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深山、密林。
附近的幾個山頭,冒出了一撥又一撥的伏兵,看人數足有上萬,天煞國皇帝這回是下了決心,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殺。
這附近的一片山脈已經被包圍,孟扶搖仰頭看着層層疊疊從各條山路中出現的人羣,忍不住驚歎,“戰北野,你們天煞該搞搞計劃生育了,有事沒事都這麼多人。”
戰北野皺眉看着她,半晌無奈一笑,道,“這個時候你還有心開玩笑。”
“沒有玩笑的人生是蒼白的人生。”孟扶搖攤手,“好了,戰大王爺,想好怎麼逃生了麼?”
戰北野擡起頭,道,“在山中想要包圍誰,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何況包圍我?”
對上孟扶搖疑問的眼光,戰北野傲然一笑,指着這茫茫山脈,道,“從七歲開始,我就在外公教導下熟讀天煞地形輿圖,外公手中的輿圖,是他的一個喜歡踏訪名山大川的食客歷時二十年親手繪製,大到山川河流,小到鄉間密道,都詳盡備述,大哥皇宮裡那張,比起那圖來,粗糙了一百倍都不止!”
“所以我作戰長勝,天時地利人和,地利何其重要?一個幾乎掌握了所有作戰地形的將軍,其便利難以估計,我知道這座長瀚山脈裡,有一條可繞出山脈的道路,另外還有一處道路,直穿長瀚山脈而過,自山脈北段出,直通磐都!“
“那還等什麼?”孟扶搖眼睛亮了,“我們走後一條路啊。”她看看已經順着崖壁投放繩索試圖攀援的士兵,擡手就是數枚石子射死幾人。“要走就快走,等下人全部過來,走也走不了。”
戰北野卻有猶豫之色,半晌道,“扶搖,我發命令讓紀羽帶人來保護你,你和他們走繞出山脈的那條道路。”
“那你呢?”孟扶搖有點疑惑的看着戰北野。
“我走另一條道,”戰北野深深吸一口氣,“扶搖,對不起,我該保護你的,但我必須趕緊趕往磐都,大哥既然對我下了殺心,我母妃就很危險,所以我不能和你一起走。”
“你要走的那條道,出來後離磐都最近,但也最危險是不是?”孟扶搖盯着戰北野,“你帶着紀羽走那條道,我自己負責我自己。”
“不行!”戰北野截得很快,“那條道紀羽屬下未必走得過去,帶着他們也是折損人力,剛纔紀羽已經帶人繞過長瀚山,第一時間趕往磐都,這是我和他們的約定,如果我遇襲,他們不必救我,保存實力,立刻趕往磐都營救我母妃,所以紀羽留下助我的人手不會很多,陪你走第一條道都未必夠。”
“戰北野,”孟扶搖突然笑起來,“你看我像是需要借你的人保護自己,然後放你一個人去獨闖危險的人麼?”
她一拉戰北野,道,“第二條路,一起走,鬼擋殺鬼,佛擋殺佛!”
她蹭蹭蹭的往上爬,戰北野無奈的看着她道,“哎,方向錯了!”
孟扶搖扒在崖壁上,回眸一笑,“在此之前,咱們先去接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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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耗子說起來容易,做起來,也是一場血肉碰撞肌骨的廝殺。
孟扶搖和攀繩而下的士兵迎面相撞,二話不說一刀斷繩,栽下去的人正迎上戰北野的劍尖。
爬上崖之後,先期趕來的士兵已經衝了上來,有人在更遠處喊,“主上有令,提其人頭來見者,賞驍騎將軍銜,白銀萬兩!”
“本王就值這點錢?”戰北野大笑,“大哥陵墓的白玉門,還價值三萬呢,改日我去把那門拆了,誰砍得到我一刀,我就賞他!”
