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委婉的表述已然是極致,若芸渾身一顫,驚異於素來淡漠的他會向她袒露自己的感受,尚未反應過來便被他擁入懷中,絲絲淡香傳來,像是毒藥一般沁入肺腑,讓她動彈不得,依偎着那白紗錦緞心口卻無比暖。
層雲掩月,涼風習習,她下意識閉眼貼着他溫暖的胸膛,還未來得及說一字半句肺腑之言,只覺程清璿手腕一沉,她當即被他拉着走。
“怎麼了?”若芸感到他腳步越來越快,跟着緊張起來。
“有人盯上了。”程清璿斂神屏息,施展輕功便一躍出了街巷,飛快的劃過樹林、足點山泉,機關密佈的龍華山莊入口便掩在那迷霧重重之後。
可他們尚未到達霧靄之地,便聽見有多人的腳步聲傳來,緊接着便有刀劍出鞘之聲。
她凝神四顧,只見原本清冷無人的郊外已然竄出了幾十位官兵模樣的人,手持刀劍將他二人團團圍住,火把將昏暗的樹林照亮。
幾乎同時,四周迅速的躍出幾個身影,眨眼間便到了內圈、攔在官兵跟前。
若芸咬脣看着四周眈眈相向的官兵,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如此興師動衆,本王愧不敢當。”程清璿同她十指交握的手緊了緊,朝着林中某處淡笑,面上雖似春風拂面可語聲卻冷的徹骨。
“程王爺恕罪,我等不過是奉命辦事。”林間忽然信步走出一名中年長者,衣端冠正,兩鬢間白,隔着官兵對他倆便是一拜。
若芸咬了咬脣,見他的目光在程清璿身上轉了圈便在自己這裡停留,所着衣衫乃是刺史的朝服,當即明白了過來:“是奉皇上的命麼——江大人?”
長者愣了下便恭敬的點頭道:“正是奉皇上的口諭,一旦發現賢妃娘娘便着我等請你回京。”
“倘若我不回呢?”若芸下意識退了步,可圍着的官兵並沒有退卻半分。反而同暗衛劍拔弩張。
“上諭如此,請娘娘不要爲難江某。”江大人再拜,這回的話語卻略帶威脅的意味。
若芸明顯的感到程清璿的手又緊了緊,後靠術數起的霧靄林。江大人在此動手勢必得不到好處,她瞧着四周蓄勢待發之勢,便朝江大人淡淡一笑:“江大人治理錦州有方,忙於公務,卻不知宮中已無蘇賢妃,還請大人網開一面。”
“江大人,識時務者爲俊傑。我想你在錦州爲官多年,也知何等地方是你這個小小的刺史不得入的。”程清璿眸中鋒芒必現,轉而要挾道。
江大人這回黑了臉,低着頭良久後作了個長揖。揚聲道:“皇命難違,我等接業城急報後徹夜趕路,又在此候了多日才得以接近,禮部的薛大人還在豐錦二州處等江某消息,江某這便是要得罪了。只是不知娘娘。可準備與我等動手?”
若芸緊張的朝程清璿身側靠了靠,只見江大人雖威脅至此卻並不動,想來是有別的底未揭,她便沉吟一聲,道:“不知皇上爲何要我一介民女回京?”
江大人見她這麼問,明顯的鬆了口氣,回道:“皇上說了。恰逢宮中有嬪妃患病、久治不愈,着您回京探望。且一別數月,皇上甚是想念,還請娘娘體恤微臣。”
“這裡沒有娘娘!”若芸大聲的糾正,榮錦桓不會明着和異姓王撕破臉,便就來這些陰的。
似乎聽到皇上念想而心中不快。程清璿順勢抱住她的腰騰空而起,踏過樹梢便輕易的出了包圍圈,翻身落地退一步便進入霧靄中,揚聲道:“那便請皇上親自來接!”
話音落,若芸卻猛然回過神來。急忙道:“何人患病?!”
官兵已然同暗衛交了手,江大人也不急着上前,反而避開刀劍走了幾步,隔着迷霧重重,在外頭站定:“據說,是位婕妤娘娘。”
“胡舒兒幹我何事?!”若芸下意識唾棄,可才隨着程清璿緊走兩步便停了下來,心中的疑惑一點點增大,她倏然扭頭望着迷霧外星點可見的火把,顫聲道,“林婕妤?是林暮煙?”
“江某不知,還請娘娘回京自己問。”江大人伸長了脖子高喊。
“我說了,這裡沒有娘娘!”若芸聽他這般模凌兩可的答案瞬間焦慮不安,這聲反駁顯然沒了方纔的底氣。
“你是要隨他回去?”程清璿立了許久不見她有走的意思,輕聲在她耳畔問道。
“自然不是!”若芸急得跺腳,卻不知如何解釋纔好。
“還有一物,請娘娘接着。”江大人等不到她出來,乾脆從袖中拋出一物。
那東西映着火把劃出一道亮光,程清璿順手接來便交予若芸。
起初迷霧重重她並未看清,可待她湊近眼前,藉着微光仔細的瞧,驚覺這閃着光的是跳鏈子,而這樸素的金鍊子對於她卻分外熟悉,根本就是曉紅那條!
