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風海寇 第十四章 聖女非煙

一隻八哥揭開的秘密。

羅剎月夜,一片灰白朦朧之中,除了那個不辨男女的聲音,還有一個奇怪的聲響,一直斷斷續續在耳邊徘徊。

嗒嗒,嗒嗒。

當時那般緊張痛苦情形下,根本不可能注意到那極其輕微的聲響,聲音入耳,卻未入心,然而事隔大半年之後,在蛟城城郊,一隻磕松子的八哥,將那個一模一樣的聲音從記憶深處翻起、喚醒、對照,印證。

金剛!

當時金剛就在旁邊,大抵是在嗑瓜子。

那隻囂張的、自我的、非煙的寵!

不知道你我還可以就此罷手不浪費時間離開扶風,知道了你我再無動於衷擦身而過我就不是孟扶搖!

孟扶搖二話不說翻身上馬,一揚鞭便換了方向,身後姚迅呆呆的問:“去哪裡?”

孟扶搖的馬身,已經馳得遠了,只有一句話遙遙拋了下來。

“塔爾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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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爾王城,名烏倫,和大風城一樣,王宮在王城正中央,晨曦之下金色皇宮一片華光燦爛。

不過城中最高貴最受人膜拜的建築,卻不是烏倫王宮,而是天晟聖宮。

天晟,很漢化的名字,在異族王城聽來不是那麼協調,不過對於扶風來說,沒有人會對非煙聖女所起的名字有任何異議。

非煙聖女,扶風史上百年一出的奇才,繼大巫神之後唯一一個將巫術修煉得登峰造極,幾可通神的強大巫師,和好戰喜鬥,放蕩不羈,仰慕中原文化的大巫神不同的是,聖女很少出扶風,心繫扶風三族百姓,拯災救難,不吝援手,天晟聖宮每旬還例行開放一日,爲窮苦百姓治療惡患,不僅塔爾族,便是燒當發羌,但有百姓災病窮苦千里迢迢來求,聖女也必有所撫慰,是扶風全族敬仰的寬容、慈和、心在蒼生的大光明巫聖。

這世間但凡光明太盛之處,必然有其黑暗死角,然而當世人爲那灼灼光華刺得睜不開眼的時候,又有幾人能夠發現?

清晨,天晟聖宮。

仲夏的天光清爽透明,風因爲靠近海邊而似乎特別溼潤清新,和主體青色的聖宮十分協調,聖宮中心一座藍色高塔猶爲醒目,塔極高,高若將近雲端,塔頂窄窄,只有半間房子的面積,四面都是對開的寬闊長窗,佔滿整個牆壁,可以想見在那樣的高度,俯瞰天下,四海在目,長風猛烈,滌盪如仙。

侍女們步伐輕盈的穿行於宮中道路,經過那座藍色高塔時,卻都更加小心的放輕了步子,面帶憐惜和擔憂之色,看向高塔之上,飄出淡淡青煙的長窗。

祈福香這麼早燃起,聖女昨夜一定又是沒睡。

侍女們小心的走了開去,又回望宮外的方向——那個可惡的大瀚皇帝!打擾塔爾族聖地的安寧,真真該死!

高塔如同它的主人一般沉默着,一峰獨秀的矗立在聖宮中心頂端俯瞰着整個王城,甚至看得見王城之外的山川田野,和更遠處一角湛藍的海。

當然,也看得見大軍連綿數十里的大營。

湛藍長衣的女子,斜斜坐在窗口,遙望着那個方向,藍色衣袂黑色長髮飛散在空中,和青煙蒼穹無聲無息融在一起。

她身姿如此輕盈,似欲乘風,又似欲如樹葉般墜落。

“女人,坐離窗口遠點,掉下去爺救不了你。”

聒噪的“爺”嗒嗒的磕着瓜子,劊眼瞄着窗口上半個身子都在窗外的非煙。

非煙擡眼看它一眼,寬容的笑了笑,做了個手勢。

金剛“呸”的將瓜子一吐,頭頂上黃毛青煙一般豎起,瞪眼睛大罵:“你說上次爺不該吃瓜子?呸呸呸,爺吃得那麼小心!”

非煙笑了笑,起身,平靜溫婉的過來,看那手勢似要撫摸金剛,金剛卻突然一縮。

非煙一把抓起它,將它從窗口扔了出去。

金剛撲騰幾下,死命抓着窗口怪叫:“女人,救命,太高了!爺怕高!”

非煙已經不理它,自顧自走開,跪了下來。

跪在高塔之巔,她的禁地,跪在簾幕後盤膝端坐的青衣男子身前。

男子身姿高偉,長髮披散,青袍白氅,碧色絲絛在初夏高塔的烈風之中飄然若飛。

非煙沉默着撫摸着男子的衣角,眼神裡悵然若失。

她身側,金環少女小心的添了香,救起金剛,金剛上來,一眼看見掀開的簾幕,便要撲到男子身前,被非煙一把推開,怒道:“別碰他!”

金剛剛被她扔出去,不敢頂嘴,咕噥道:“每次都不許爺上去,可是老主人需要爺……”

非煙根本不聽它的話,只沉默注視着那男子。

金環少女低低道:“大巫神爺爺還是沒能醒呢……”

“他缺了最重要的一味引子。”非煙突然開口,聲音淡淡,不常說話的嗓子有些滯澀,說不出是男聲還是女聲,“爲了這個引子,我等了十年,準備了十年,還是功虧一簣。”

“那個女人……”金環少女偏頭,“不是說在海上麼?”