他拔劍,劍柄上一顆火紅的寶石,亮如獸眼,劍光閃起,人頭亂飛,那些屍體倒撞下去,在山路上滾成一片,鮮血染紅碧草,再被大雨衝沒,戰北野毫不變色的一路前奔,腳下不時有骨骼被生生踩碎,孟扶搖跟在後面,跳啊跳的避開,她始終不離戰北野後背一丈方圓,將所有來自背後的襲擊都擋下。
等到衝回草屋,兩人又是一身鮮血,孟扶搖一腳踢開木門,白光一閃,元寶大人撲了出來。
孟扶搖大叫,“耗子,是我!”
撲得太快的元寶大人唰的泄了氣,直挺挺掉下來,孟扶搖手一伸接住,元寶大人抱住孟扶搖手指,吱吱嗚嗚的哭。
它等急了,又聽見外面的喊殺聲,不知道孟扶搖到底遇見了什麼,如果那女人出了啥事,難道就這麼把它丟在深山裡?難道要它用爪子奔回中州報信?
元寶大人越想越恐慌,孟扶搖那傻女人可不知道它百年一出,八成看它就是個耗子,有什麼人遇險還會記得回頭找丟掉的耗子?
萬幸……死女人居然回來了,元寶大人拎緊的心一鬆,立刻淚奔。
孟扶搖見丫悲憤得可憐,想想這傢伙總是被遺棄的悲慘命運,趕緊討好的從懷裡掏出先前撿的松子,往元寶大人面前一遞。
那松果沾了雨水泥巴和鮮血,黑乎乎髒兮兮的幾團,看起來實在不具有誘惑性和可觸碰性,然而平日裡對自己白毛愛惜得近乎變態的元寶大人,沉默盯着那松果半晌,慢慢的伸爪抱住。
孟扶搖可沒體會到元寶大人的心理歷程和悲壯犧牲,咧嘴一笑,將它往懷裡一塞,“耗子,咱們要開始逃亡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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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個山頭過去,先進入一片密林,”戰北野和孟扶搖趴在草屋窗口,快速的指給她看,“密林裡諸多猛獸,還有些無聲無息但隨時都有可能咬你一口的好朋友,過了密林,有一段沼澤,這沼澤據說在密林中,又有說在密林外,沒人知道具體方位,只能自己步步小心,然後如果沒遇上追兵的話,可以直接進入一處隱蔽在藤蔓後的山洞,那是個溶洞,從那裡一路往下……後面我也不知道了。”
“啊?”孟扶搖黑線,太不負責任了吧?
“我外公那食客,原先是天煞西南大鯀部族酋長之後,家業零落投身外公門下,在他的記錄中,長瀚山脈號稱‘死亡之山’,指的就是這一條道路的危險,這條道路他沒親自走過,只在族中記載中照搬了一些記錄,提到溶洞之後,是‘萬靈歸真’之地,我懷疑那是古鯨國首領停靈之所,應該是一個人或者一羣人的大墓。”
孟扶搖“呃”了一聲,十分興奮的摩拳擦掌,“《鬼吹燈》當中學的,這下可以派上用場了!”
“胡說什麼呢,”戰北野恨鐵不成鋼的看着這個傻大膽,“鯀族是我們天煞最爲神秘的一個種族,族中禁忌極多,墓葬禁忌自然更多,你跟着我,一切小心。”
他一擡頭,看着前方慢慢包圍過來的黃衣的天煞士兵,眼底閃過森然之色,從牆上扯下幾塊獸皮,隨手抄起一箇舊鍋,兜起孟扶搖生的那堆火,啪一腳踢開門,手一揚便將那鍋還在燃燒的火炭砸了出去。
啊的一聲慘叫,火炭砸到一個士兵身上,又濺了開來,衆人紛紛躲避,堵得嚴實的山道出現缺口,戰北野一拉孟扶搖,“走!”