她忽然便緊了緊手將那物握入掌心,此物是榮逸軒拿來要挾她交出玉璽,而如今榮錦桓不知用何種方法得到來威脅她交出她自己,她心中頓時怒火中燒,近乎咬牙切齒的朝外喊道:“卑鄙無恥!”
程清璿目光微動,終是沒有說話。
“娘娘言重。”江大人並不急着逼迫,而是不痛不癢的高聲回道。
“我不會上你的當!蘇曉紅乃三品將軍夫人,眼下隨張將軍戍邊,她的東西怎會在你手上?你休要拿此物蒙我!”若芸大聲叫嚷道,攥着那金鍊擡手,卻遲遲未扔。
“娘娘,此物隨上諭而至,江某萬不敢僞造,不信可至錦、豐二州邊界詳詢薛大人。”江大人畢恭畢敬的答道。
“薛元徹不過是個按部就班的書呆子,他根本不足爲信!”若芸厲聲反駁,一把拽過程清璿的袖子便朝他道,“清璿我們走罷。”
誰知她抓了把便滑脫,他立而未動,仍在原地。
若芸不解,又喚了一聲:“清璿?”
程清璿佇立於霧靄中並無走的意思,而是擡手撫上她的後頸,湊近她道:“不回京看看麼?”
“你說什麼啊?!”若芸當即跳開,卻又被他扣下。
“若你心存疑慮牽掛,回京看看也可。”他說的雲淡風輕,末了竟輕笑一聲,附於她耳邊道,“只是,你要答應我幾個條件。”
“清璿,我……”若芸先一步搖頭,尚未拒絕卻聽他嘆息一聲。
“這與此前不同,我知你心之所在,便要解你心中所惑,我自然不會將你拱手相讓,故而,你要答應我幾個條件。”程清璿說罷抿脣淺笑,擡手順着她鬢角的髮絲等着她答。
“不好!皇上那般聰明人,定不會讓你如願的,雖然逃了這次還有下次,可是我……”若芸差一點就說出“狐狸”來,可忐忑了會兒不見他有反應,終於小心的問道,“什麼條件?”
“與百澤、清肅通往,若到京城第一時間便找懷軒墨,萬不可獨自行動。”程清璿轉動手指,將那枚金葉令交予她。
若芸慌張的接過來,咬脣又道:“還有呢?”
“帶上所有一等護衛,並告訴榮錦桓,若要借力便休得寸進尺。”程清璿忽然冷了聲音,鄭重的道。
若芸這回沒有吭聲,擡頭張望卻始終看不到霧靄另一頭的龍華山莊,心下徘徊正如霧中迷蝶般溼了雙翅、沉重不前,呆呆的拉着他的衣袖,心中酸楚至極。
“三個月爲限,你回龍華山莊來。”程清璿輕柔一語,擲地有聲。
金蟾爐口吐嫋嫋青煙,玉和殿中窗明几淨鴉雀無聲,榮錦桓着便服長袍側身而坐,鬆散的髮髻上斜插了根金簪,長指夾了黑子懸於額前,鳳眸掃視棋盤,目光銳而透着涼。
顧尹昭在他對面端坐,這回着了朝服朝冠一絲不苟,見他懸而未決多時,終於打破沉默道:“微臣建議,皇上三思而後行。”
“朕尚未落子,豈容你置喙。”榮錦桓擡眸瞥了他一眼,面色不悅。
“皇上恕罪,北胡不敢妄動,皆因旁觀晉王,皇上圍而未攻,並非長久之計。”顧尹昭別有所指,侃侃而談。
榮錦桓神色一動,將黑子擺到棋盤上,嚴肅道:“晉王所佔城池不大卻也不小,強行攻入必會損失慘重,困而數月可解。”
顧尹昭點了點頭,轉而又道:“皇上,晉王敗非難事,只是如此一來,宗親勢單力薄,恐大權旁落。”
“那便恢復內閣制,步步爲營,三五十年未嘗不可。”榮錦桓似有不耐煩,出言搪塞道。
“皇上說的倒是輕鬆,眼下清平教未清而洪州未下,臣好不容易趁北胡僵持而回京,眼下可是頭一回閒下來。”顧尹昭苦笑,擡手便將白子嵌入棋局中。
“要學顧老頭那般直諫,我看你還是免了。”榮錦桓乾脆撂了棋,出言警告道。
“家父也是一片忠君苦心。”顧尹昭輕描淡寫的帶過,忽然皺了皺眉,看着榮錦桓那冰山不化的俊臉,忽然嘆道,“臣上有父母、下有妻兒,助力有限,皇上意氣用事傷了紅顏心,雖晉了幾位娘娘可也失了重要之人,眼下再尋個可靠之人否?”
“可靠之人?”榮錦桓的臉色一點點陰沉下去,銳利的眸子不住的在顧尹昭身上來回。
“賢妃娘娘並無靠山,異姓王又終將離天頤而去,皇上無可能封后,早早放手也罷,何必徒增煩惱?”顧尹昭儼然心中有數,一語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