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褐色的液體就算看一眼也讓她直打哆嗦:不僅難喝而且難聞,一點都沒有草藥的甘苦。
連日來她每每喝完藥後、忙不迭找水的情景還歷歷在目,等她連喝了數次,程清璿才說這裡頭怕是加了毒蟲之類的以毒攻毒,她差點當場反胃。
說什麼蘇府太顯眼,她連曉紅都見不到,更別說向那個鬼精靈丫頭求救了。
百澤還沒有消息,他身爲同胞怎麼能如此淡定的坐在這裡?快日落也不回府?
可眼前安安靜靜坐着的男子是個瞎子,完全看不見她哀求的眼神,只不以爲然的道:“不可以。”
語氣平淡如水,卻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
“可是我白天已經喝過了……可不可以……”她想做最後的掙扎。
“不可以。”
懷軒墨一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模樣,讓她忽的就泄了氣,背轉身看了那藥半響,心一橫,屏住呼吸一口灌入。
異常苦澀還有怪味的液體順着喉頭流下,她“啪”的放下藥碗,開口直喊“好苦啊!”
嘴裡被適時的塞入塊糕點,一口咬下軟糯香甜,一股馥郁花香充斥口中。
定睛一瞧,程清璿不知什麼時候託着盤子而入,盤中放着粉色花樣的點心,正含笑看着她。
“我走了。”懷軒墨“看”她喝完,直接起身端起空碗便出去了。
若芸苦着臉坐下,邊埋怨道:“你早點來我就不用喝了。”說完又拿起塊糕點放進嘴裡,好讓古怪的藥味儘快散去。
程清璿卻若有所思的笑了下,道:“若是我來,恐怕會跟午後一樣讓你給逃掉。”
若芸“咯噔”一聲噎住了,漲得滿臉通紅,邊吞嚥邊瞪着眼前眉目如畫的人,掙扎的說道:“懷王是你叫來讓我喝藥的?”
他不置可否,只伸手替她順着氣,笑道:“軒墨平日裡繁忙。肯來已是甚好,再說,你餘毒未清必須仔細着,萬不能大意。”說着,另一手倒了杯水遞給她。
若芸接過來一飲而盡,方纔舒了口氣,趕緊埋怨的瞥了他一眼,可又沒法責備他。
於百澤肯跟他配合,程清肅能聽他的話,就連懷王也二話不說出手相助。程清璿遠遠不止程王府排行第二的王爺這麼簡單。且他說話做事無不縝密又淡然。讓人摸不透算不準,皇位上的天子也對他忌憚有餘、抓漏不足。
可他偏偏對她上心,舉手投足間柔和的近乎寵溺,頻頻含笑。讓她看到他的眼睛便早已沉浸其中,忘了別的一切。
恃寵而驕?忘乎所以飄飄然?
的確,有那麼一點吧。
“王爺是真心喜歡我?”她忽然眨了眨眼睛,問道。
他聞言一愣,點了點頭。
“哦?”她忍不住笑着反問,“京城小姐各個亭亭玉立、貌美如花,那麼多年沒有個青梅竹馬?沒有個對你芳心暗許的姑娘家?”
本是打趣,沒想到程清璿卻是凝望着她的雙眸,避重就輕道:“你就是你。正如初見時的甜美可人,那麼光華四射純淨如蘭,從未改變。”
“王爺你是笑話我。三年爲婢,我哪還有學士千金的嬌豔模樣來?”她撇撇嘴遞給他一個古怪的眼神,明明他自己如天人臨世般絕美超羣。卻說她好看,分明是信口開河。
她腦中思路一停,他方纔說她初見她時……不是那日涼亭?更不是先前長安街?
“你看,可是我笑話於你?”她尚在詫異之中,他莞爾,起身去拿銅鏡,放到她面前。
聽這話,她的心漏掉了半拍,不禁咬了咬脣便向銀鏡中看去。
鏡中之人未施脂粉,娥眉清雋,頭髮自然的垂在腦後,塗了銀子的鏡面異常清晰:
三年勞苦後略微灰暗的膚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白若凝脂的雙頰,姣好的面容上明亮的雙眼露出驚訝之色,略微發紫的淺粉的脣也輕輕咬着。
呆了許久,她不自覺地撫上自己的臉,鏡中的人也同樣伸手,她恍惚着,猛然發覺這就是自己!
“怎麼會這樣?”她欣喜的回頭,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帶微笑的程清璿。
後者頗有意味的深深看她一眼,嘆道:“軒墨手裡有的是靈丹妙藥,醫死人肉白骨都不在話下,何況去除這膚質晦暗?”說着伸手輕輕的扭轉她的臉,讓她又仔細看了看銀鏡。
她愣愣的聽着他解釋,想起這幾日洗臉用的帕子都是他親自遞過來,難怪她每日的盥洗用水,用後都渾濁不堪,莫非這上頭抹了藥?
懷王如此珍貴的藥物要是拿去長安街,怕是能賣出一座城池的價錢。
而程清璿,竟連她如此遺憾也想到了。
她心中柔軟至極,卻依然可以感覺到他的猶豫不決和欲言又止,他的身上埋藏着多少秘密,多少過往,而她是否可以相信這便是她一直所追尋的,是否可以相信他的真心?