兩條人影如鷹掠起,踩着衆人的頭顱直奔半座山頭下的那處密林,更多的人追了來,卻在一地泥濘中不斷滑倒,山頭上不知道誰在指揮,士兵們層層自樹木山石後現身,張弓搭箭,箭雨一層層的落下來。
戰北野兜起獸皮蓋住孟扶搖,拉着她頂風奔跑,皮毛天生的柔韌光滑使箭矢難以深入,那些箭矢追不上這兩道黑旋風,紛紛落在水窪中。
孟扶搖邊跑邊接箭,攢了滿手的箭之後便胡亂一撒,她的真力豈是這些不入流的士兵能比,每一出手必有一大批人倒地,到得後來,孟扶搖空着手做個撒箭的手勢,兵們便齊齊跳開。
朗聲大笑,孟扶搖道,“姐撒的不是箭,是寂寞!”
元寶大人從袖子裡努力探出頭來,鄙視滴仰望着孟扶搖。
“小心!”
戰北野突然一聲低喝,伸手將孟扶搖狠狠一捺,孟扶搖被捺得栽了一個踉蹌,腳步一滑滑出三步,隱約間聽見箭矢破空聲響,那聲音極其兇猛,沉重無倫,啪的一下,射入她剛纔即將跑到的位置。
孟扶搖目光一跳,霍然回首。
側面一座山頭上,金衣的男子持弓而立,隔了那麼遠,依舊能感覺到他在冷笑。
他身後有錯落的人羣,一排跪一排立,手中都是金色長弓,背後還揹着一些形制古怪的武器囊,這些人從裝束到神情到站姿,都和先前的普通士兵有了很大不同,恆定、冷靜、目光森然。
孟扶搖眼光一寸寸的冷了下來,道,“好準的眼力,好強的計算能力。”
不僅強弓勁矢,膂力非凡,而且能算準她的行進速度,將箭矢提前射入她將要到達的地方,若不是戰北野警覺,她就算能避開,也難免會受點小傷。
“天煞之金。”戰北野聲音沉沉,“大哥御林軍中精英的精英,擅長追擊、刺殺、和單人對戰,其中所有的隊員都必須在真武大會中進入決賽,所有的隊長都是歷屆大會的前五十名,而首領古凌風,”他一努嘴,示意那個射孟扶搖的金衣人,“上屆真武大會第七名。”
孟扶搖笑了笑,道,“如果他運氣夠好,捱得到這次真武大會,我會讓他見識下滿地找牙是個啥滋味。”
“咻!”
半空裡呼嘯而來無數金箭,金線般在空中連成一線,穿破雨幕,在兩人腳後跟插了齊刷刷一排。
山頭上古凌風傲然揚了揚弓,做了個“速速受死”的脣語。
戰北野一聲冷笑,單腿後踢,那些金箭被他踢起,一片黃雲般再次射回。
古凌風冷然舉弓作勢下劈,那些箭卻突然轉了方向,擊到半山一顆果樹上,滿樹樹葉和果子都被震落,砸了古凌風一頭一臉。
戰北野哈哈笑着,拉着孟扶搖往前一撲。
前方,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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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片極其茂密的林子,所有的樹都擁有數目衆多的年輪,翠綠的枝葉層層擠在一起,遮沒天空。
此時已將天明,林中光線卻依然黝黯,空氣中飄蕩着積年落葉連同獸骨腐爛相混合的氣味,一進林子,便覺得氣息陰沉,安靜瘮人,有無聲的壓力沉沉迫來。
戰北野揮着劍,在前方劈砍着荊棘樹枝,他掌中劍即使在這黑暗的林中也異光閃爍,劍柄上紅寶石亮得妖異,如天神之眼。
腳下突然傳來“嘎吱”一聲,細微的碎裂之聲嚇了孟扶搖一跳,擡起腳來纔看見是腐脆的骨頭,不由笑道,“我還以爲見了鬼……”
她突然頓住,仔細看了一眼這骨頭,道,“還真是鬼。”
戰北野瞥了一眼那骨頭,道,“這林子以前有人進來狩獵,據說大多死於非命,大約便是那些獵人的骨頭,可能路上還有他們挖下的陷阱,千萬小心。”
他揮劍砍斷一棵糾纏的刺藤,突然厲喝,“誰!”