非煙默然不語,想着海上的瘟疫如今該傳到什麼程度?那個女人一旦發現這種情形,一定會立即離開海上回來,她等她好久了,要不是請回了大巫神爺爺離不開,又被戰北野圍攻,她早就去海上對她出手了。

可恨的大瀚皇帝,竟然會在長瀚山遇見他,他去那裡做什麼?有些事,自己還是不夠運氣啊……

非煙嘆息着,撫摸着青袍男子的衣角,三十年前大巫神和古鯀族一戰,鯀族滅絕,巫神也永久的留在了長瀚山腹之內,都以爲爺爺死了,然而只有她知道,他沒死,他的肉身不滅,靈魂不遠,自她幼年起便在日日呼喚,呼喚她找回族中最神聖也最強大的男子,找回族中因爲巫神之死失去的一些最頂級的巫法,從此獨步天下,將扶風,乃至整個五洲控制在真正威力無窮的大光明法手中。

爲了找回他,她付出一生。

十年前她以聲音之失爲代價,在長青神殿開啓之日求得神示——去找那個時辰出生的女子,天降妖女,祭血之體,以她的心頭血作引,喚醒巫神。

她跪在廣袤而深遠的大殿,霧氣瀰漫中有人扔下一個生辰八字和一塊軟玉,少見的杏黃色玉,大殿深處有人淡淡道:“誰的鮮血讓這玉變色,誰就是你要找的人。”

她知道巫神在長瀚山脈,卻一直沒有試圖找回——鯀族古墓自有的精氣,能夠維持巫神肉身不腐,只有找到祭血之體,才能將巫神請回。

她爲找尋祭血之體,行善於天下,來求問的人都必須報上自己及家人的生辰八字,並在古玉之上測血,然而一直一無所獲。

直到兩年前大瀚帝君穿長瀚而過,鯀族古墓被驚動,她立即有所感應,派人偷偷潛入古墓之內,發現密室門洞之上,殘留一點人的血肉,細心的手下將那點血肉帶了回來,竟令古玉微微變色。

這令她欣喜若狂,然而那血畢竟時日已久,變色不明顯,她不能確定到底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但自此她開始關注孟扶搖,畢竟當初陪大瀚帝君從長瀚穿出的人當中,只有她最符合那個生辰八字的年紀。

爲此她在孟扶搖接受璇璣邀請之後,也破例出了扶風,酒樓上有心邂逅,她取到了孟扶搖的血,並以符紙喚醒她的記憶,只有喚醒她,纔有可能獲得她身世,找到她的生辰八字。

生辰八字相差一天,血,卻真真令古玉徹底變色。

十年尋找,塵埃落定。

之後的事,便是那樣了,對發羌出手,引雅蘭珠迴歸,再引孟扶搖到來,密密織就一張網,網住等待十年的目標。

費盡苦心好容易網住那個強大的女子,不想一時貪念還是讓她逃脫,不得不承認,孟扶搖強大得超過她想象。

她獲得了她的心頭血,卻並沒能如願喚醒巫神,那位置偏了一偏,失之毫厘謬以千里。

現在局勢因爲大瀚大宛的插手,已經不利於自己,但是沒關係,她還有最後一個機會……

非煙嫵媚的淺笑,站起身,問金環少女:“達婭,都準備好了麼?”

金環少女達婭“嗯”了一聲,卻有些疑惑的問:“您真的確定他身上帶着的那東西,是有關她的?”

“我花了很多時間研究她的經歷,研究他們幾個之間的關係。”非煙微笑,“他那個人十分簡練,不喜飾物,一生裡最看重的便是她,能讓他朝夕不離戴在身上的東西,一定和她有關。”

她悠然笑道:“她有顆牙齒色澤不對,你沒發覺嗎?似乎是假的呢?”

“牙還有假的?”達婭瞪大眼睛。

“這世上還是有人可以做出假牙齒來的,比如軒轅那位皇帝,偏巧也是她的朋友。”非煙神色冷冷,“他應該早就知道她是我要找的人,卻一直不告訴我,虧得當初我還幫他施展了他們軒轅的上古奇術換顏大法!”

達婭不做聲,心想你是幫了他,但你同時也在術法進行的關鍵之時做了破壞,那個人一生的健康,被你毀了。

不過她可不敢說,不然難保會不會和金剛一樣被溫柔的扔到高塔下面去。

“我要賭一把。”非煙負手看着高塔之下連綿深黑如黑潮的營帳,“我賭那個小小的系在他腰上的錦囊,裡面裝着那顆掉落的牙。”

“上次是我失策。”她轉身,深情的看着容顏不老的祖父,“我想既用了她的身體,也用她的武力和靈魂,還要用她的關係和身份,好讓我塔爾族的霸業更加順利進行,人是不可以貪心太過的,早知道當時我就先取了她的心或敲下她滿嘴牙,也就沒有大軍相逼這一日了,不過現在也沒關係,先拿到這一顆牙作法,她一樣是我的。”

她笑:“大瀚皇帝從未給人看過那錦囊裡的東西,定然想不到,有人知道那裡面是什麼,還在算計着。”

達婭欽服的躬躬身退下,道:“辰時您要和大瀚皇帝談判,我去準備。”