程清璿看着她發愣,緩緩俯下身子,手指撫上她的臉,補充道,“即便你長的不甚大雅,老了醜了,你還是你,一如往昔。”說着,手一沉便握住她的手。
她心神晃動,又一次無法思考了。
他仔細的看着她,像是要從她的眼神中瞧出她心思來,許久卻輕聲嘆息:“我知你有疑問,不錯,你我多年前的確有幾面之緣,只是你現在身子弱,待你身子好些了,我施針助你想起,你便明白了。可願意等?”
她聞言莞爾,心中叫囂着的一團疑惑隨着他的輕語煙消雲散,她瞧着他的眼眸越發肯定了些:“自然。”
從離國到京師,他不惜冒着天子之怒帶她返還,她有什麼理由再懷疑他?
來日方長,以後再知道也不遲。
“原以爲,你看到自己好看會很開心……”不料,程清璿輕聲嘟噥了句,目光微微移開了下。
她錯愕,隨即“撲哧”一笑,原來他也是會如此天真的像個孩子般。
“哎呀呀,躲着吃桃花糕也不喊我一聲。真不夠意思啊。”一個頑皮而清越的聲音響起。
原本趴在窗口的高高身影一躍而入,不客氣的抓了桌子上剩餘的一塊糕點塞入口中,待吃完才心滿意足的揮手打招呼。
若芸呆呆的站起來,眼眶中的淚水被這突如其來的場面震的大顆落下,可臉上的笑容卻是一點點拉大。
程清璿倒是隻顧她一人,忙伸了袖子替她擦拭,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回頭淡笑了下:“百澤,有門不走非要爬窗,清肅呢?”
來人正是於百澤,白色的大衫上配着黃金腰帶、黃金墜子。用金線裝飾領口。頭上用來固定頭髮的發插也是金的。
他一手端着糕點盤子。一手伸出根手指晃着,面色雖有蒼白卻沒有一絲髒亂,笑容乾淨的明亮耀眼:“別問我啊,我剛回來就趕緊回府洗澡換了身衣裳。邊關苦地可折磨死我啦。”
說着,又伸出手在傻傻站着的若芸跟前晃了晃:“丫頭,發什麼愣?”旋即看了看她被程清璿握住的手,一副恍然大悟狀,“你是找到答案了啊,挺好挺好。”
“百澤!你們是不是一開始就串通好的?”一股狂喜從心底升起、蔓延全身,她衝口而出。
她原本想說“你沒事就好”,可脫口而出的卻是這句話,但看着百澤一臉無辜到極點的模樣。她卻一點也不後悔說出口,擦着淚。
百澤聳聳肩,一副受傷的模樣叉了腰,道:“喂,我被捅了一刀大難不死。你怎麼這麼沒良心啊!”
若芸一愣,立刻想起了洛將軍那又狠又深的一刀來,不由的露出關切之色:“你到底要不要緊?”
百澤眉開眼笑,嚥下了最後塊糕點才心滿意足的開口:“我是誰,怎麼又會有事呢?不過那麼點小傷我怎麼會死啊。”說着,一副沒啥不了的模樣。
“清肅秘密送他回京,軒墨給他治了傷,沒傷到心脈,已然無礙了。”程清璿適時的補充。
“喂,別又賣我啊。”百澤愁眉苦臉的瞪他。
若芸看着他一驚一乍,這舉動足足將她氣結,可她臉上的笑容卻比任何時候都要舒暢,一時間竟有些無所適從這天降喜訊。
百澤及時的用手肘捅了下程清璿,毫不避諱的大聲道:“還真被你說對了,這丫頭見到我活着比自己變好看還高興!”
看到程清璿如有若無的淡笑,若芸忽的鼻子酸了下,又朝着百澤問道:“你什麼時候回京的?”
百澤眯起了眼,笑容不減:“昨個凌晨就偷偷回來了,只不過我要養傷、我要洗澡、我要修整,這纔敢出門啊,不然怎麼會這麼神清氣爽的站在這裡呢?你可別說出去,這‘於王’還在路上呢。”
若芸心底一陣笑,這百澤最關心的果然是儀表,入夜的出門還金鍊子、金腰帶的掛了一身,幸好他是於王,也不怕被人打劫,“於王好財”的風評有一半定是這個原因。
他絕非重傷的模樣,眉飛色舞的像是僅受輕傷,可到底那一刀又深又狠,再神奇的醫術也不會那麼快好。
說話間,百澤的臉色還是蒼白了些許,他沒有像像往常那樣生龍活虎,倒是安安分分的找了椅子坐着,不忘擠眉弄眼。
要面子死撐,若芸只能想到這個了。
算日子,於王帶的那支才抵達益州兩三日,若非他傷重,程清肅不會冒險提前送他回京。
他們如此做,分明想讓皇上毫不知情,也有意放榮逸軒一馬,但那日姚華山上,榮逸軒可會手下留情呢?
她想着,笑容一點點淡下去。
說話間,只聽一聲焦急卻有點幸災樂禍的稚嫩聲音隨着腳步聲傳來:“大哥!清肅哥哥和清和哥哥又在吵架哩!”白白嫩嫩像是粉團一樣的小男孩叫嚷着撲到百澤身上,百澤眉頭一皺,痛的呲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