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她身中索泰的劇毒,她有一萬個理由能報復在柔嫣身上,可千鈞一髮,她只想着哪怕有一絲希望也必須爭取下。
“於是,本王殘酷不仁,挨你一刀也算是教訓了。”榮逸軒冷冷的說道,目光冷卻到冰點。
她呼吸一滯,他帶她來,不過是給彼此個臺階,可她方纔只憑一股執念,完全沒有下的意思,忙開口:“若芸身不由己,情非得已,實在是當時那失心散……”
“所以,你爲了那公主能用目光把本王千刀萬剮,也是身不由己。”榮逸軒煤油燈她說完便後退一步,自懷中摸出錠金子,一揚手,金錠底部於王字樣清晰可見。
她捂着嘴,瞪大眸子,在金錠和榮逸軒之間來回的移動着。
百澤給她的金子!
“本王以爲,當做不知道,便可以無視你那‘青梅竹馬’的於王了。”榮逸軒沉痛開口,眼中只有無邊的黑暗和混沌。
她心裡堵得慌,看着榮逸軒捏着金錠的手近在咫尺,可像是無形的力量將她推出去好遠。
一句負氣話,竟然在這金錠面前百口莫辯。
她低低自嘲:“本以爲,王爺與他人不同……”
那個笑她心高氣傲的榮逸軒,那個跳下冰冷池塘救了她的榮逸軒,那個毅然負劍獨自進索泰圈套的榮逸軒,那個有着冰冷眉眼卻雙脣火熱的榮逸軒。
在此刻,只成了對她築起心牆的榮逸軒……
而她,或許也是如此吧。
淚珠滾落,她看着他神情微變,收起金錠卻不再看她。
“本王言盡於此。”他冷冷說道。
周遭忽然冷的可怕,她淚眼模糊,卻倔強立着。
他明知她當日被索泰的失心散所控,明知索泰只是順口栽贓,可心底竟就此防着她了。
心在他如炬的目光下燃燒,彼時今日。是燃盡還是在他復又冰冷的言語下冰封?
她應召採選,遲早離他遠去,如此這般,也好……
正想開口,院門洞開,方纔席間見過的馮氏由丫頭攙扶着進來。
看到若芸微微愣了下,轉而看到了面若冰霜的榮王爺,一驚之下匍匐在地:“王爺!民婦不知王爺在此,還望恕罪。不知王爺深夜到訪……”
她不敢再往下說,只惴惴不安的跪着。
榮逸軒冰冷的眼眸掃過地上的人。又若有若無的瞥了眼杵着的若芸。悶聲道:“離國進犯。丁大人雖被囚禁可不屈不撓,突逢變故,待本王回京奏請聖上,替丁小姐安排妥當。”
聽他如此說。若芸心中鈍痛不已,卻微微一笑:“王爺聖明。”
話一出口,榮逸軒煩惱的拂袖,而馮氏則是大喜過望,口頭謝恩。
若芸知道,自此,他與她,已是隔了千山萬水般不復交集。
只是,又一件事她沒來得及說:
他救過她。她應過他永不與他爲敵,於是她窮其一生,定當竭盡所能不去阻止他的大業……
這份執念,無論他領情也好,拒絕也罷。命運如此,早剪不斷理還亂。
“榮王爺好興致,來探望功臣家眷,同本王想到一處去了。”清脆悅耳的聲音傳來,百澤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院門口,似是正饒有興致的看着院內,面具之下無悲無喜看不出神情。
馮氏驚懼不已,忙以頭碰地,大氣也不敢出,方纔的喜悅全然被恐懼所替代,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麼近看到於王!