她帶着怒罵不休的金剛離開,非煙沉默的負手而立,悠悠看着海天相接之處,良久她輕輕撫了撫自己的嗓子,不習慣的咳了咳。

這聲音是假的,用神通巫法借來的,所以忽男忽女,而她自己的聲音,昔年嬌嫩如黃鶯動聽若落珠的美麗聲音,早已獻上長青神殿的祭壇。

因爲太難聽,她從此不再說話。

非煙,非言。

她過了二十年沉默歲月,因沉默而看見太多世界。

沉默裡她看見萬里疆域無聲劈裂,爭霸之刀於蒼茫大地之上拉開深而長的人心溝壑,雪亮的刀光照亮深黑的蒼穹,照見層雲之上,因掌控一切而滿足微笑的臉。

她做着這一張臉,帶着笑意,看他們和她瘋狂追逐,極盡心機,時刻設着自己的陷阱並時刻墜入命運的陷阱。

她在井口垂釣,等着她,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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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風塔爾大光明歷十年五月三十,大瀚皇帝與扶風聖女非煙在塔爾王城烏倫之外三十里,一處小山村之中會晤。

對於戰北野來說,他是一向不談判的,兵家之事,有什麼好談的?有那時辰,不如拉開兵馬打個痛快,所以對於非煙第一次談判的請求,他不屑一顧,直接拒絕。

塔爾的使者卻不氣餒,第二次再來,並帶來了非煙的口訊,戰北野聽完,當即臉色就變了。

她說:“聽聞陛下密友遭難海上,實爲身受巫術之詛,陛下不希望爲她禳解麼?”

戰北野沉默半晌,冷笑一聲,道:“很好,待朕親會名動天下之神空聖女,好生領教一下扶風巫術禳解之法。”

此時他便據膝端坐于山村之中一件早已闢開村民的普通民房之內,在初夏厲烈的陽光之下難得平靜的喝茶,深黑眉睫被日光映得烏光璀璨,灼灼迫人。

辰時,日頭初起,茶水喝完三口。

他放下茶盞,起身,道:“不等,走,明日開戰。”

天底下除了孟扶搖,什麼女人他都不等。

卻有人輕輕敲了敲門。

戰北野擡頭,目光厲色一閃而過,這女人好輕的步子,他居然沒有聽見她是怎麼過來的,是武功,還是巫術?

門開處,湛藍配絳紅的嫵媚女子衣帶當風的進來,不算絕色,卻娥眉修齊,線條柔膩,像逆着金光的瓷器,有種溫潤柔軟的美。

她身後跟着金環少女,沒帶金剛滿嘴“爺”的金剛大爺遇上戰北野,一定會給他扭斷腦袋的。

戰北野傲然坐着,雙手據膝,一動不動,看非煙只帶了一個侍女過來,膽氣可嘉,目光微微平和了一些。

他依舊黑袍紅鑲邊,腰間硃紅寶帶,什麼飾物都沒有,只緊緊繫着一個深紅鑲金絲的小小錦囊,小得讓人忽視,小得讓人懷疑是否能伸進一個指頭。

非煙一眼都沒有看那錦囊,只對着戰北野徵笑,爾雅的坐下來。

戰北野開門見山:“如何禳解?”

非煙做幾個手勢,達婭答:“陛下撤軍。”

戰北野濃眉一挑,驚異的瞟那女子一眼,普天之下,在他咄咄逼人的氣勢威壓之下,針鋒相對寸步不讓的女人,如今又多了一個。

“你活得膩了,你塔爾全族也活得膩了。”戰北野笑得牙齒閃亮,鯊魚一般的鋒利,“有你這麼討價還價法的?”

“陛下心中,孟扶搖重於一切。”達婭忠實的傳達非煙的意思。

“那不代表朕會因此受制於人。”戰北野轉動着手中茶盞,“你打聽過沒有,朕幾時被人威脅過?”

非煙微笑。

“不妨從現在開始。”

戰北野目中怒色一閃而過,重重放下茶盞,茶水四濺,卻沒濺上他的手,全部飛到非煙面前,非煙淡淡笑着,輕輕一吹,那些晶瑩的水珠在她面前凝住,她伸出手指,慢慢在空中勾畫,剎那之間,水幕之中,畫面一展!

一片灰白霧氣,看不出景象,地下一攤血跡,一人在血泊中掙扎喘息。

戰北野霍然一震。

那是扶搖!

灰白霧氣裡,那人捂住心口,慢慢擡頭,茫然的視線似乎在聽着什麼,隨即似乎遭受了什麼打擊,身子重重一蜷。

戰北野捏着茶杯的手抖了抖。

那人越蜷越緊,霍然又再次彈開,像是遭受了什麼巨大的痛苦摧殘,突然在地上開始翻滾,她瘋狂的翻滾掙扎,一次次爬起又跌倒,和虛幻中精神的巨潮做着抗擊,傷口在劇烈的滾動中裂開,鮮血噴成血霧,再被她自己的身體重重壓下,地面上便滾落了一地觸目驚心的斑斑血跡,然而她卻仍舊彷彿毫無所覺的死命壓迫折騰着自己,在那些虛空中的凌厲的疼痛中,奄奄一息

扶搖——

“砰——”

戰北野捏碎了手中的茶盞,鋒利的瓷片刺破肌膚,鮮血涔涔而下,他卻毫無所覺。

扶搖!

那是羅剎月夜的扶搖!

那晚沒有人知道她到底發生了什麼,接到消息只說她還安好,雲痕怕他們擔心沒說實情,戰北野知道扶搖一定受了苦,卻也沒有想到會看見這樣一幕慘烈的掙扎!

