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聲悶雷,只見陳將軍略微點頭,閃身到她身側,不由分說拉過滑脫的大麾將她整個裹住,打橫一抱躍上一匹馬。
“放我下來!”她捶打起來,可馬上之人無動於衷,馬兒長嘯一聲便當直向中央衝去。
榮逸軒憤恨的上前攔截,誰料百澤嘻嘻一笑,躍到他馬前,手中薄刀一揮,清脆的一聲響後,馬頭應聲滾落。
鮮血噴涌,榮逸軒措手不及,棄馬翻身落地,卻回首大喊:“不能去東面!”
姚華山這段官道南北延伸故意避開以東的一塊地,除卻這塊地險要、亂石叢生,更因這東面經常有匪類出沒,而那神出鬼沒的清平教也似乎在此有寨,且鄉間傳言有鬼怪出沒……
於王攔路,他只能眼睜睜看着陳將軍將若芸帶走。
“放我下來!我不能丟下百澤不管!”她哭喊着,看着那白色的身影同她擦肩而過。
百澤面帶微笑,卻遞給她一個安慰的眼神,轉而看向榮逸軒,一字一頓:“你,別想走!”
話說完,手上的刀刃一揮,周遭冷冽的空氣彷彿凝聚。
若芸停止了掙扎,分明看着他臉上的微笑不帶一絲痛楚和畏懼。
“不……”她喃喃道。
若非險境,若非情非得已,百澤如何能至此?!
陳將軍死死抱着她將她按在馬上,行至東側樹林忽然騰空躍起,弓箭兵一驚之下,兩人卻已經躍上了先前受驚狂奔過去的紅色瓔珞戰馬。
繮繩一緊,一聲不重不輕的輕斥,馬兒竟乖乖的聽從他號令奔跑起來。
她一個激靈半坐起來,茫然無措的看着百澤高高的背影漸漸模糊。
這馬兒,根本就是他安排好的!
他一早就想好了退路麼?
隱約看到百澤橫刀一揮,榮逸軒本能的跳開,刀光伴着四周士兵的行動,一股殺氣拔地升起、將他團團圍住。
“百澤——!”她的呼喊聲無力的淹沒在隆隆的雷聲中。
馬兒一改先前瘋癲頑皮的個性。開始一絲不苟的沿着筆直的線奔向東面。
淚珠不停的滾落,瑟瑟發抖,陳將軍用手死死的將她圈住,生怕一鬆手她便要不顧一切的折返。
雨勢漸弱,夾雜着隆隆的雷聲讓大地也悲鳴着。
她感到渾身像是被抽空一般,即便痛也是那麼不真實的麻木。
她在他伸出手的時候回絕,沒有餘地的回絕,像是一把看不見摸不着的利刃從此斬斷一切。
答應了百澤,他說什麼她便做什麼,可真的照他的話遠離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她卻寧死也不願意遵從。
百澤生死未卜。榮逸軒能不能活着她也不知。只覺得這大雨像是噩夢,每當暴雨便有屠戮一般,每一顆雨珠都能讓她心驚肉跳,惶惶不安。
不知過了多久。興許是一會兒,也可能是清晨到黃昏的整日,她腦中混沌,身體漸漸癱倒,任由馬兒載着跑動。
陳將軍像是見慣了是非生死,策馬前行,沒有一絲猶豫,故意避開官道,清醒的朝着東面而行。
哪怕自己追隨多年的於王命懸一線。他毅然決然的離開,固執的履行着或許是最後一次於王的命令。
若芸擡眼,看了看他比百澤矮一截的銀色頭盔,過這麼久他臂彎依然沒有鬆懈。
“陳將軍有勞,若芸此時若再折返。也無濟於事,將軍不必再介懷。”她輕聲說道,心中早已頹然,竟還能扯出絲連自己也無法察覺的笑容來。
聞言,陳將軍果然微微鬆了力氣。
又過了很久,雨勢減弱,馬蹄聲混合着樹葉的沙沙聲,顯得周圍安靜的詭異。
“於將軍不會死。”陳將軍忽然悶聲說道。
聲音隔着頭盔透出,讓她詫異不已,竟脫口而出:“將軍又如何得知?”
陳將軍這次只沉默片刻,更加肯定的道:“你要信得過他。”
她猛的收緊手指,良久終於舒出一口氣。
她信,就算不信也要信,信百澤會活着,信他們平安無事,如此這般,才能不辜負他兇險之中還苦心安排自己脫身、回往京城的良苦用心。
全身像是燃起了希望,她竟有些佩服,冰冷的頭盔下到底是何種人物,能在此時此刻如此堅定的給她信心。
即便趕不上,也要盡力一趕,心無旁騖。
到了傍晚,雨停了,天沒有大亮,而是昏暗後直接陷入黑夜。
行至一處崎嶇不堪林中,亂石叢生,藤蔓垂地,幾乎不可行。
馬兒忽然停了下來,無論怎麼抽打都不肯前行。
她感到抱着她的手猛地一緊,下一瞬馬兒的嘶鳴聲起,她回神自己已被帶到了數丈開外,一回頭,馬兒像是逃開什麼驚悚的事物一般,再也不受控制的轉身狂奔而去,。
她驚慌的環顧四周,昏暗之中分不清方向,只覺得一塊塊矗立的石頭恍若人影,讓她心悸不已。
“你呆着,別動。”陳將軍在這時候卻放開她,緩緩走向那片密林。
若芸看着他背影,只說出句“小心”,。
經歷大雨和襲擊,她渾身溼漉漉的,無力的靠在粗壯的樹前,蜷成一團。
天越發黯淡,只能辨出一棵棵樹木的輪廓。
陳將軍不見蹤影,她越發覺得恐懼來。
忽然想起百澤給的小布包,他曾經說緊急時候拿出來,方纔突襲她若是能想到該多好!