若芸心裡一鬆,在榮逸軒幾乎要殺人的目光中慢慢挪到百澤跟前,虛弱一笑,用輕不可聞的聲音道:“麻煩於王爺,送若芸回京。”
百澤欣然點頭,卻見她搖搖晃晃走出院門,忙跟了過去。
她回眸,榮逸軒正負手而立,眼神冰冷如斯、薄脣緊繃,一身宴後的華服由昏暗的院中燈火映襯,暗影翩翩,腰間玉墜尚潤,周身溫暖已散。
她擡眼,已是繁星如斗的夜半。
“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她嘆息着,竟詠了黎明的詩句,黯然離開。
雖然輕聲,卻全都落在了榮逸軒耳中。
他背一僵,燭光跳動的京城元宵燈會上,她對着詩句、猜着燈謎的情景自然而然的浮現。
在馮氏驚懼和不解的目光中,兩個王爺一前一後隨着那不起眼的丫頭走了出去。
她這纔想起早已瘋癲的女兒來,忙呼天搶地的進了房門。
百澤一路上護着若芸走,看不下去,乾脆將她一把扶住。
她除了身體虛軟,神情卻是正常得很,只笑道無事。
他嘆了口氣,直到將她送到統帥帳內,身後那追隨他倆的目光才憤恨的收回。
“丫頭,你害我被榮逸軒恨死了,這可咋辦?!”他嘻嘻的笑了下,不耐煩的摘掉面具扔到一旁,露出兩隻清澈的眼睛來。
“你不會打不過他吧?”若芸聞着他身上脂粉氣,搖頭,臉上的笑容卻僵硬得很。
“吶,你恨我麼?我騙了你哦?”百澤扶她坐下,蹲到她跟前眨巴着眼睛問。
看着他無辜的神情,她頓覺得無奈:“你是這副模樣要是給人看了去,只怕沒人會再怕於王了。”
不知道爲什麼,百澤的爲人她信得過。
若不是他出手施救,她也不知道死過幾次,就當扯平。
她如此一想,不自覺地笑了下,心頭瞬間比方纔輕鬆許多。
百澤苦惱的攤手:“你這個麻煩的丫頭,有氣說出來不就好了,非要憋着。”
他站起身,自身上摸出個瓷瓶來,打開,裡頭一顆顆烏黑髮亮的藥丸在目,旋即蓋上瓶蓋丟給她。
“這是懷王給我調配的藥丸,你一路拿着壓制毒性,到了京城我再找他醫你,你可別先死了啊。”他嘴上這麼說,一路上卻慎重的很,除了叮囑她吃藥也不讓她劇烈運動,就連方纔的酒席也給了她一杯兌了水的酒。
只是,她本就沒心情碰而已。
“你如此這般,倒讓我覺得自己快要完了。”她苦笑,收起藥瓶。
這一路那厲害的斷腸草之毒並未復發,讓她差點忘記自己還中着毒,而那失心散據說早就解了,她並未中太深,否則也不會只短短一瞬便清醒。
她復又悶悶的想起那一刀來。
那一刀,到底讓她失去了多少東西,她無法想也不敢想。
見她悶悶不樂,百澤忽然自腰間幾把刀鞘內抽出一把刀來。
刀出鞘,寒光乍現,薄刃無鋒,惹得若芸驚呼一聲:“這是什麼?”
百澤聳了聳肩,不以爲然道:“我是從離王身旁尋得的,你信不信,這刀原本屬於於王府?”
“你是說,這刀是你的?你入離國就是爲了找它?”若芸說着,瞧着短刃的寒光,不由往後縮了下。
百澤瞪了她一眼,收起刀:“難道不也是爲了救你?我和你說,這刀離王當時出使天頤,偷了去這才藏了十幾年,這是我們家的信物,難怪我遍尋京城昂貴貨物和貢品都不得,竟然拿來抹脖子,嘖嘖。”
百澤嫌棄的看着刀,似乎要看出什麼血跡來。
若芸眯起眼睛,原來於王好財是這麼來的……
猛然間想到,若干年前似乎有使臣歸國、離國大舉進犯一事,她指尖不自覺地指向他:“你是說,他是因偷刀才畏罪而逃?”
百澤卻是莞爾一笑:“錯,他是因爲覺得這是寶貝,偷了去能百戰百勝,卻嚇得提早告辭,偏偏又誤入深山。”
瞥到她疑惑的眼神,他略微思忖,乾脆嘆了口氣總結道:“老離王以爲他死了,於是率軍來犯,天頤以爲他回去報信故意爲之,兩國這纔打了起來。”
她愣愣的點頭,卻見他攤手一笑:“其實我最討厭打仗,聞着血腥味兒我真心不好受。
他伸手探向頸後,緩緩拔出三根細長的針給她看,“清璿對神經的拿捏準的很,有了這個,我就舒服多了,不過不能久封”
她定睛看去,只見三根針已經全然黑色,顯然封住很久很久,怕是自他“消失”開始就是去找程清璿施針的。
“這麼多年,你原來這般無奈……”她嘆息道。
於王帶着頭盔,除了遮住他白嫩的臉,恐怕也遮住他偶爾痛苦的神情吧,三軍統帥,必須冷血無情,哪怕是純淨如陽光的百澤也一樣。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都在意。
“程王爺可還好?”她望着針,心底澀澀,但如此戰亂之地,程清璿在後方安全倒也是人之常情。
“好得很,你就別擔心啦。”百澤輕鬆的答道。
若芸點了點頭,嘆息道:“堂堂於王,竟是厭惡血腥之人,不知道說出去會不會有人信。”
百澤一怔,隨手甩掉了三根針,道:“你也真是不同,我說這些你竟然沒有哇哇大叫,不怕我殺了你啊?”
看着他戲謔,她撇嘴回瞪:“你還不是一樣,戰場之上,也沒見你亂來。”
百澤更爲驚訝,瞠目結舌半晌,才讚歎:“丫頭,雖然你不解其中深意,可竟說對了。世間萬物本應順應自然天理,若是隨意扭曲殺人、爲所欲爲,纔是最大的惡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