沒有人比他更明白扶搖的抗打擊能力,等閒傷害她眉頭都不會皺一下,讓她瘋狂成那樣,那會是怎樣劇烈的常人無法熬過的痛苦?

剎那間心理衝擊過大,戰北野心怦怦跳起來,跳得異常而劇烈,跳得疼痛欲碎,跳得寸寸牽扯撕心裂肺,他按住心口,欲待轉開眼睛,卻不能自主的一眼眼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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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扶搖策馬狂奔。

剛纔在城外便聽說了非煙約戰北野和談的消息,她可不認爲這女人會一本正經真的去和談,八成有什麼幺蛾子要使,無論如何,不能讓戰北野和她單獨在一起!

她揚鞭如電,將馬抽得飛快,直奔在兩軍交界之處小山村。

剛剛接近山村十里,先進入塔爾軍隊跟隨非煙過來的護衛方陣,老遠湛藍色皮甲整齊排列,刀槍閃亮,猶如鐵甲之洋。

孟扶搖眼睫毛都沒眨一下,直奔那洋流之端。

那些人看見一騎滾滾而來,兇猛若飆,急忙上來攔阻。

“站住!禁地!”

孟扶搖二話不說,一鞭子抽過去,鞭梢極具技巧的在半空漾開無數朵鞭花,一個花套倒一個士兵,剎那間地上倒了一堆。

士兵們大驚失色慾待追上,她已經轟隆隆過去,揚起的煙塵將身影遮沒

“什麼人!攔住他攔住他——”

身前身後一陣亂嚷,只想省時間的孟扶搖十分乾脆的直衝非煙守在山村外的三千護衛,像一枚鋒利的黑色錐子,毫不客氣的剖開湛藍皮甲的聖宮護衛方陣。

有人全副盔甲的衝過來,老遠便變換陣型,前陣變後陣後陣變前陣,長槍一交,寒光閃爍!

“嚓——”

“弒天”雖短,光芒卻及丈許方圓,孟扶搖手指一彈清空鳴越,冷光層層如海浪漾開,一層比一層更冷,一層比一層更亮,一層撞到一層,將那些絆手絆腳的長槍重重疊架,連帶着血肉橫飛。

鏗然聲響不斷,飛出的長槍無差別覆蓋,將密密麻麻涌過來的人羣打了個劈頭蓋臉。

護衛們惶然一退,像沙灘之上浪潮退卻,帶着淡紅的血沫。

孟扶搖前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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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幕上的“畫”,猶自在繼續。

“畫”上孟扶搖似乎在大喊,字眼短促而堅決,戰北野仔細的辨認着那口型……她在說“不是!”

她說什麼不是?他心旌搖動恍比惚惚的想,那個時辰,她說什麼?

他的眼睛無法離開那一幕,明知道看了會是抓心扯肝的疼痛,他依舊不能不看,那是扶搖的經歷,那是扶搖的苦!他甚至知道那是幻術,沒有什麼幻術可以擬出那般真實的扶搖!

他看見孟扶搖抱着頭不住翻滾。

他看見孟扶搖喘息間歇擡起頭,眼眸裡的黑白分明漸漸轉成紅色。

他看見孟扶搖滾到牆角,“弒天”突然出手。

他看見孟扶搖不顧一切撞破牆壁,鮮血飛濺中騰身而起,半空中一回身,淡去的月色下眼眸血紅,神情狂亂。

失明!瘋狂!

那血紅的眼神回首看來!

戰北野突然覺得心中如被巨錘重重一擊,瞬間失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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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扶搖在衝。

她將出方陣。

前方突然轉出十個黑袍人,看那打扮就知道是王庭供奉的大巫師,他們神色端肅,手指一點,灰煙頓起!

孟扶搖最討厭巫師!

她二話不說,大喝一聲!

那一聲長空劈裂,勝過佛門獅吼,九天霹靂一般當頭落下,震得精通巫術武功底子卻遠遠不能和她比的大巫師們抖了抖,手中法術,嘴中咒語都一滯。

一滯間,他們覺得眼前黑風一烈,彷彿有人鋼鐵般的衣角掠過,啪啪的打得臉頰生痛,轉瞬即逝,隨即一道無聲無息的雪一般的亮光長河倒掛,突然便到了他們頭頂。

隱約聽見黑衣人一聲大喝:“雲痕,拜託你!”

他們恍然回首,卻見那聲大喝的主人,他們所要圍困攔截的人早已越過他們頭頂,而他們面前,是清冷而幽瞳閃爍的青衣少年。

那少年一雙幽瞳,星火閃爍,一手劍法卻比那眸光更流光渡越,殺人無聲。

鮮血濺起,孟扶搖飛躍!

將出方陣。

突然有一羣人,扛着幾個麻袋過來,快速的嘩啦啦向地下一倒。

螞蟻蟲蛇,蜈蚣蠍子,金蠶泥鰍……但凡世上有的蠱蟲,但凡人能想得出來或者想不出來的蠱們,統統倒在了孟扶搖必經之路上。

平地上立時洇開一片黃青紫綠各種顏色的霧氣,交織成有毒的斑斕的網,向孟扶搖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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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月朗日之下,回首的孟扶搖,眼神血紅詭異,神情瘋狂迷亂,那無限擴大的深紅裡,旋轉着亂影紛紛的血色深淵。

那樣的眼神,在那恍若真實鮮明直觀的畫裡霍然掉轉看過來,猶如孟扶搖當面,直直的用那樣的墮入地獄一般的眼睛看着自己。

任何人一眼看過去,也知道這人瘋了。

任何人當面迎上這慘痛目光,也要被擊瘋了。

戰北野剎那間也差點瘋了。

他死也沒能想到羅剎月夜扶搖竟然遭受了這些!

