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廟市

聽說藥王廟每逢朔日、望日都有廟市,今日正值望日,謹惜就讓車把式趕到鼓樓大街上去瞧熱鬧。

她們並不想去酒肆飯館,那裡三教九流居多,環境複雜。而且謹惜她們還是小女孩心性,想品嚐京都風味的小吃,又喜歡那些稀奇古怪的小東西,所以逛廟市最適合她們了。

謹惜和映雪像是出籠的小鳥,鑽入熱鬧繁華的廟市東瞧西看。

見賣花翠插戴的攤上擺滿了各色通草、綾絹、綽枝、摔頭之類的假花。

謹惜男裝打扮,不好擠在婦人堆裡選花兒,只站在一旁看着。

映雪選了兩隻新樣堆紗的壓鬢,那朵月季花做得花瓣層次分明,粉白相間,足以亂真。

“少爺,這個可好?”映雪把花插在鬢邊,故意笑問。

謹惜也裝模作樣的仔細看了看,說道:“嗯,堪配佳人!買了!”

旁邊不知情的女子卻都羨慕映雪有如此俊秀的檀郎相伴,竊竊私語的議論着。

兩人忍着笑轉身而去,來到賣甑兒糕的挑子前,買了兩個現蒸的甑兒糕,邊走邊吃。

又看那耍耗子的,在水箱之上縛個橫架子,讓那灰皮小耗子跳到水裡鑽圈圈兒。

謹惜映雪從未見過,深以爲奇,遂丟進一個大錢兒,那小耗子似有靈性般叼起大錢兒吱溜鑽進木箱開的小洞中去藏錢,又鑽出來探頭緡須像是要錢的樣子,引得映雪大笑起來,說那耗子是財迷變的。

還有耍傀儡子的,舉着小布偶演武松打虎的雜劇。

跑旱船的,乃是個十二三的小童扮成女子,化着濃妝,手駕布船,口唱俚歌,學那江南採蓮女般。歌聲似乳燕般稚嫩入耳,引得衆人一片叫好……

兩人樂不想蜀,玩得忘了時辰,但凡見到有人羣圍着便鑽進去瞧瞧是賣什麼吃食,耍什麼把戲的。

在一處小店面前又有一羣人圍着,謹惜拉着映雪奮力擠進人羣看熱鬧,卻原來是個年青女子身穿重孝,頭插草標,跪在那裡哀哀的哭泣。

謹惜和映雪不禁愣住了,只聽見旁人議論着:

“哎,真夠可憐的,就父女倆相依爲命,開着這家小餅店。她爹突然得了急症,說倒下就倒下了。她娘死時欠的一屁股債還沒還清呢,叫這姑娘怎麼活!”

“那幫放債的哪有好人!安着壞心要把姑娘賣到瓦子裡去!姑娘被逼的沒法子只好出來自賣自身。”

衆人唏噓不已,都嘆這姑娘命薄。

這時,突然有個鷹背褐海馬紋錦袍的少年分開人羣走到姑娘面前。問道:“這位姑娘,你爲何插草自買?有何難處請講出來,也許在下能幫上點忙。”

竟然……又是端言!!

謹惜不由得苦笑,他與她還真是有緣……不過是孽緣!

不過能在大街上出頭攬這種事還真是他的行事風格!

就像當年在桃庵幫她一般,他向來如此憐惜弱者。端家二公子是俠肝義膽的偉男子,在京城和勳城都名聲顯赫,連著名的宿儒明德先生也對他讚賞有加,因此他的前程一片光明。

可當她成了他的妻子,比她更低微可憐的凝玉就成了他憐惜的對象,而她則成了“惡婦”,他的“善良公允”生生扼殺了她的性命!

只見那姑娘抹去淚水,哽咽說道:“承公子下問,小女名瑞宵,後面這個小小的餅鋪就是我家開的。因給我娘治病欠了二十兩銀子,小女子和爹爹每日起早貪黑的做餅還錢。爹爹累得心疾發作去世了,債主前來逼債,可家裡四壁皆空,實在沒辦法了,只好自買還錢。只要公子賜口薄棺葬了爹爹,賞我一口飯吃不至餓死,小女願爲奴爲婢伺候公子!”

這一年遼東馬市的一匹上上馬才值十二兩銀子,二十兩銀子對於靠手工餬口的人家可謂天文數字!

那女子哭得悽慘,端言清秀的眉頭不由微聚,從袖囊中拿出一張三十兩的銀票,對她道:“如今你孤身一人無處可去,我願出錢幫你還債,剩下的也夠厚葬你父親的。雖然我家不缺人使喚,可也不多你一人吃飯,不知你可願意?”

旁邊衆人都不由得交口稱讚,有認得的是端家二公子,都誇獎他俠骨仁心……

正當女子伸出手要去接銀票時,謹惜竟然下意識的喊道:“且慢!”

不是妒忌,不是不甘,而是覺得那姑娘就是她前世的縮影,眼前的景象讓謹惜彷彿又回到桃庵:她被淘氣的陳澈故意絆倒從臺階上摔了下來,狼狽的坐在地上,疼得淚如雨下。

正在哭泣,眼前出現一雙男子的青靴,她擡頭望去,只見一個俊逸的男子站在面前,關切問道:“這位姑娘,你沒事吧?”

然後他伸出手中油傘,說:“地上寒涼,姑娘請拉着傘起來。”

謹惜知道他是避諱男女大妨,遂抓着傘把站起來。在她的記憶中,除了父親,從未有人對她如此溫柔關切的說話,他的關心深深感動了她。

他問她爲何哭泣,她紅着眼睛不敢說出。無奈吳銘家的見有男人與她搭訕,不禁口出污言穢語,她只好急急避開,唯恐這個如謫仙般的男子受她連累。

而他卻跟上前來,怒叱惡婦無狀,並說出他的舉人身份,要向州縣大人稟明她當街辱罵舉人,該當何罪!

嚇得吳銘家的急忙道歉,他對她燦然一笑,說道:“我叫端言……”

他說了什麼,早已想不起來,只有那淡淡的微笑卻深深鐫刻在她心中。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謹惜才發現,手中還攥着他的那把青油紙傘。

這一笑,便是一生的劫難!

謹惜覺得那個女子跟她的命運是那樣相似,冥冥之中彷彿有什麼動力推使她站了出來,衝動的喊了一聲。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謹惜,包括端言。

他似乎也認出她就是那個在盛昌隆門前無禮的少年,目光中微露訝色。

“少……少爺?”映雪也看她吃驚地不知說什麼好。

謹惜定了定心神,大步走入人羣中,衆人都不約而同給她閃出一條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