愣的看着若芸將指着她的手指收起藏於袖中、又搖頭嘆息,不禁顫抖的道:“這是真的麼?”
“公主金枝玉葉,不曾出宮,又怎麼會知道他人所想所爲,又怎麼會知道民間疾苦。”若芸不置可否,倒是擡了擡下巴,冷然出聲:“你不知天子揹負國運、全力周旋於勢力中,稍有差池便會國不復國、君不復君;你不知爲王爲貴需擔起責任,上有天子、下有臣民,終日或奔走或勤勉、以支國祚;你不知就算榮瑛,也甘爲郡主、勸誡兄長、跪殿求情。”
榮玉芸初時驚訝,旋即不信,拼命的搖頭否認。
“公主不曾去過邊關,不曾生活在民間,只嘆自己身世良苦、求而不得,卻不知戰亂四起之時,勞苦一生的百姓會顛沛流離、無家可歸,連吃飽穿暖睡個安穩覺都成爲奢望,哪還有什麼別的訴求?所以公主當然會覺得,自己錦衣玉食、不挨餓受凍,還有僕人伺候,只是求不得心中所愛,是那般淒涼。”若芸緩緩的說着,蹲下來與她坦然對視。
“不!纔不是那樣!”榮玉芸慘白着臉搖頭嘶喊,忽然詭異的扯了點笑容出來,衝她道,“深宮之中,只有王爺遇到我會對我笑,只有王爺會對我溫柔以待,王爺親口向皇上提起過要帶我走……我好不容易纔從京城逃出來,一路顛沛才見到王爺,我爲他做了這麼多,我不是自私!”
“是麼?如果皇上知道公主在這裡,你覺得皇上是會問公主的罪,還是會藉此爲難王爺?!”若芸一語道破,覺得眼前人實在冥頑不靈,不由揚聲,“我若像公主這般,做什麼都不計後果,不顧羣臣在場公然抵抗、不顧皇家顏面出宮私逃,不顧跟着自己的僕從性命任意妄爲,不顧王爺的安危與立場說傾心便脫口而出,公主以爲,我現在會是什麼樣的人?!你以爲我是貪戀權勢才留在宮裡的麼?你以爲我一舉一動,都是隨心所欲的麼?”
榮玉芸竟擡手捂住雙耳、低下頭去:“我不聽!你什麼都有,你才能這麼說!你如果是我,你不會如此口氣輕巧!王爺到底看上你哪一點纔對你念念不忘?!”
見眼前的公主已然關在自己的宮殿裡、甚至不願出來看一看,若芸負氣站起身,不想再與她多費脣舌。
那日榮華宮中她只能用琴聲來一表心中所嘆,即便他開口求的是她蘇若芸,她也決不會欣然同意、將他推入同皇上劍拔弩張的危險之中。
或許正是因爲他明白這一點,才寧願冷言冷語當着皇上的面疏離她、保全她,箇中緣由痛楚,又有誰來替他與她哀嘆?
若芸看着她,暗歎自己無能爲力,背轉身長舒一口氣,纔想喚來暗處的守衛將公主帶走,脖子上便多了個尚有餘溫的銳物。
“我不信王爺只喜歡你!你跟我走,當面去問他!”榮玉芸拔下頭上的髮簪挾持與她,鐵了心般命令道。
若芸見她雖什麼都聽不進去,架在她脖子上的簪子卻不住的抖,低頭一嘆,轉身間便將她的手拂開:“夠了!公主你什麼時候知道自己的責任,再什麼時候同我計較!”
榮玉芸被打掉了簪子,愣楞的看着她揚手整衣、迎風挺立,觸到那雙清亮似有光華的眼眸,便不由自主的後退了步。
“看來,是時候送公主回京了。”程清璿淡而溫和的語聲自蓬萊閣門口傳來。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