而親眼看見她的遭遇,再心如鐵石也不能波瀾不起,他何止是不能寧靜?他早已被她的疼痛連帶得自己痛如骨髓,他早已被心疼的驚濤駭浪淹沒。

巨浪當頭,他頭腦一昏眼前一黑。

便是這眼前一黑之間。

非煙手指一彈。

她一直蜷縮着的指甲彈開,竟然長達數寸,尖端鋒利,猶如利刃。

那利刃一般的指甲,輕輕在戰北野腰間掠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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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地裡爬着亂七八糟絞絞纏纏的盅蟲,霧氣蒸騰,到處都是斑斕的毒霧。

毒霧沒打算毒倒孟扶搖,只想將她留在陣中,留得一刻,改變的何止是數人生死?何止是今日戰機?何止是扶風三族結局?甚至有可能是天下大勢,五洲未來!

一身而系全局!一着而動天下!

孟扶搖停馬。

只停一瞬。

隨即她大喝:“九尾!”

一團金球應聲滾出。

“天下之蠱,皆爲你臣!”孟扶搖戟指,“滅不了,自己撞豆腐去!”

九尾嚶嚶一笑,跳上孟扶搖馬頭,一彎腰,做了個“您儘管走。”的姿勢。

孟扶搖立即放蹄直衝,也不管前面是蛇還是蠍子,也不管那五彩斑斕的霧氣濃厚得像一塊厚毛毯。

九尾迎着霧氣穩穩立在馬頭,學元寶大人之泰坦尼克之姿陶醉的飛揚九尾,將近那條盅帶之時,突然轉身,放屁。

香氣四溢。

彩霧破開。

唰一聲滿地蛇蟲潮水般滾滾後退。

前方再無阻攔。

隔着不遠處的大瀚軍,已經可以看得見那座用來談判的木屋。

一些悍勇的士兵趁着孟扶搖剛纔那一頓,趕上來試圖將她攔住,長槍橫掃她的馬蹄,孟扶搖冷笑一聲,手一伸抓住一柄長槍,飛身而起,將那抓槍之人挑在半空,直直迎着那間屋子衝了過去。

她呼嘯着,槍挑塔爾士兵長空飛越,對面大瀚軍看她破竹般一路前衝,生生將鐵桶似的塔爾士兵陣衝了個對穿,勇猛悍烈不下吾皇,早就熱血沸騰心癢手癢,要不是軍令在身不敢亂動,早衝過去陪着羣毆,饒是如此看孟扶搖的眼光也如見神人,她飛過來,大軍如海水分浪,齊齊讓開道路。

有人擡頭看她的黑影如黑雲般飛過頭頂,心馳神往忍不住大呼:“來者何人?”

孟扶搖長嘯:“孟扶搖!”

鬨然一聲萬軍震動——他們的大瀚孟王!

大瀚開國功臣唯一親王、十強之列名號九霄、陪陛下勇闖長瀚,助陛下素手翻覆天煞王朝的巔峰女子,更以女子之身滅一國皇族,登大宛帝位的孟扶搖!

她的故事早已成爲大瀚軍民口中永久傳頌的史詩般的傳奇,那傳奇充滿忠誠、正義、熱血、激越,無上的智慧和武力,無上的勇敢和摯誠,所有人世間一切勵志鼓舞的精神和意義所在。

初夏日光如熔金,將黑衣少年打扮的女子照耀得如同天神,她自萬軍頭頂槍挑敵軍飛越的衣角如鋼鐵,在風中獵獵寫下屬於絕世女子的輝煌傳說。

萬衆屏息仰首,看着長空飛鳳騰舞在天,一槍驚豔,直射目標!

“轟!”

孟扶搖頂着那士兵撞上屋子牆壁,巨力之下牆壁轟然倒塌,灰煙瀰漫中孟扶搖撲入,大喝:“非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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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壁倒塌那一刻戰北野霍然回首。

牆壁倒塌那一刻非煙指甲一收。

牆壁倒塌那一刻孟扶搖閃電般掠進來,看見戰北野遠遠坐在非煙對面一切如常,鬆了口氣,二話不說便是一掌。

非煙一張紙一般飄了起來,微笑道:“兩國交戰,不殺來使呢。”

戰北野聽得她說話,眉毛一挑怒色一現,卻又立即轉頭看孟扶搖。

他仔仔細細的看孟扶搖,看她又瘦了些的身形,看她明顯又上升了一層的武功,目光着重在她還有些微微淡紅的眼睛上停留。

看着那一片淡紅,他眼神一層層的黝黯下來,像是暴風雨之前的海面,陰霾涌動,大亂將起。

孟扶搖卻只用淡紅的眼神盯着非煙。

她將非煙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突然笑了笑,道:“神空聖女?果然神空,神經病的神,空虛的空。”

非煙不生氣,嫵媚的笑看她,道:“孟扶搖,你用你那紅眼病,看什麼都不可能正常的。”

“我不和你鬥嘴皮子。”孟扶搖大馬金刀的坐下來,也不急着打架了,蹺着二郎腿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到今天我也算基本理出來了,如今和你求證一下——聖女閣下,願意撥冗聆聽否?”