前方人影閃動,戰北野一把將孟扶搖拉向身後,那人卻遠遠低喝,“殿下!”
“是你。”戰北野鬆了口氣,皺着眉看自己的黑風騎首領紀羽,“不是叫你立即帶人繞路回磐都麼?你不在誰來主持大局……”
“殿下,小七是黑風騎副首領,已能獨當一面。”紀羽沉聲答,“就由屬下和這十名挑出來的黑風騎士,陪殿下走這一路吧。”
戰北野默然,半晌無聲一嘆,指了指孟扶搖,道,“保護好孟姑娘,我就允許你留下。”
“是!”
孟扶搖微微的笑,抱胸看天,哎,和他爭什麼,到時候誰保護誰還說不準呢。
“我們進入這林子,普通士兵不敢追,古凌風一定會追進來。”戰北野冷冷笑道,“他不服氣我也很久了,看來我得送他個比較特別點的紀念。”
他蹲下身,開始挖坑,接連挖了幾個淺淺的,只容一個人的靴尖進入的小坑,錯落前後分開,用纏樹藤繃在坑上,虛虛的挽出套兒,固定在左右樹身,再命紀羽在小坑後側,挖了幾個大點的坑,坑底插上尖樹樁,隨手劈了幾塊樹樁,做成木板,架在大坑上,木板上蓋上浮土連上藤蔓,遠遠牽了出去。
他們做這些的時候,孟扶搖從懷裡掏出從宗越那裡搜刮來的瓶瓶罐罐,對着那些藤蔓什麼的胡亂灑了一氣。
隨即幾人各自上樹,等,獨留戰北野持劍而立。
稍頃,金衣閃動,古凌風果然帶着屬下進了林子,這些精兵十分小心,前進中不斷向前方投石,確定沒有陷阱了才繼續向前。
古凌風則仗着內力高強,提氣獨行在前,腳尖毫不沾地,他一掠進林中,便看見拄劍而立,仰首向天的戰北野。
怔了怔,古凌風還在思索這人爲什麼不逃,對面戰北野突然一聲大喝,二話不說掄劍斜身便劈!
他這一劈直有開山之力,毫無花哨卻雷霆萬鈞,巨大的劍風拔地而起,卷得枝葉飄飛,劍上起了淡淡的紅芒,劍身尚在丈外,劍芒已到古凌風眉間,淡紅光芒映上他眉宇,殺氣凜然。
這樣毫無保留殺神般的一劍,古凌風不敢硬接,他下意識的向後傾身,一個倒仰鐵板橋,腳步一錯,試圖在不大幅度後退的情形下,避開這一劍。
腳步這一錯,便不可避免的移動了半步。
“霍霍!”
一聲很低的微響,聽在古凌風耳中卻覺得心神一緊,隨即覺得腳下也一緊,低頭一看卻發現靴子被幾根藤蔓緊緊縛住,他心中一驚,下意識腳步後撤半步,結果後撤的那隻腳又是一陷,踏入了戰北野計算好的另一個淺坑。
古凌風驚而不亂,拔劍一挑便將藤蔓挑斷,冷笑道,“這點伎倆也能困住我……”
他突然停住,瞪着面前氤氳的一片粉霧,這些粉霧附在藤蔓上,在他含怒大力挑斷藤蔓的那一刻升騰而起,陰險的沾上了他的衣甲。
古凌風眼珠都紅了,立即閉氣,想也不想便向後躍起,他身後屬下見首領遇險,也都不顧一切撲了過來。
一向後,一向前,道路的中斷的集合點。
“撤!”
