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容縣共有六家樂戶,男女三十多口人。若州縣勾票傳召是要答應“官身”,伺候各級官員宴飲的。湄生的母親名喚湄娘,雖然身在樂籍卻因是瞽目之人,不能應官身出牌子,只能做個“陶真”。
陶真乃是江南稱呼,彈唱琵琶說古今小說、平話、小曲兒,也稱“瞎先生”。因爲看不見,她只能應一些簡單的聽彈唱的局子,有一些上年紀的官眷喜歡聽說書的也會邀她應局,不過打賞比起那些正常的樂妓少得多。所以相比其他五戶,她們家過的十分清寒。
湄生才九歲,湄娘只得請白家的白三郎教他吹奏樂器和學習唱曲,這是身爲優伶必須要學習的課程。
湄生今日並沒有去學曲,走過學堂他又癡迷的聽住了。懷裡揣的也不是什麼學習曲調的尺工譜,而是一本《孟子》。他聽得太入迷了,覺得書中的知識真是浩瀚如海,比起來那些濃詞豔曲,悲秋傷春的曲子真真俗到不能入耳!
可能因爲站得太久了,竟然被那先生看到,他叫那幾個上課瞌睡玩鬧的學童,用戒尺狠狠教訓他們道:“你們父母花銀子送你們來學堂是指望你們能光耀門楣,你們卻不珍惜,看那沒有資格學的,卻在窗外站了兩個時辰聽課!比起來你們羞也不羞?”
課堂裡的孩子都轉頭望向湄生,他嚇得一縮頭。沒想到放了學,就被那幾個被先生責打的頑童堵在巷子裡欺辱……
湄生看着孃的臉色還算平靜,於是說道:“今天……師傅沒教新曲,就是練習阮琴指法來着。”
“跪下!”湄娘猛的一喝,讓湄生嚇了一跳忙跪在地上。
“你現在大了,翅膀硬了是吧?竟然敢騙娘!”她的手在炕上摸索着,在席子下抽出木尺:“今兒你師傅來家裡找你了,說你都兩三天都沒去學曲。說,你到底幹什麼去了?”
“娘……”湄生看到她的柳眉倒豎,臉色愈加蒼白,忙跪在地上,哀求道:“娘,湄生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求娘千萬別生氣,身子要緊!”
“你是不是又去學堂偷聽了?”湄娘喝道:“伸出手來!”
湄生咬着脣把手伸了過去,湄娘狠狠的打在他的掌心。雖然木尺打在兒子的手上,可湄孃的心卻比他更痛疼萬倍……
他師傅白三郎的話彷彿還在耳邊迴響着:“我幹了幾十年還從沒見過比湄生這孩子更聰慧的,天生又有副好嗓子,真是祖師爺賞飯吃!只可惜……他的心思卻不用在學戲上,只要有功夫就捧着本書看,要不就偷偷逃出去看人家學堂的孩子唸書。他都九歲了,再有兩年就得跟着出去答應官府老爺們,那些老爺哪個得罪得起?若唱得荒腔走板還不捱上一頓好打?再這樣敷衍下去,不光他的飯碗保不住,連我這個師傅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讓你不聽話!讓你去偷聽!教你識字是爲了看尺工譜,你去看那些書有何用?難道你還不認命不成?自古就沒有賤戶家出來的狀元!”湄孃的手板打得又急又狠,她的淚也如止不住般紛紛落下。
她不能讓兒子恨命,要恨就恨她吧!恨她不該一時心軟生下他來,讓他跟她一樣沉淪在泥潭裡看不到一絲光明。
點點淚滴落在湄生的手上,火辣辣的疼痛卻抵不過心中的萬般委屈。他用力搖着湄孃的胳膊:“娘……爲什麼?爲什麼樂戶就不能讀書?爲什麼我們生來就要比別人低賤?我不明白,我不過是想讀書,爲什麼就不行……”
木尺早已從她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沉如死灰的眸子卻再也流不出淚來……若當時她聽從母親的話自裁而死,是不是會比較好?
“咳咳……”她覺喉間涌上一股甜腥,猛的咳嗽起來。她用袖子握着嘴,半晌只覺袖子染了得溼熱一片。
“娘!”
她聽見兒子驚恐的叫聲,也猜出她咳得是什麼了。她擦了擦嘴角,努力露出一絲笑容,道:“不礙事的,火氣攻心,去給我倒杯水來壓壓就好了。”
其實這不是第一次了,只是她都隱藏得很好,沒有讓兒子發現。不是捨不得死,而是捨不得湄生!他才九歲,生在這樣的人家,若再沒有母親,以後可怎麼辦?
湄生端過水服侍母親喝過,又讓她躺下,輕輕把被子給她蓋上。他萬分懊悔,不應該如此任性,明日一定要給母親請個大夫瞧瞧。
他跪到牀前,給母親磕頭認罪:“娘,湄生錯了!以後一定聽孃的話,跟師傅好好學曲,不讓娘擔心。我以後一定賺好多好多的錢奉養娘,當個最出色的……優伶!”
湄生說完,把頭狠狠磕在地上。淚水無聲垂落地面,瞬間便被土地吸入。他的夢想就如流星,遙不可及又消失迅速。
朦朧間,湄娘聽到兒子輕輕關上房門出去的聲音。黑暗的世界早已讓她很熟悉了,雖然在夢中,還會夢到那五彩斑斕的世界。彷彿此身還在那深深庭院,朱門畫樓。身上散發着一縷若有若無的芙蓉香,被人花團錦簇的圍拱……如周莊夢蝶般,她不知自己究竟是醒來還是身在惡夢中。
她的手下意識的撫摸着頸間那條猙獰的疤痕,似乎又看見母親亂髮飛揚,面滿淚水,再無往日的端莊。
“完了,完了……我們家竟然到了一敗塗地的地步!你父兄都被判斬刑……”她聲嘶力竭地叫着,渾身顫抖,眼睛滿是絕望。
“母親,那我們怎麼辦?”
“湄兒……”母親憐惜的手撫摸着她的面孔,十五歲的湄娘像花蕾般就要瞬間綻放了。
母親從袖中緩緩取出一柄小巧的蒙兀金刀,上面鑲金嵌寶,異常華美。她的脣微微顫抖,突然拔出刀猛地刺向女兒。
狂亂中刀砍偏了,深深插在鎖骨上,鮮血噴涌而出,濺了母親一臉。湄娘睜大眼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母親……您……爲什麼?”
母親跌跌撞撞的爬起來,聲嘶力竭的嚎叫聲如失子的母狼:“我寧可你死,也不願你當個人盡可夫的妓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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