非煙含笑頷首。

“從一開始,你的真正目標,就是我。”孟扶搖道,“你一開始對發羌王族動手,目的只是爲引回雅蘭珠,再由雅蘭珠引來我,你事先一定花了很多時間瞭解過我和我身邊的人,深知我們相互間的關係糾葛,知道我一定不會對雅蘭珠的事置身事外,所以用珠珠引來了我,是嗎?”

非煙笑:“對你這種人,肉體摧折是沒用的,我原先想殺你,後來覺得收服你更好,要想收服你,只有從你最看重的信任和感情着手,纔有可能撬動你心防,還有什麼比長孫無極和雅蘭珠更適合拿來對付你呢?一個代表你的感情,一個代表你的友情,所以,羅剎月夜,用巫術凝化出的長孫無極下手雅蘭珠的幻影,纔會讓你追逐而去嘛。”

孟扶搖盯着她,又換個話題:“我現在終於明白,爲什麼當初覺得剷除發羌宰相康啜的過程太輕鬆太奇異了——康噯其實就是你的棄子,你掌握着他的魂燈,卻只控制着他不說出涉及她的秘密,其餘的殺害王后篡奪政權任由康啜泄露,目的就是爲了讓珠珠掌權,再將所有線索全部指向燒當,可得珠珠對燒當用兵,你再誘敵深入,聯合早已暗中拿下的燒當,將發羌一舉擊潰。”

非煙微笑不語,半晌道:“康啜很可惜,你們呀,下手太狠。”

“康啜做你的手下才叫悲哀。”孟扶搖冷笑,“而你,想必在康啜掌握宮禁的那段日子裡,已經對發羌王宮做了改造,無形之中留下了羅剎月夜施展大法的契機,我們這一羣,雖然武功都不錯,偏偏都對巫術不通,所有通巫術的都被你擄走,留下雅蘭珠這個也不通的,自然處處被動。”

非煙含笑不語,默認了。

孟扶搖看着她,笑意嫵媚,想着第一次遇見她時,居然還感覺她謙和真誠,頗有好感,真是看走了眼,這個女人佈局深遠雙線陰謀,草蛇灰線伏延千里,有耐心有手段,引誘發蕪的同時猶自不忘要了她性命,巫術通神的同時還精擅心理,硬生生將自身無比強大身周還強人環繞的她整治得險些丟掉性命,確確實實是她縱橫五洲大陸以來遇見的最強女人。

要不是那一次她心貪,想着收服她,卻又低估了她的意志力,她孟扶搖就真輸了。

裴緩和她比起來只有脆弱的驕傲,璇璣皇后和她比起來只有放肆的戾氣,最富心機的鳳淨梵和她比起來,不過是善於僞裝的小聰明而已。

只是,她似乎有合併三族的霸業野心,但是合併三族爲什麼要對自己動手,她到底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麼,卻是孟扶搖暫時還沒搞明白的事。

不過也不用搞明白了,殺了她一切乾淨。

孟扶搖微笑着,伸了個懶腰,道:“哎呀,說這麼多話好累,要不是爲了讓我的寵們在你周圍下點東西,我用得着忍着噁心和你說這麼久?天知道你聲音有多難聽。”

“要不是爲了做點事,我也不想和你說這麼久。”非煙淡淡道,“和我聲音不男不女比起來,你這個整天活得不男不女的,才叫噁心。”

孟扶搖偏頭看她,嗤笑,“你能搞什麼幺蛾子?論巫術,今天已經不是羅剎月夜,你已經動不了我,論武功,一你差得遠。”

非煙只是微笑着,緩緩伸出手。

她掌心,一顆牙齒像一顆珍珠般,滴溜溜滾動。

而她右手,不知何時已經冒出了一團青藍色的火焰。

孟扶搖怔了怔,臉色大變,回頭看戰北野,戰北野闃然一驚,立即去看自己腰間,那小小錦囊卻已不見。

“你還是來遲一步。”非煙笑得嫵媚,“我想要的,早已在手中,剛纔不過是爲了提煉我的真火而已。”

“我用最純料的巫神之火,來伺候你的牙齒。”非煙笑,“這是我爲你整整準備十年的聖火,對於擁有強大死靈術的巫師來說,一顆曾經關聯於心的牙齒比起血肉指甲和頭髮都更有效用,真正的殺人利器。”

她手中的火焰凝而不滅,內芯青藍,漸漸外圈暈染上一層詭異的紅,紅外面又是一層黃,黃外面翻出一層紫……層層分明,詭異妖豔。

戰北野怒吼一聲,撲過來。

卻已經來不及。

火焰一彈,瞬間落入牙齒之上,爆出的火花,卻是黑色的,粘膩的,像是泥潭裡的泥漿沼澤裡的腐水,散發出陰沉的死氣。

孟扶搖立即無聲無息倒下去。

像一隻木偶,一根斷草,一支被瞬間砍斷的蠟燭,無聲無息的倒下去。

戰北野回身撲過去,抱起孟扶搖,身後響起非煙非男非女的奇異笑聲。

“她還沒死……不過,很快就會死得血肉片片掉落,骨節寸寸碎裂,頭髮迅速蒼白……最醜最痛苦的死去,大瀚帝君,你想看着你心愛的女子,由絕世佳人瞬間青絲成雪,在哀號和慘叫聲中掙扎三日三夜,像你剛纔在水鏡中看見的那一幕一般,慘烈至極的死麼?”