一聲清脆的低喝,地面上一陣簌簌聲響,遮在陷阱上的木板被牽着藤蔓的紀羽等人拉開,卷着落葉碎骨飛速後撤,現出黑洞洞的陷阱,後退和前撲的兩批人撞在一起,齊齊落入洞中。
“啊!”
慘叫聲起,一瞬間便死了四五人,戰北野哈哈一笑,倒拖着劍便走。
身後陷阱中,卻有人突然沖天而起,無聲無息金劍一展便刺向他後心!
古凌風瞬間脫去金甲,一腳將一個屬下蹬入陷阱,踩着他的屍體躍身而出!
頭也不回橫劍一拍,戰北野的比平常劍身寬許多的巨劍拍得地面落葉飛卷,罡風大作,灰塵揚起,古凌風眼睛一迷氣息一窒,下意識後退,隨即覺得勁風裡突然生出一股銳風,無聲無息卻又快捷無倫的逼來。
古凌風身經百戰,立即心知不好,仰身一倒,順手抓過一個衝來的屬下一擋,隨即便聽噗嗤一聲,臉上被溫熱微腥的液體濺上。
心知人肉盾牌起了作用,古凌風鬆一口氣,隱約聽得一人輕聲一笑,笑得像冰玉相擊,帶着點輕蔑和睥睨,笑聲隨即遠去。
古凌風睜開眼,將那屬下屍體扔在地下,想起那笑聲裡的輕鄙之意,不由更加惱羞成怒,一回首對着怔怔看着自己的屬下怒吼,“看什麼看,追啊!”
金衣御林軍們仍舊默然,看他的神情十分怪異,古凌風還想罵,突然便覺得肩膀有些僵木,他伸手一摸,突然摸掉了一塊肉。
古凌風駭然變色,一側首便見自己肩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焦黑,他心中轟然一聲,知道自己着了道兒,這人也是狠人,霍然拔劍,劍光一閃,肩上一大片血肉飛出。
“一半繼續追!一半送我回京治傷!”古凌風捂肩恨恨回首,眼神陰鷙的盯着幽影變幻的密林深處,“我記得你的聲音!總有一天,這筆帳我會找你加倍索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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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這見鬼的魚,爲啥死活插不中?”孟扶搖挽着褲腳,赤足站在一處山溪邊,拿着樹枝做的木叉叉魚,“白白浪費了我一百八十次的優美插戳動作!”
一行人走了一天,黃昏來臨時選了這一處較高的山溪之側休息,紀羽等人去打獵,孟扶搖一向不喜歡坐享其成,自告奮勇要去捉魚,結果捉到現在還沒捉出個結果。
元寶大人雙爪抱胸蹲在石頭上,以一副看好戲的神情等着孟扶搖第一百八十一次插戳成果。
戰北野斜斜靠着山石,嚼着微甜的草根,一眼一眼的瞟孟扶搖潔白纖細的小腿,細緻精巧的腳踝,看得次數多了,被孟扶搖發覺,她毫不客氣一叉子揚起溪水甩過去,水珠子刷拉拉灑了戰北野一身。
戰北野眉一軒,丟掉草根,大步過來,孟扶搖戒備的擺出打架的姿勢,戰北野卻接過她的叉子,道,“這種魚是我們天煞深山特產,特別溜滑,你是叉不中的。”
又道,“回去穿上鞋襪,山間早晚寒氣重,不要着涼。”
孟扶搖這才知道他原來是怕自己着了風寒,一時有些怔怔,半晌訕訕的去穿了鞋襪,看戰北野隨意的用叉子在水中攪了攪,將水攪渾,那些魚沒法透氣,只得浮出水面,一浮出來就被“守潭待魚”的戰北野抓個正着,有些魚躍起蹦上石頭,連元寶大人都趁機用爪子踩着了一條,那丫立即得意洋洋四爪撲上死死壓住那魚,扭頭對孟扶搖囂張的吱吱笑。
孟扶搖悻悻,喃喃道,“原來這就是渾水摸魚的由來,你一介王爺!怎麼對野外生存這麼熟悉?”