手探進懷中,首先觸及的卻是那已經溫熱的瓷瓶。
她一震,心口一股暖流涌入。
他先前都囑咐她按時吃藥,卻在那日讓她帶着,原來竟是早已料到會有此一遭,她不得不獨自上路麼?
緩緩摸到布包,慢慢打開。
一支髮釵,一方信紙。
那髮釵靜靜的躺在掌心,透明如蟬翼的雙翅,點綴着熠熠生輝的金色,在暮靄中竟發出微弱的光芒來。
她手一抖。那蝶翼也跟着抖動,振翅欲飛般顫動不已。
這支蝴蝶髮釵啊,原本滾到離國皇宮的牆角,她以爲早已丟失,卻不想被百澤尋回。
展開那方信紙,布包沒有全溼,信紙只溼了小半倖免於難,只見上頭用灑脫的字跡的寫了幾行:
丫頭,雖受人所託,事出有因。帶你出京城本想庇護。可一路行來趣味相投。終不後悔。怎料害你深陷離國、歸期延誤,在此致歉。奉上那人所贈信物,萬望原諒。
頓時,腦中“嗡”的一聲。讓她凝注了呼吸。
那“受人所託,事出有因”,讓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猛然想起那炮火紛飛的京城之夜,百澤能在混亂中找到自己,他根本就是衝着她而去?莫非這一切的一切……
下面,醒目的蓋着於王難得一見的印章,伴有猙獰的猛虎圖案,讓她錯愕不已。
末尾,竟附上一張彩色紙條。
下意識的捏了那字條翻轉過來。
寥寥幾字。卻讓她整個人陷入空白一樣。
那是張燈謎,摺痕都清晰的很:
碧海青天夜夜心。
那夜,她抽到的是“嫦娥應悔偷靈藥”,見着榮逸軒的上半截以爲是巧合,如今。這下半句纔是最大的巧合麼。
這張不是榮逸軒的,當日去燈會的那幾人中……
她看向那信,看向那燈謎,又看向那蝴蝶釵,心中涌起的酸甜苦辣一齊哽在喉頭。
她幾乎能感受到四肢百骸的血液在逆流一般讓她痛苦不已,渾身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閉上眼,竹林中那清雋的身影,那亦遠亦近安安靜靜的笑容清晰的浮現在腦海之中。
程清璿啊!
自古贈釵結髮,她此刻終因字條、燈謎在手而後知後覺。
抽到了詩句爲什麼不告訴她?怕她拒絕嗎?
她幾乎要無法呼吸,腹中又開始刀絞般的疼痛,喉嚨再次涌上腥甜。
那個看似與世無爭,卻處處都替她着想的程王爺,她竟一度以爲,他早已不管她的死活了。
想到這裡,她羞愧難當,恨不得立刻回京,可以親口問問他,是也不是。
是也不是,她又如何問得出口?
她啼笑皆非的搖頭,感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他淡而溫和、沉靜如水,不似榮逸軒的強烈與炙熱,就這麼不經意的,一點一點的滲透到她全部的人生中,不緊不慢,幾乎感受不到存在,卻確確實實的一直一直在保護着她。
一信一釵,卻讓她明白的通透,讓她釋然,讓她悲喜交加,卻不知如何面對。
只是,百澤說緊急時打開布包,現在這布包內除了釵子自帶機關,其餘再意味深遠於當下都無濟於事。
忽然,四周的響動全部停止了。
樹葉沒了聲音,滴落的水滴沒了聲音,就連方纔還呼呼響的風也像是被什麼嚇跑一樣,不留一絲。
若芸緊張的站起來,卻遠遠看見一個人影朝這邊來。
走近,看到那銀亮的盔甲她才長長鬆了口氣:“陳將軍,原來是你……”
陳將軍走近,看着她手上的釵子卻是一愣。
若芸蹙眉,那日在離國,索泰的師傅也是看到這釵一愣,難不成這有什麼玄機,抑或……師傅放了柔嫣跟本不是因爲她脅迫索泰,而是看到這釵子?
此刻無風無星無月,釵子安靜的被握在她手中,並未有異樣。
陳將軍只停頓片刻,立刻走上前單膝跪下,在她錯愕之時附在耳邊道:“姑娘,這林中有詐,似是布了陣法,姑娘切莫妄動,我必保你平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