戰北野霍然回首,盯着她的眼神像一頭狼王盯住了自己的仇人,帶血的、兇狠的、陰鷙的、殺氣騰騰的。

非煙卻對這個尋常人看了腳軟的眼神視若無睹,只淡淡的拂袖,擎着那七彩分明的妖火,輕輕道:“想她好點的死——下令撤軍,然後,你自盡。”

她平平靜靜,甚至有幾分體貼的道:“說實話,我覺得後一個要求根本沒有提的必要,因爲你一定會自盡的。”

戰北野盯着她,血紅的眼神漸漸平靜下來,他不再看非煙,只轉頭輕輕撫摸不住抽搐的孟扶搖,修長的手指溫柔的從她的發,移到額頭,移到鼻,移到脣……”

他的手指在孟扶搖脣上停了幾秒,身子微傾,似乎想那般俯下身,予她最後輕輕一吻。

非煙冷笑看着,手心中火焰七彩絢爛,映得她本就輪廓較深的眉目,幽深陰詭。

戰北野身子已經傾了下去。

卻突然停住。

停在孟扶搖頰前,離她紅脣一寸之距。

不過相隔一寸的距離,只要稍稍一俯便可觸及夢寐以求的柔軟和芳甜。

“要親熱趕緊。”非煙專心的操控着火焰,“再過一會,她的紅脣就會變成黑脣,你會興致大失的。”

戰北野卻已經那樣停住,不動,半晌,似乎輕輕嘆息一聲,隨即慢慢移開。

他移開身體,抱着孟扶搖,仰首,眼神幽深,似乎想要在已經被掀了頂的長空之上,看出某些關於命運和情感的預言來。

隨即他抱着孟扶搖站起身,緩緩拔出了身後的長劍。

長劍赤紅,劍柄鑲嵌碩大的鴿血寶石,劍鋒凜冽明若秋水。

“我握劍時,中指指腹按着的是蒼龍的血晶石雙眼,那是無上尊貴的劍神之目,整個天煞皇族,只有我能按在那個位置,現在我將劍交給你,我允許你,觸碰天煞皇族最爲神聖的劍神之目,以及……我的一切。”

我的一切。

你若空茫。

交出去的劍,交出去的心,交出去的手,交出去的,這一生的一切。

是一身潑出去的血,一樣的收不回。

戰北野掣劍,橫在頸前,一泊秋水華光耀動,映得他眼神黝黑烏亮。

非煙露出笑意。

隨即她突然皺眉。

與此同時。

欲待自刎的長劍突然橫拉,“唧”的一聲曳出搖光萬千,一道驚虹般跨越灰暗浮塵的小屋,瞬間逼向非煙!

非煙急退。

身後是牆。

牆厚突然射入一截劍鋒,青光閃爍,劍上猶自滴血。

非煙剎那間抓過還沒反應過來的達婭,往劍上一送!

“啊——”

忠心耿耿的侍女什麼都沒明白便已做了枉死的擋箭牌。

卻有人黑鷹一般平平翻起,在那牆後長劍剛剛伸入的那一刻,一擡手抓住半空中長劍,閃電般一送!

沒有任何言語可以形容這一刻的速度巔峰!

沒有任何人可以在這樣的雷霆一劍之下來得及施展任何動作!

沒有任何人可以在已經突破“破九霄”的孟扶搖和雲痕聯手下自救!

剛剛舒一口氣的非煙,只看得見七彩妖光那般一閃,像是蠟燭的火在風中一搖,隨即被一股深紅的霧氣所籠罩,那霧氣是粘膩的,沉重的,微腥的,剎那間便將七彩之光籠罩,壓滅。

永遠的,滅了。

非煙倒在地下,倒在自己血泊中,一雙漸漸蒙上死色的眼,並不看致她於死的孟扶搖,卻艱難的轉向戰北野。

她死死的盯着他,用剛纔戰北野盯着她一樣的眼神。

戰北野也一樣若無其事的負手看着她,眼神譏誚,沉聲道:“你以爲朕真的想不到你打的什麼主意?你以爲朕真的大意到會將扶搖之物帶到你面前?你以爲錦囊中的東西沒有人看見過沒有人知道,朕就會疏忽得以爲不會有人打它主意?”

你以爲——經過當初失蹤之事,我當真會對扶搖的安危,一而再再而三的粗心疏忽?

你以爲——我會將她的東西隨隨便便帶着?

在她出事後,我遍讀所有巫術傳說,既然我知道牙齒是死靈術的重要引子,我又怎麼會再給你任何機會?

她的那顆斷牙,是在我身上,但是在哪裡,你永遠猜不着,也不配猜。

你這樣的人,再聰明,能猜得到那顆牙,卻不明白真正的愛戀,是怎樣的時時在意,步步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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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扶搖只平靜的站在非煙屍體之前,臉色微微發紅。

死戰北野,真會做戲,剛纔她裝死那一陣,他好像真的就打算吻下去了1

要不是她冒着被發現的危險掐他一把,估計又要被偷香。

只是……那一刻,她在他懷中,“天通”之能流轉,竟然真的感覺到了他的沉鬱和疼痛,彷彿……彷彿她真的死了一樣。

被那樣的心境感染,她竟然差點以爲自己真的死了。

而戰北野拔劍“自刎”的那一刻,她竟然也突然覺得,他好像那一刻心中真的轉過一些很厲烈的念頭。

這讓她不安,所以在雲痕出劍後,立即出手。

總算……把這個蠱惑深沉的女人解決了。

她一進門,戰北野便對她做了暗示,這是兩人配合最默契的一次,孟扶搖輕輕的笑起來,想,兩個見面就吵架的,難得合作成功,真應該慶賀一下。

她收劍,道:“我去聖宮看看有什麼幺蛾子。”

戰北野立即道:“你眼睛不好用,看什麼看,我去。”

孟扶搖立即氣不打一處來:“你說我半瞎:哼,我眼瞎心明!”