“和摩羅族打仗的時候,我曾經帶兵一直追入摩羅腹地,帶着三千人在摩羅的崇山峻嶺裡將他們的大將軍王一直追到自殺,”戰北野笑出一口晶亮的白牙,“當時沒有補給,也沒帶吃的,最餓的時候就抓着一條蛇,蛇皮我都和他們分啃了,像這些掏鳥蛋捉野兔找野果抓魚的事兒我都幹過,兵們都累,沒道理再要他們服侍我。”
“我現在知道爲什麼這個天煞之金的首領始終名聲在你之下了。”孟扶搖生起火,一邊往火堆裡添枯枝,一邊笑吟吟道,“一個會用屬下墊陷阱,會用屬下替自己擋刀的首領,是永遠不能達到衆望所歸王者高峰的。”
“古凌風畢生裡以我爲對手,可惜我只當他是個屁。”戰北野朗聲笑,“啊,好臭。”
孟扶搖哈哈一笑,笑到一半便止住,她慢慢的隨手抓了身邊的落葉樹枝添火,盯着火堆不語,眼珠子溼潤潤黑亮亮,像一對隱藏着無數浮沉心事的水晶珠。
“小心!”
戰北野突然伸手,劈手奪過她手中欲待拿起的“枯枝”,手指一搓,寂靜中響起“咔嚓”一聲骨裂之聲,扶搖這纔回神,愕然一看,才發現那竟然是一條毒蛇,扁頭,灰褐色,生着點淡綠的斑紋,混在滿地斷枝落葉中,竟可以假亂真。
戰北野扔掉死蛇,立即拉過她的手仔細檢查,“傷着沒?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他語氣嗔怪,翻來覆去看她的手神情焦急,火光映着他的臉,額上竟有浮出細細的汗,在夜色裡瑩然生光——久經戰陣談笑用兵千軍萬馬直當等閒的戰北野,竟然因爲看見她掌中一條蛇,而驚出冷汗。
孟扶搖心中一動,生出股淡淡歉疚,下意識縮回手,勉強一笑,道,“沒事,沒事。”
“扶搖,”她在沉默,戰北野則在沉默的看她,“我路過姚城時,聽說鐵成隨你走了,但現在爲什麼他不在你身邊?”
“我派他另有要務,”孟扶搖慢慢答,“他辦完會來追我。”
“什麼要務比保護你更重要?”戰北野不放鬆,繼續問,“鐵成不像是會肯離開你的人。”
“我勒令他去,就這樣。”孟扶搖答得言簡意賅,轉過頭去。
“爲什麼?”戰北野堅決打破砂鍋。
“不爲什麼!”孟扶搖忍無可忍,氣勢洶洶的嚷一聲,“我高興!”
戰北野不語,也不怒,默然的盯着她,孟扶搖罵出口又有點後悔,瞟了戰北野一眼,吸了吸鼻子道,“呃,對不住,我有點累。”
“扶搖,你不高興。”戰北野突然截住她的話,“從山崖上我看見你的第一眼開始,我就覺得你有點不對勁,發生了什麼事?”
孟扶搖張了張嘴,發生了什麼事?沒發生什麼,不過是遇見了一個人而已,而這個人,只要存在,她遲早都會遇見,早點遇見也沒什麼不好。
她嘆了口氣,有點哀怨戰王爺那麼豪烈的一個人,偏偏在有的地方心細如髮,她卻不知道,戰北野的心細如髮完會是有限的,比如雅蘭珠,就絕對享受不到這一根髮絲的細微度。
但是這話如果去問戰北野,等於對着他交代了自己的心事,那難免令戰北野傷心難堪,何必呢。
“是和長孫無極有關吧?”她不說話,戰北野自己卻開口了,他語氣裡淡淡落寞,卻依舊在笑,“你向來只有因爲他,纔會出現真正的反常。”
孟扶搖心中“咚”的一跳,擡眼看他,戰北野專心烤魚,擡頭對她一笑,“看我幹嘛?怕我受傷?哎,你有這份心,我真安慰。”
“我纔沒有!”孟扶搖立刻嚴正聲明,“我說過,我對你們都沒非分之想,我最希望的事,是你們走你們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是我們對你有非分之想好了。”戰北野明朗的笑,“我一想到長孫無極和我一樣被拒絕,我就平衡了,哎,扶搖,你拒絕就一起拒絕,可要堅持到底,不然我可不放過你。”
“得了吧你,”孟扶搖無奈的笑笑,想了想道,“我是派鐵成護送佛蓮公主去中州了,我在路上無意中救了被強盜打劫的她。”
“佛蓮?”戰北野皺起眉頭,“鳳淨梵?璇璣國主第五皇女?號稱含蓮出生的那個?”
“你也認識?”孟扶搖看着他,突然想起如果佛蓮是長孫無極未婚妻,作爲天煞皇族一員,戰北野爲什麼不知道?
“談不上認識,聽說過。”戰北野漫不經心道,“她去中州做什麼?”
孟扶搖咬了咬脣,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她說是長孫無極未婚妻,去探望他。”
“未婚妻?”戰北野一怔,手中烤魚險些掉入火中,“我怎麼沒聽說過……啊,不對!”
“怎麼?”孟扶搖盯着他,隱隱有些緊張。
“你這樣說我想起來,好像長孫無極是訂過親,大概是十多歲的時候,聽說還送了對方一幅內含兵法的璇璣圖,但是後來便沒聽說過什麼消息,按說如果他真的訂婚,早就該大婚了,爲什麼到現在還沒有?”
戰北野說着說着突然發怒,“好啊,他長孫無極有老婆,還信誓旦旦說什麼一心於你,矢志不移?”
孟扶搖默然不語,元寶大人卻突然躥了過來,蹬蹬蹬爬到兩人中間,拍胸脯打屁股指天誓日的吱哩哇啦,戰北野和孟扶搖皺眉盯着元寶大人,不知道它到底要表達什麼催心裂肺的內容,元寶大人發現雞同鴨講完會無法溝通,急得仰天長吱,又想去找它的零食盒,這纔想起零食盒餅子吃完還沒補充,大急之下居然伸爪去拔屁股上的毛,發狠一根根拔了,打算拼字給孟扶搖看,好容易拼了一個“不”字,孟扶搖挪了挪已經發酸的屁股,道,“耗子,等你拼完,天都亮了,你屁股上的毛也禿了,爲了我的睡眠體力和你的寶貴的毛,你算了吧。”
她翻個身,就着火堆躺了下去,戰北野等她睡熟了,脫下外袍小心的給她罩上。
元寶大人小心的收起自己浪費的四根毛,捧在爪心,憂傷而孤獨的坐在石頭上,看着天際的那輪彎月,良久,發出了一聲因溝通不良而鬱卒的悠長嘆息。
“吱————”
夜漸深,萬物漸漸睡去。
紀羽帶着十名黑風騎精英睡成一個半圓,面對着密林來路,護衛着中間的戰北野和孟扶搖,孟扶搖睡在一處青石上,石後是一泊潭水,再就是天塹難越的巖壁,這是戰北野精心挑選的宿營地,背靠山壁,可拒三方來敵,最是安會。
經過一天跋涉奔波,人們都十分疲倦,睡得酣然。
彎月如鉤,將淡青的光芒投射在潭水的波心,波心裡有隱約的水紋盪漾,一彎彎的掠開去。
那些波紋漸漸波動劇烈,將那一彎慘青的月打碎,隨即,一些某些尚未看見形狀的物體,自潭水中無聲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