戰北野皺眉:“別任性!”

孟扶搖:“你才任性!”

戰北野:“!!!”

孟扶搖:“!!!”

半晌孟扶搖一腳踢飛剩下的半堵牆,怒氣衝衝奔了出去。

她剛纔錯了!

她和這石頭似地戰皇帝,根本沒可能默契合作!

孟扶搖跨進聖宮高塔時,怔了一怔。

她看見了老熟人。

帳幕後青袍白帶的男子,衣袂飄舉,竟然是當初大鯀古墓中密室後驚鴻一瞥的男子。

他容顏依舊,垂目微笑,眉梢眼角神光流動,那感覺,好像馬上就要醒來。

而金剛,正伏在他胸前,從他面前的盤子裡,啄了一點紅色的東西,往他嘴裡喂。

如果非煙能在這高塔之上多呆一刻,如果她此刻在這裡,她便能明白髮生了什麼。

巫神將醒。

他臨龜息之前對族中最有靈機的後代留下的召喚是:我身未死,我靈在金。

當年一場大戰,最後一刻他被逼對自己封印,爲了預防萬一,巫神將一部分靈魂封在了金剛身上。

繼承他一部分靈魂的金剛,從此污言穢語、好戰喜鬥、成爲一隻放蕩不羈整天做“爺”的不老不死的鸚鵡。

它真的是非煙的“爺”。

只可惜它繼承的是靈魂一角,不知道來龍去脈,只承擔着喚醒的任務,祭血之體的心頭血,加上它的血,足可喚醒巫神,根本不像非煙想象的那樣,所謂心頭血取偏,需要再殺孟扶搖。

當年隨着巫神之死,散失的一部分重要的巫術典籍,其中最關鍵的就是返魂大術,非煙巫術頂級,卻缺少了這個重要的指導,最終機會在眼前,也白白錯過。

如果她知道,只需要呆在高塔,成功便唾手可得,大抵便是隻剩靈魂,也要捶胸頓足吐血三升。

然而這就是命運,只差那一刻,那一分,相隔的便是生死天涯。

現在上塔的不是非煙,是孟扶搖。

她就算什麼也不知道,也知道那傢伙看起來要醒了,一醒肯定有麻煩事,一伸手抓住金剛,擡手就打翻了盛着自己鮮血的盆子。

巫神臉上即將甦醒的神采光芒,漸漸淡了下去,孟扶搖拍拍手,將金剛捆捆紮扎,扔給一旁呲牙冷笑等待的元寶大人,道:“交給你了,負責調教之,堅決要把這爺給調教成新時代美豔御姐!”

元寶大人淫笑着,拖着捆金剛的繩子走了,一路上猶自傳來金剛的慘叫:“爺不做兔子——爺不做兔子”

扶風塔爾大光明十年五月三十,神空聖女非煙死,大晟聖宮被孟扶搖一把火燒個乾淨,巫神連同塔爾族散失的頂級巫術從此永無尋回之期,孟扶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很好,那些害人的東西,越少越好。

失去神空聖女的塔爾,再也無能在聯軍之下苟延殘喘,餘下的問題,只是將來扶風到底是一族還是兩族而已。

雅蘭珠的家人一直困在天晟行宮,孟扶搖解救出來,順手把送還人家親人的任務塞給戰北野,她自己屁股一轉,再次溜了。

自蛟城再度出港,揚帆向前,卻再不是當初茫茫大海沒有目的的漂移,直奔羅剎之北,驚濤駭浪殺機無限的,穹蒼海谷,絕域。

海面上的長風獵獵吹起扶欄而立的女子黑髮,招展如旗。

她目光閃亮而眼神牽念,眼神牽念而內心堅毅。

我去也。

你們……都要好好的。

無極國。

皇宮正殿弘光殿。

殿中燈火幽幽,明黃萬字紋彈墨錦毯落足無聲,黃紗燈罩下光線柔和溫潤,映得室中諸般事物溫軟韻致卻不如那燈下人風姿皎皎如玉。

他靜靜看着掌中一封密報,久久不語,神色明明沒有任何變化,但跪在殿下的灰衣人卻繃緊了身體,將頭俯得更低。

陛下……不太開心。

半晌,男子輕輕將密報合攏,嘆息一聲,揮手示意他下去。

男子如釋重負,躬身退出。

留下長孫無極煢煢向影,對着這未央天,琉璃火。

他目光流轉,似一段脈脈橫波,波光裡倒映那人決然而去頭也不回的身影。

良久,他低低道:

“扶搖……”

“我就知道你會忘記當初對我的承諾。”

輕輕嘆息一聲,如玉手指託上下巴,一個淡淡沉思的姿勢,月光下剪影鮮明,心事也如此鮮明。

“不過沒關係……”

“我總和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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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恨恩怨,迴歸執念,終極拼搏,花落誰家……盡在穹蒼。

下卷:穹蒼長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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